空荡荡,虽不甚宽敞,却也不是太推搡挤簇。
不多时,铸炼房的屋门被人轻轻推开,有人咯咯笑道:“好了,好了,进得此房,便再也无人过来干扰胡闹,正好与姐姐您安心地说话。啊呀!多日未曾叙旧,小妹我实在是挂念得姐姐甚紧,妖魔一家,如鱼似水,我这鱼儿可是极度脱水虚弱的。”言罢又是一阵笑声,虽然清脆悦耳,宛如风中的细片铃铛,尽显热情洋溢之念,但被隐匿在橱中的二人听来,却正是事故圆滑之极、奉承阿谀无比,甚是不能受用纳听。
杨起对此笑声最是熟悉,电光火石闪过,蓦然想起一位故人,心中不觉凛然震颤,暗道:“如何是她来了?言语如此亲密无间,却不知口中的姐姐究竟是谁?”
惊疑不定之下,便要透过橱门的缝隙往外窥探,却被祁恬拦住,只觉得她将一个软绵绵的身子依靠过来,在呼吸醇麝、娇香如兰之间,听其嗫嚅道:“你与敛财管家昔日的亲密伙伴、今日的莫大仇人,如何便同随影的阴魂、追息的恶鬼一般,悄悄入得山门之内,偷偷潜入大庙之中,竟也跑到这六角塔中寻幽探奇来了?”口中说得不是旁人,正是那数次无情、屡番绝意,每每几乎取了大家性命的女魔头秦缨。
杨起心中也是诧异无比,只是他那驱剑术与风雨剑法七十二式的使将本领日益渐长,勇气胆略愈是厚纯累聚,便是再遇见了秦缨,再不似当日的一般骇然(炫)畏(书)惧(网)。
杨起忖道:“这虎王庙可谓妖界的赫赫重镇、尊显一方的藩国,庙中的主人又是三界的功臣、天庭御封的贵爵,若说正是那化外魔山宿世的对头、不解的冤家,也实在不能为过。
秦缨如何这般鲁莽?竟然跑到塔中腹地与她的什么妖怪姐姐密会叙旧,便不知自己正是涉险犯难、没入重重危机之中么?虎王庙中耳目众多,妖法高强之人不计其数,她又不似我们一般有得隐身披风能够藏匿,只怕稍有不慎便会泄漏身份,成为人家的阶下之囚。”
却听得秦缨又笑道:“姐姐为何还是沉默如是,不肯与我说话?莫非尚在恼怒小妹的阻碍,心中颇有抱怨么?既然如此,小妹心中歉疚,就站在这里任由姐姐捶打鞭策好了,还盼你手下留情,莫要损了我的魂魄才好。”
祁恬素来爱称秦缨为小魔女,厌恶祁心思毒辣缜密,此番看得她如此光景,恭敬奉承,不禁目瞪口呆,甚是不解,于是轻轻掐拧杨起的手臂,低声道:“这便奇怪了!初时我看这秦家小姐气势凶猛狠辣,下手皆是咄咄性命的大招,动辄便将你与敛财管家二人逼迫得狼狈不堪、奔逃抵挡,丝毫也不曾念及旧日铁鸡镇的玩伴情义、儿时青梅,还以为她是魔性噬心、抛弃教化的无情无义之大恶人。今日观之,不想她对妖怪姐姐竟然如此恭维委曲,可见得良心未泯,尚有一丝人间性情么?”
杨起微微摇头,喃喃道:“她魔性早已透彻心肺、深入骨髓,若说心中尚有情意,也唯独只对三眼魔君一人而已。你我与她交手数次,岂不早已窥破得这一点了么?她在什么妖怪姐姐面前承受委屈,不过是别有他图,尚有利用罢了。”
他灵光闪耀,一念跃然而出,思忖道:“她每到得一处地方,必然是鸡犬不宁、凤波跌宕,平白要生出许多的事端。究其根本,所为种种,皆是要迎合大魔头黎锦搅动太平清静、挑起神魔再战的不良图谋罢了。今日潜入虎王庙中,自然也是不离这一道理,只是虽能知晓其叵测居心,但魔心似海、飘缈难探,终究不知盘算的谋划内容,实在是急煞人也。”
杨起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自言自语道:“今日既然撞见,便是造化使然,机缘合定,断然不可救了杨彪之后,就此漠然离去。”却被祁恬按住嘴唇,低声嘘道:“且静一静,莫要被她们发觉了。”
另一个女子叹道:“妹妹说哪里话来着?我若是强行索求,不小心揭开了封禁,只怕反倒要被他的渗溢法力所伤害,十天半月之间,想必也恢复不得元气,所以正该感谢妹妹劝阻才是。只是他愈是极力抵挡,我便愈发心痒难耐,心中便有些落寞怅然,一时迷失了心神,不觉间却冷落了妹妹。”那声音娓娓道来,极其娇嗲蛊惑。
祁恬呸道:“什么雌妖,既然是妖中的妇人,也该何当礼仪才是。公然……公然如此,正是好不知羞耻。”杨起看她如此模样,哭笑不得,暗道:“你要我慎言寡语,生怕不慎之间被她们察觉,在这六角塔中惹出纠纷,如何自己却不肯谨小慎微一些?”
听得那妖怪声音渐趋渐近,竟是缓缓来到了壁橱之外,杨起二人心中惴惴不安,苦道:“此时若是被它打开橱门,岂非一切昭然,躲无可躲了么?”再听得她抱怨橱壁灰尘太多,又往外移将了几步,方才心中稍安。
杨起鼻嗅甚是灵敏,闻得一股极重的胭脂香味从橱外传来,鼻中顿时如小虫轻爬、鸡毛挠痒一般,不及忍耐之际,正被祁恬伸出两个手指紧紧夹住鼻孔,用力揉捏,虽然疼痛不已,却消了那喷嚏,心中连呼侥幸。
他二人从橱门缝隙往外看去,一线天外,正见着一个妇人的背影,正是轻纱束裹,遮掩不严,虽是玉肤凝脂,欲显无数风流媚韵,却将后面的一对小儿女羞臊得六月飞虹、八月赤云,胸中怦怦然跳动不已。
秦缨笑道:“他虽然执拗,但毕竟已是姐姐的裙下臣俘,稍加耐心,软饮兼施,依着金尾雉仙的一表人才,还怕他不乖乖束手就擒么?”此言一出,杨起与祁恬俱是一怔,忖道:“原来这妇人就是被杨江切齿痛恨的雌妖?看她这般挑逗的模样、如此的轻浮言语,难怪会将杨彪化成半妖,肆意蛊惑迷恋。”
却听金尾雉妖哈哈大笑,道:“不错,我饿上他几日,教他身子疲软,再无气力反抗。那时再以计诱之,必定能成。若说我能得到这个奇人儿,还得感谢妹妹帮忙,若是没有你的缚仙金绳,我再有本领,也断然不是他的对手。”
杨起二人心中厌恶,不禁眉头紧蹙,低声唾呸。
秦缨道:“这绳索是三眼魔君得之南山红蝎洞的一件宝贝,祭将起来,上能捆缚大罗金仙,中能束绑红尘生灵,下能羁绊阴魂寒鬼。便是我那化外魔山的无数奇人异士,哪怕是神通广大,也一样不能逃出此绳的追踪捆缚,徒然嗟叹无奈罢了。”
金尾雉妖赞道:“不错,我只看得妹妹将袖口张开,一道金光飞出,那银瓶便已然被捉住,竟是一丝一毫也不能动弹。妹妹便将那绳索暂且借我一用如何?以后但凡见着合意的美男,我便用它轻轻甩将,如花似玉的人儿岂非就唾手可得,老老实实服侍于我的石榴裙畔?”
祁恬心中惊讶无比,轻轻捉住了杨起的手臂,二人皆是一般的心思,暗道:“银瓶离了黎锦,四处采药求方,如何会跑到这虎王山中,反倒陷于这荡妇之手?”
秦缨幽幽一叹,轻声道:“这宝贝虽然神奇,但姐姐若是喜欢,我如何会吝惜不舍?只是此物尚属三眼魔君,毕竟不能由我做主行事,是了,你以后见着心动的男子,不妨就与妹妹我召唤一声,我携着绳子将他擒获便是。”
金尾雉妖闻言,将身子缓缓侧转过来,粉袖一分轻舞,拖曳二分的罗衫,满头的翠钗珠宝有得三分的震颤,胭脂香粉的张扬足有四分,待终究露出了正面,相貌堪堪被杨起二人瞥见,果真是惊讶无比,冷不然倒吸一口凉气。
正是那“塌鼻双孔,雨天稍息能蓄水;斜目一翻,壮士踉跄惊断魂;肥脸圆圆,羞煞中秋十五月;薄唇一线,愁煞刺绣巧织娘”。便是积累善德,不去说道她的无双丑陋,却也万万道不得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
橱里亦然另有一番风景,杨起讶然,半日不得回神,祁恬嗔目,长久不能凝息,许久方才(炫)恍(书)然(网),不禁大失所望,忖道:“此妖身段颇是婀娜,不想形容却生得这般的平庸古怪。”
金尾雉妖索要缚仙金绳不得,心中颇为不悦,神情黯淡却稍转即逝,掩口笑道:“好,好,只是妹妹可要记着自己说过的话语,莫要日后看着一个强悍的男子与我纠缠,你却袖手旁观,不来帮忙哟?”
秦缨连连称诺,道:“以后姐姐若是成了落焰庙的主人,成为三界之中赫赫有名的妖国女皇,那手下争相为你办事效命之人必定是多不胜数,哪里还能轮到我这妹妹来搅乱折腾?”
金尾雉妖愕然一怔,旋即笑道:“落焰庙么?不错,我得了这座山头,便要将山名重新唤回落焰山,府邸自然也要叫作落焰庙了。其时妹妹便是我的一字并肩王,从此与我共同享受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后宫美男,尽皆唾手可得。”
杨起心中大惊,忖道:“果然是有天大的盘算,莫非还想谋逆造反,对那虎王候有所不利么?”
秦缨从怀中掏出两个小小的纸包,轻轻磨搓道:“晚宴之时,姐姐想法子将这白纸里的毒药放入虎王的餐饮之中,自然便能大功告成。黄纸另外还有一粒药丸,唤做美人香,上面已刻有姐姐的生辰八字和造化符文,被虎公子服下之后,你在它恶眼中便是一位千娇百媚的无限可人儿。姐姐尚懂得许多的魅惑之术,随意使将几招厉害的,想必就可将它调教得俯首贴耳,从此恭敬从命。”
她教金尾雉妖接过,又嘱咐道:“只是此毒千万不可与美人香混淆,否则反生大祸。”金尾雉妖双手颤抖,既是兴奋,又是(炫)畏(书)惧(网),嗫嚅道:“这毒物验不出来么?”
秦缨颇为自信,哼道:“只要不受美人香的熏染,便可安然地隐形匿迹,无人能够发觉。”祁恬附耳道:“用毒害人,谋权篡位,实在是卑鄙无耻之极的行径,却不知这恶毒的主意是她想出来的,还是那黎锦的诡计?”
杨起心中寒意陡起,满眼俱是橱外一妖一魔的狰狞可怖,不觉低声道:“若是被她们得逞,必然又是一场无边的浩劫,我们先前三番四次破毁了那三眼魔君的恶事,今日就是再多上一桩,又有何妨?”
金尾雉妖叹道:“事已至此,也不能回头了。妹妹不妨与我见见新来的小相公如何?”双手合击数下,大声道:“不嫌多!多不嫌!你这两个奴才若想吃饱饭食,在这庙中长久立足,便该极尽用心地干活、努力揣摩主子的心思才是,听我说话怎不带人进来?如何就不能机伶巧活一些?”
话音方落,便听得有人讪讪应道:“夫人,你责怪我们不更巧事,那委实是天大的冤枉、无穷的委屈。究其根本,正是此人惊惶之下,竟然肠腹荡漾,响屁不断,实在是奇臭无比,大失礼仪。我二人尚且掩鼻难耐,夫人冰清玉洁,又如何能够忍受,因此唯恐玷污了夫人的芬芳气息,困惑呕吐,所以才犹豫不已、踌躇万分,不敢贸然进来。”
杨起听得它二人的名号,颇为熟忒,不觉疑窦丛生,暗道:“这称呼虽然有些胡闹,却颇有似曾相识之感?只是一时却记不得了。”祁恬抿唇窃笑,喃喃道:“臭屁不断?莫非是个被它看中的鼬妖,情急之下,便以这看家的本领自保?”偷眼望橱外探去,见两个头戴毡帽的汉子拖着一个布袋进来,俱是体微裁薄,比那青衣长大不了多少。手中的袋子犹自抽搐不已,呜咽含糊,竟听不得里面说将些什么?
金尾雉妖不以为然,哼道:“是么?我阅历倒也丰厚,自恃见识过不少的奇异男人,有那畏缩颤抖的,有那破口大骂的,也有呆若木鸡的,却没有看过什么最爱清肠打屁的。”
却听见袋中传来扑哧一声,有悠扬之动,如鼓浪之气,不嫌多与嫌不多两个汉子不觉大惊失色,慌忙往后退却几步,以手作扇,横竖摇晃、左右摇摆不断,呸道:“了不得,了不得,此屁只该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秦缨眉头微蹙,撩起下摆,躲到塔梯之上,听得脚步声响,想必是犹恐避臭不及,索性下到第五层去了。金尾雉妖脸色青白不定,甚是难堪,方要张口怒骂,陡然之间竟闻嗅得一股极其怪异的气息,抑制不得,憋闷不能,慌忙奔出房门。
好半日方才喝道:“你二人将他关到塔牢之中,与那银瓶一并看押,稍时我用那淡浊丹给他服下,看看小相公还能否屁息翻滚,滔滔不绝?”言罢大声叫道:“妹妹,我再陪你到别的好去处玩耍。”携了秦缨离去。
不嫌多与嫌不多看她二人走远,相视哈哈大笑,伸手拎起袋子,便去解开上面的束扎,口中犹自嚷嚷道:“当日若非你们肆意破坏,我兄弟二人便早已将少主公请回了蚁州庄,如何还会被风雨大士赶将出来,贬将到地上风餐露宿、日晒雨淋,受了这许多的苦,遭了这许多的罪?
如此说来,你也算得上是我们的仇人,可我们非但不念旧恶,反倒出了这个绝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