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看这对母女要活生生的拆散,任你铁打心肠,也不由得回气缠绵,黯然神伤。
神乞叹道:“尹小侠与苑兰公主跌落江中,已是天大的不幸,几位忠义爱主,却也不定要为他们殉难。”
梁姑大怒,道:“你们逼死公主与驸马,还来侮辱我们,真是欺人太甚!”言下大意,大有是可忍,孰不可忍之概。
原来东夷习俗,仆殉主难,被誉为一种至高的荣耀,谁也不可阻止其事,除非有人认为生前仆役对主人不够忠义,才可仗言阻挠,但这是一种极大的侮辱,因此梁姑等闻神乞之言,均脸呈忿色。
神乞不知就里,还道他们误认为自己故意出言讽刺,遂正色道:“叫化子是不忍看你们白白牺牲,句句肺腑之言。”
梁姑等更怒,厉叱一声,“权天强测”挥起一片黑幕,向神乞罩落。
真武子健臂抡动,剑起云涌,代接了一招,他武功高于梁姑,顿时把她震退,庄肃道:
“本庭执法一向无私,今日之事,若有可归咎于本庭之差错,水落石出之日,贫道当重临采石矶江畔,焚香谢罪。”
梁姑冷哂道:“谁要你们假作惺惺。”
五湖怪客接口道:“是呀!你们要跳水就快吧,婉儿过来,公公带你去吃猴子屁。”
梁姑听他说得不伦不类,心中甚是烦躁,气道:“公主曾经救你一命,你该不该报答?”
五湖怪客正色道:“老夫一生恩怨分明,来此就是报活命大德。”
梁姑点了点头道:“公主随波逐去,你要报恩,就同我们一道投江。”
五湖怪客一怔,直眨着眼,道:“乖乖,江水这等汹涌,跳下去那还有命在?”
粱姑道:“当然没命,有命还殉什么难?”
五湖怪客道:“骗人,骗人。”
仙主夫人不解,奇道:“什么骗人?”
五湖怪客一本正经,道:“他二人是长命相,功夫又好,在水里准死不了;可是咱们都是短命鬼,跳下去准被龙王爷招了下去,那时他二人活着,咱们赔了命,谁来殉难?”
梁姑接口道:“公主曾经潜入东海十数天,以她一身水陆功夫的造诣这区区江水本是不妨事,但目下身受重伤自当别论。”
天外神叟朗朗一笑,道:“辛师兄他们纵然做了水鬼,也不干你事,犯不着为他们操心。”
五湖怪客翻起白眼,瞪他一下,冷冷道:“你还记着我这个师兄吗?我被臭和尚关了十年,你怎不来救?若不是那二个娃娃,我哪能再见天日?”
天外神叟吃了一惊,道:“什么人吃了豹子胆,敢欺负师兄,小弟不知,要不然早就赶去救援了。”
五湖怪客嘻嘻一笑,道:“很好,很好,你还惦记着我……”
突然笑容一敛,冷漠道:“就是臭和尚欺负我,把他臭揍一顿。”伸手一指。
天外神叟转目望去,见他指的正是身旁的邛崃掌门玉印大师。
原来玉印大师清癯瘦小,与“寒山寺”前任方丈净空大师身材颇像。
黄宫哈哈笑道:“大师一代奇僧,名震武林,岂会欺负师兄?”他知师兄性情异怪,取笑无常,定是信口胡扯,不过已猜到八成吃过和尚的亏。
五湖怪客啐了一口,道:“哼,你还是帮着外人……”说着大踏步往江边走去,边走边道:“你们别哭,那两个娃娃死不了,我往水里,你们从陆面,赶紧找去。”
话落口,双足一纵,生似箭燕戏水,头下腿上,飞落寻丈危崖,“嗵”的一声,潜入水中。
众人大惊,急疾围扰过来,俯身细看。
只听“哗啦”一声,五湖怪客又冒出水面,双手一拨,身子直挺挺地耸起,直浮到肚脐,看起来江水好像就只有二尺许那么深。
他双手一拨一拍,呵呵大笑向下游泅去。
去势奇快,眨眼已消失在烟波之中,笑声也渐渐遥杳不闻。
群雄看得甚为惊奇,真武子道:“黄教主,这位可就是风尘怪杰,人称五湖怪客的辛凡?”
黄宫笑道:“正是敝师兄。”
神乞颔首赞道:“令师兄湖海为生,难怪水上功夫如此了得。”
柳梦龙阴阴一笑,道:“黄教主敢情是风尘狂生的高足,无怪一身武艺睥睨江湖,但不知对‘星宿十二掌’及‘浮世七绝剑’的造诣如何?”
天外神叟闯荡江湖数十年,手中“齐眉棒”打遍绿林未逢敌手,但一直无人知他师承来历。原因是“风尘狂生”以掌剑称雄武林,棒法还是后期才参悟出来。
黄宫因虑及师当年会遍万教十三要员.结下不少恩怨,在自己势力还没有成长之前,不愿显露身份以免招来强敌纠缠,如今他已雄霸绿林,在“万教联盟”中站立了一席地,身价大非昔比。
他情知浮月山庄与柳家堡曾先后败在乃师“掌剑”之下,他与摩、柳二人互有合作默契,不欲反目,故而淡淡一笑,道:“兄弟天资鲁愚,对先师掌剑绝艺,一无所成,唯传得几招难登大雅之堂的猴子棒法。”
柳梦龙听他口气让步,见好即收,嘿嘿笑道:“黄兄,好说,好说。”
这时东夷三人已改变殉难的主意,存着一线希望,驾驶“蓝绫香车”沿江寻去。
“万教庭主”心想:“乾坤日月令”已然收回,偷令之人虽成悬案,但已是不幸之大幸,遂令天、地尊者,尾随东夷之人,以打听尹靖与苑兰公主的生死,自己则领着其余护法及“七星剑阵”诸同门。驰往恒山,寻觅师门秘籍。
万教要员亦怀着不同的心情离开“采石矶”,各奔前程,表面看来是分道扬镳,其实都是抄着捷径,尽快赶往北岳,于是这一场风闻海内外的盛会,就此云消雾散。
旭日渐越晌午,垂杨披拂水面,凉风习习,飘起地上落叶,使采石江畔益增秋意萧瑟的味道。
忽见坡下有一白衣人正向江边奔来,霎时已到江畔。
只见他缓步走近危崖边缘,将手中一束自路旁采摘来的鲜花,向江中抛落,黄蜡的脸上,木讷而无表情,星眸中闪耀着莹莹泪光,泪水正沿着两颊滑落。
他痴痴望着水面飘花,喃喃吟道:“君已随波去,何忍把妾遗?江流无岁月,但闻杜娟啼,千竺拂流水,难传缠绵意,妾心似落花,伴与到灵虚。”
声声衰艳,句句缠绵,闻者不禁凄然泪下。
忽听背后传来一声长叹,道:“是林琪姑娘?我道何人来祭尹兄英灵?”
白衣人闻声已知来人是谁,头也不回,幽幽道:“人生何处遇知音,金笔书生你我倒是同病相怜。”
“林姑娘是中原武林道上,唯一足与苑兰公主争艳之人,刚才若不是听你声音,几乎无法认出你本来面目。”
林琪淡然道:“自从洛东花圃尹公子不告而别,我就掩去本来面目,如今他已永逝人间,纵然留得羞花貌,寂寞孤芳为谁容?”
苏慧中道:“那也不然,就区区所知吕江武对你也是一片真情挚意。”
“咱们不谈我的事,该谈谈你的,是来追寻大公主吗?”
苏慧中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回答。
林琪道:“你想替她报仇吗?”
苏慧中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心如枯井,对一切都看得很淡,再说纵然替公主报仇,也不能使她复生,何况敞堡在武林中微具薄名,为着先人着想,我总不能公然叛变万教。”
林琪冷冷道:“就想报仇,只怕也无此能力。”
苏慧中叹道:“林姑娘说得是,我只是想在江边结一所茅庐,风晨日夕,也好使公主羁魂有伴,免她孤零寂寞。”他对林琪的嘲笑毫不在意,显见心中甚是消极。
林琪一怔,道:“这个方法倒是不错,也亏你想得出,不过……有一事令我觉得怀疑,假如是你投落江中,大公主会不会也在江边结庐伴你?”
苏慧中想不到她有此一问,讷讷道:“这个我倒没有想过。”
林琪哼了一声,道:“你不用想就该知道,她不会替你守孝。”她的话甚是酸辣,似是有意要刺伤他的心。
苏慧中不以为忏,淡然道:“公主待我如何都无足轻重,我虽是作茧自缚也甘心情愿。”
林琪轻轻叹道:“我刚才是故意拿话刺你,想不到你却这样死心踏地,其实你也不用在此守孝。”
苏慧中毅然说道:“林姑娘你走吧,在下心意已定。”
“如果苑兰公主没死,你也要一辈子守在此地不走?”
“江面一望无际,怒浪汹涌,人落江中哪有生还之理?”
“我在‘海天别墅’住过一段期间,曾经见大公主潜入东海栖息十日之久,浮沉于碧波绿海之间,更是司空见惯事,尹公子身负盖代神功,‘混元坪’的‘地夷明火’,尚且无法焚伤其金刚不坏之身,区区江水何足为患?”
苏慧中眼中闪动着希望的,说道:“林姑娘这话当真?”
林琪很有自信地说道:“我对他们生死比你更关心,岂会自欺欺人?”
“那咱们赶紧沿江寻去。”
林琪道:“我正有此意,但最好别与东夷三人照面,你就喊我叫林立青,别漏了底子。”[·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苏慧中心思灵敏,一想立青为靖,林琪对尹靖这等钟情,尹兄真是艳福非浅。
林琪催促道:“咱们快寻去,别耽误时间。”二人联袂往下游奔去。
看看日已偏西,彩霞横空,江中的舟楫大都靠了岸,二人边行边打听,问了一个老渔夫。
那老渔夫咄咄称怪道:“哥儿俩可是来拜水神?”
林琪奇道:“什么水神?”
老渔夫道:“小哥有所不知,今午有一个神显身,长发披肩,踏波而行。”
“去多远了?”
“水神法力无边,来去如风,只怕已回大海去了。”
二人告辞老渔夫,继续前行,但依然杳无音息,也未追上东夷三人,不禁心急如焚。
又行一阵,天已人黑,月亮被乌云遮住,两岸显得分外冥暗。
正行间忽听前面传来呵呵笑声,二人放缓脚步,悄悄潜进。
笑声是从一土丘发出,他们远远躲在土丘下,屏气噤声,潜伏细听,凝目望去。
但见前面有一辆马车,围着数人在高声阔谈,只听一人哈哈笑后,说道:“我说他们死不了你们不信,这一件是那女娃儿罗衣,那一件是那男娃青衫,看看老夫骗人没有?”声音突梯滑稽,正是五湖怪客辛凡。
另一个大嗓子的女子嚷道:“公主与驸马爷在哪儿快说?”
是梁姑的声音。
五湖怪客道:“这个我怎会知道。”
“不知道你这衣服从哪儿来的?”
“是对岸江边拣来的。”
沉默了一阵,另一清嫩嗓子的女人问道:“老前辈这二件衣服离江边多远?”正是仙主夫人。
五湖怪客嘻嘻笑道:“我见对岸沙滩上有足印,找去才见到的。”
梁姑急迫:“为什么不继续去看个究竟?”
“我知道准是那两个娃儿,所以才不追呀!”
梁姑道:“为什么?”微带怒意。
“那女娃儿凶得紧,一不高兴就要我回去坐牢,嘿嘿,我才不去上当。”
仙主夫人道:“老前辈,足印往何方?”
“朝北!”
梁姑迫不及待,道:“咱们赶紧渡过河去。”
五湖怪客道:“你们渡吧,我要找一家酒肆消受去了。”转身就走。
梁姑把他喊住,道:“别忙‘蓝绫香车’有的是佳肴美酒,山珍奇果,渡过河去,包你享受不尽。”
五湖怪客大喜道:“好好。大伙儿走呀!”率先奔入水中。
梁姑道:“我们可没有水面行走的本领,找摆渡的。”
这时江边早巳摆渡无人,滩上停着四只小船,他们解缆推入水中,那“着蓝绫香车”甚大,无法拉进船中,解下马匹,每匹拉上一船,梁姑双手钳住车轮,喝声“起!”把马车高举过顶,跃落船中,居然稳如山岳,神力确实大的惊人。
几人相继上船。拨桨前进。此处江平面阔,航行甚快。
林,苏二人等船已远。才从土丘转出,林琪顿脚道:“只见四条船,都被他们划去了,你会游泳吗?”
苏慧中摇头道:“我是早鸭,水里可不行。”
林琪道:“他们划往西北面,咱们快回头找船只去。”
走了好一程,才找到一条船,等他们划过对岸,早已人去船空,不见梁姑等人。
二人目力精锐,沙滩上还依稀可辨出轮痕足印,到了荒野长草没径,已不复见痕迹。只好循路而行。
行行复行行。前面灯火照耀,是个市集,入得市面。只见灯红酒绿,颇见繁华。一问之下,才知是属扬州府边境的一个小庄集张家庄。
他们问了几家客店,均无梁姑等人下落。林琪道:“咱们还是饱餐一顿,再行打听不迟。”
苏慧中欣然同意,二人找了一家精致馆子,要了几样菜。
金笔书生已知苑兰公主脱离险境,心中如释重负,斟满一杯琥珀酒,仰首一饮而尽。林琪不善喝酒,浅尝则止。
二人饮食之际,突然店外人声嘈杂,有五六个庄丁拥着一位头匝英雄巾,身穿黑缎马褂,雄气纠纠的大汉,大踏步走进店中。
跑堂掌柜的,立时堆满笑容,打拱作揖,口中作称:“张三爷!”
店中左边临窗席上,有三个劲装汉子,离座迎了上去,三人齐一抱拳,由中间那人发话道:“张大哥从金陵回来,小弟等不知远迎,多多得罪。”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