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船身隐约要往后退去,不觉叫道:“上次修理之后,还未曾试过这筝船陆地行走的本领。此刻空中难行,何不寻着一处小道另辟蹊径?”言罢,起身便去寻那转换的机括。
祁恬三人也是大汗淋漓,狼狈不堪,齐声道:“有理,空中走不得,咱们便陆上跑,陆上若是也走不得,不妨就水面游。”各司其责,将筝船降于地上,支起四个轮子,颤悠悠奔跑起来。虽是有些颠簸崎岖,倒也平稳,穿过一片树林,来到一处山谷隘口,见谷口立有一块石碑,只是那碑上的文字极其古怪,杨起竟然无一识得。
青衣道:“这文字唤做神农姚文,脱胎于草药树木的纹理脉络,世上甚少有人能够辨认。”祁恬哦道:“你既然看出了它的来历,想必也能够读出来吧?”青衣道:“我不过识得几个文字罢了,不能通全。只是石碑的文字颇为简单,书将的分明就是‘才情谷’三字。”
杨起喜道:“鬼太子说道,能够破译地图的书生便是住在那才情谷中,莫非误打误撞,偏偏凑巧来到了此地?”看黄松驱动筝船便要进去,心念一动,暗道:“如果有求于谷中之人,驾车入谷未免有些唐突,虽然心存恭敬,也怕被人以为大大的不敬。”招呼众人下船步行。
青衣翻爬之时,被轮轴磕上,顿时青紫了一块。他不言不语,却被祁恬看得清晰,叹道:“长久只在空中飞行,冷落了四个圆轮,它们竟然也有了脾性,寻着机会便要报复一番了。”替青衣挽起裤腿,倒上一些疗伤圣袋的清水,即刻痊愈无恙。
四人进得谷内,细细观看,见两旁皆是明山秀水,有泼墨豪撒之风,鸟鸣鱼跃,尽是江南翠雅之意,各处的景色极是精致美丽,不由啧啧称赞,心情也是大是不同。
谷中有一座木屋,正掩于一片枫叶之中,上下二层起间,方圆却有十七八丈的宽阔。虽是用圆木拼筑,未曾削椽雕梁,有些粗陋厚实,倒也不失有趣。门口一个青木机关,上面刻道四个小字,依旧用神农姚文书写,听青衣译来,却是“何妨一动”。
黄松奇道:“此间的主人是要我们扳动机关么?”未及伸手,早被祁恬抢先一步将那青木机关摇动,便看对面屋檐之上嘎吱一声,闪出一个小盒。祁恬惊道:“这有何神奇?竟然如此故弄玄虚。”又把那机关左右晃颤,便看盒子陡然打开,从里面现出一副黄布卷轴,在风中飘荡得半日,竟然荡下一副字条。
那上面的文字大伙儿尽皆认识,不觉齐声诵道:“天下第一才情之人,破乾坤奥秘。世上不二风流雅客,识天地玄机。”
祁恬甚是不屑,暗道:“原来又是一个肆意夸赞自己的惫懒无赖之人。”杨起无意一瞥,见她嘴角斜撇,猜测其心意,不由一惊,慌忙轻轻扯将她的袍袖。
祁恬嫣然一笑,低声道:“你放心,此时我们还有求于他的学问,我如何会胡乱说话,得罪于他?”话音方落,却听得屋后传来一阵喧嚣嘈杂,细细倾听,其中喝斥怒叫之声不断,便似有人在争执打闹一般。
他四人俱是好奇不已,便顺着屋壁循声摸索而去,却见后面一处颇为平坦的芳绿青地、无数翠叶红霞的熙熙攘攘的遮掩之处,有两个中年书生正在纠缠打斗。一个褐衣,一个蓝衫,彼此面貌极其相似,皆是红面青髯,浓眉环眼,又用三尺麻葛束巾扎缚长发,倒也整洁干净。各人手执一大一小两个葫芦瓢瓜儿,彼此敲打厮杀,正是铿锵有声,喧闹震天。
杨起愕然道:“这二人都是秀才装扮,想必就是这才情谷中能够通译破解地图的名士。只是他们此刻切磋武艺,看似正在兴头之上,我们反倒不好过去打搅干涉了。”
黄松颔首道:“不错,读书人心智疲惫之时,便需要一番活动经络,以通神明。他们既然是大才之士、饱学之人,这调理轻松的法子自然也是与众不同的。”话音方落,便听蓝衫的书生骂道:“你胡说什么,老子与他争斗得如此辛苦,流淌的汗水没有一升,那也有半斗。是通经活络也罢,是抒发奇异雅兴也好,何曾会有如此辛苦艰难的?”
祁恬甚是奇怪,讶然道:“读书人也会如此粗俗么?”黄松脸色微红,喃喃道:“胸怀鬼谷学问、藏匿乾坤玄机的隐士,性格大都有些怪异,以常人姿态揣测琢磨,就会有些偏颇了。”
那蓝衫书生呸道:“老子的脾气如何,心中自有一面明镜,又怎会轮到你这乳臭未干的娃娃来肆意地品头论足?别人皆称我是好善先生,你不能识鉴,却偏偏说我诡异,岂非刻意气恼于我?”黄松愕然,一时噤若寒蝉,不敢再随意言语。
他二人战得甚欢,游斗了多时,蓝衫书生毕竟凶猛,大喝一声飞身跳起,抡起大葫芦瓢儿便用力往下压砸。褐衣书生看似暴躁,目光却有些呆滞,随手用自己手上的一只小葫芦瓢儿抗迎抵挡。相撞之下,听得嘎吱一声,小葫芦瓢儿顿时崩裂,几块碎屑被震散于地上,滴溜溜乱转。
褐衣书生大惊,一手握定大葫芦瓢儿横竖防护,一手撩起衣袍下摆,接连数步往后跌撞退去。蓝衫书生哈哈大笑,道:“那九妹爱的便是你重承守诺的气节,你若是抵挡不得,用了道外法门,破坏你我决斗的规矩,便是无信无义的小人。”褐衣书生口舌微张,正作咀嚼吞纳之状,闻言不觉怔然,略一迟疑,左右肩头正被对方的一大一小两个葫芦瓢儿打中,不由痛得纸牙咧嘴、唏嘘不已。
蓝衫书生看他犹未反应过来,不敢怠慢,手中的两个葫芦瓢儿划着圈儿摆回,勾出的弧线圆滑顺畅,倒也有几分的干净潇洒,犹自哼道:“你分明便是呆板迟钝了许多,如何还执迷不悟,竟说自己未陷入邪道旁门?”
褐衣书生眼波沉腐,却是不言不语,只将剩下的一个小葫芦瓢儿往他掷去,如此便是赤手空拳,果真两袖清风了。
蓝衫书生轻轻避开,狂妄不羁之中似乎隐约夹带着几分无奈,骂道:“你善性虽然蒙蔽,但死不悔改、执拗难返的恶劣习性却是丝毫未变。我又是劝说喝斥,又是拳打脚踢,十八般的能耐都用上了,依旧还是对你无功无效。可笑,可笑,难道我这兄长还会捉弄陷害你不成?”
言罢双臂一合,将二个瓢儿彼此磕碰,一番相撞振威以后,蓦然一步踹出平底黑鞋,竟用那不着布袜的赤足堪堪踢去,喝道:“莫要胡乱抗逆,还是乖乖给我倒下吧?”
褐衣书生猝不及防之下,不及躲闪回避,索性牙关紧咬,反倒提脚迎上,却以膝弯箍凹顶力架住。蓝衫书生极尽气力地踹踏,有意教他跪下,却如扳动那大石头一般,始终不能动弹。
青衣一旁瞧得仔细,低声道:“不对,这并非寻常的凡人力道。”杨起三人甚是不解,皆道:“不过是气力雄厚一些罢了,并无什么可疑之处呀?”青衣只是摇头,眉头微蹙,更是全神贯注地观看。
蓝衫书生心中惊疑不定,慌忙往后退却几尺,厉声道:“你这是作甚?”。褐衣书生冷冷一笑,猛力喘息呼吸,身上竟似生出了许多的风云,悉数贯入长袍之中,如一个庞大的气囊,摇晃震颤。其神色也变得更加狰狞,目光森然阴恻,尽是遮掩不住的凶恶之意。
第十三章
蓝衫书生脸色微变,一改先前的放荡滑稽神色,大声道:“你看不是敌手,毕竟还是要用那法子不成?”话音方落,便看褐衣书生狂声怒吼,形貌瞬间变幻,身材体量暴长一丈二尺有余,将衣襟尽皆撕碎散下,飘落一地。
黄松颤声道:“它的手掌大如蒲扇,只怕有千斤之力尚是不止,若是相扑肉搏,还要那葫芦瓢儿何用?”见其胸阔腰圆,肩背四肢之上黑毛汹涌遮盖,赫然便是一头巨大的熊怪。
祁恬惊道:“原来是个妖怪!这番现出真身原形了。”看蓝衫书生形势危急,张弓搭箭便是一射,正中熊妖的足踝。那妖怪负痛不过,转身便跑,它虽是硕大无朋之极,但却颇为敏捷,顺着后面的一处内谷山壁攀援而上,机巧灵活,不多时便已然窜上了崖顶,翻身而过,从此再无踪迹。
蓝衫书生顿时慌了神,手舞足蹈,奔走呼喊,竟是招呼那熊妖回来,眼见得它杳如黄鹤,不觉怒道:“眼看便能分出胜负,乘其不备之时就能将之擒获,不想你们却跑来捣蛋,坏我好事。”用力将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葫芦砸来,被杨起一通拳脚打落。
祁恬大是恼怒,驳道:“若非我将妖怪吓走,你此刻早已被它咬伤,不思感激倒也罢了,如何还恩将仇报、无理取闹?”
蓝衫书生呸道:“狗屁,狗屁,他哪里是什么妖怪?可怜我那兄弟,不过是受了莫名邪药,暂时成为半妖而已。我好容易将他诳回此地,设计绑缚之后,再慢慢寻思救治之道,却功亏一篑,被你们肆意臆测、破坏殆尽。”
杨起闻言,不禁与祁恬三人面面相觑,暗道:“当时情况突兀,我们也不及思忖,他也未能解释,这误会实在是万难避免的了。”蓝衫书生犹自跌足不已,忿忿闯进木屋,轰隆一声,顺手将木门甩上,竟是泄气冲怨之状。便看那楹上的夸赞美誉晃晃悠悠,一时拿捏不住,又被谷风轻轻挤兑,终于震将了一条下来。
黄松苦道:“若要破译地图碎屑的奥妙,便非要这好善先生觑看研究不可。此刻不经意得罪了他,耿耿于怀之下,如何还能尽心尽力地帮忙?”
青衣眼睛一转,一人缓缓走到木屋之前,大声道:“大凡中了半妖邪物之人,世上更无一种草药丹丸能够解救,便是三界、化外的神医再世,也开不出一张医治的方子。”屋内蓝衫书生冷哼一声,口中嘟哝不已,却听得不甚清晰。
祁恬颇为奇怪,道:“但凡病患伤势,皆会有一味或是几味药材对应,难道这半妖之症,尚有什么奇异独特之处不成?”
青衣道:“服下能够变化成半妖的邪物,既不同于吞食毒药,又不同于阴阳失调、经络闭塞的病患,所以不能合于那一般的解药、药方奏效之属。若非找着适宜的驱妖引,再辅以《诗》、《书》、《礼》、《乐》或是《论语》教化,还原人性文化,便是过得千秋万载,也不能除去体内的妖气。当日受鬼太子恶事,那郡王妃便是尚在人世,此刻想必也与褐衣先生无二了。”
众人闻言,皆是讶然。杨起凝神倾听,发觉屋内抱怨哼呼之声渐渐熄绝,不由心中笑道:“他所言所语,一字一句,悉数是那蓝衫书生颇为关注之事。他便再是恼恨气愤,也在那不知不觉之间,安静平复了心志,也好探听得一个明白。”
黄松摇头道:“这道理好说,举止却甚是难为。你看了那熊……褐衣书生的本相及变化之状,可能推测出他的驱妖引是何物什,所在何处?”
青衣不慌不忙,道:“我若是知晓他的前后来历,细细琢磨,未必便是一件难事。得了……”话未说完,便看木屋之前,本是闭合得严严实实的大门,砰通一声被人推开,微微莞尔一笑,忖道:“你还是按捺不得,自己出来了。”
蓝衫书生神色颇为尴尬,咳嗽一声,鼓状了中气底息,大声喝道:“你一个牙齿尚未长全的娃娃,如何敢在我这汗牛充栋、才识五斗的学士面前胡言乱语?倘若汝等只在一处不相干的地方呱噪倒也无妨,却偏偏赖在我的房前来那怪力乱神之论,教旁人无意看见,定然会将我这才情谷的严谨治学之名一并陷没了进去,其时岂非冤枉?怪哉?苦哉?罢了,罢了,看来你们不说将一个痛快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不如因此进到屋里来,絮叨完了,速速给我离去才好。”
青衣微微一笑,依旧是神态从容,衣袖摔荡一番,掸掸身上的尘土,引着众人跨门而入。
屋内别有一番风景,舍却了那锦缎棉绣的屏风,却是竖起几块为支架撑承的壁画,青衣啧啧称赞,道:“这是那曹不兴的西域画像了,此物失传已久,不想今日却能在这里相遇。”
再看边上一幅,奇道:“这莫非是顾恺之的维摩诘真迹么?如何被搬到了这屋内?”仔细一看,(炫)恍(书)然(网)道:“原来是绝世的壁摹,虽然少了真品的三分神韵,却也将那七分的光彩悉数临摹了下来。”
走得几步,看后面立有一壁,沉凝良久,拍掌笑道:“是了,这是那妙手神匠戴逵所塑的佛像与狮子国王像。世人所谓的瓦棺寺三绝,不想都在这偏僻山谷中得窥形容。”
他自言自语,却听得杨起三人云中雾里,不知所以,蓝衫书生更是瞠目结舌,讶然道:“甘罗十二岁为相,说服得张唐出使燕国,是为大智之童。曹冲七岁称象,解弱冠之尚且不能,是为大慧之童。外黄少年进谏项羽,消江东霸王屠城之厄,是为大勇之童。此时观你言语,轻易见便能辩别三宝,是为大学之童。”
杨起微微一叹,对祁恬笑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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