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额娘,如果您觉得不解恨,就往这边的脸再打一巴掌吧。”福临面无表情,捂着火辣辣的左脸将右脸转了过来,“汤玛法说过,做人要学会忍耐,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左脸,就把右脸也伸过去,由他打,您倒是打呀!”
“你——气煞额娘了!”孝庄后气得直哆嗦,瘫坐在椅子里直喘粗气。
“是,儿臣任性,无情无义,有道是养不教,父之过,儿臣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到底是谁的过错呢?说到儿臣读书吐血,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如果您早一点把心思放在儿臣身上,早一些让儿臣读书临贴子,儿臣也不至于如此呀?从小,儿臣就没享受过家庭的温暖。整天跟着几个老妈子和一群太监们瞎混,听到的却是您的闲言碎语。对了,听说您与洪承畴也……儿臣佩服您哪,若没有您的庇护,儿臣是穿不上龙袍,戴不上皇冠。可是,这傀儡似的皇帝我做着窝心哪!折寿哪!我恨不得生在普通人家,做一个敢想敢爱敢恨有血有肉的男人!谁希罕这金鸾殿?说穿了,儿臣这皇帝,从前是为着多尔衮做的,现今是为了额娘您做的!竖着耳朵听什么听,全给我滚出去!”
盛怒之下,福临顺手拿起桌上的拂尘就是一阵乱打,宫女们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慌忙退避。
“你,你个不屑子!今儿个中了什么邪,到额娘这里来撒野?海中天,快去,快去请汤若望来!”孝庄后浑身颤抖着,脸色煞白,欲哭无泪。
话说完了,火也发够了,福临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看着母后一脸的哀伤,想着自己刚才那尖酸刻薄的话,福临又深深后悔了。他犹豫片刻,走到母后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了:“皇额娘,儿臣惹您伤心了。儿臣有罪,儿臣该死,额娘您就宽恕儿臣吧。”说着拿起母后的手朝自己的脸颊啪啪地抽了起来。
“皇儿,苦命的儿子!”孝庄后终于忍不住,搂住了福临放声大哭起来。
等汤若望坐着轿子急急赶来的时候,福临与母后正依偎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呢。
“好啦,汤大人,哀家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我们母子俩已经商定好了,这事由你来裁决,你认为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这——”汤若望侧身坐在铺着锦缎的凳子上,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他一路上悄悄打听到了这母子俩正在慈宁宫里吵得不可开交呢,怎么眼下又好了呢?
“老臣恐难以堪当如此大任。若是事关重大,陛下何不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加以讨论?”
“唉,此事不宜张扬,否则也就不专程请汤玛法您过来了。”福临此时倒显得不好意思了,为了要立孔四贞而与母后大动干戈闹了一场,值吗?他现在性情易变,他自己也摸不透,难道真是中了邪啦?
“直说吧,福临想立哀家新认的义女孔四贞为妃。汤大人,您说这事行还是不行?”孝庄后语气平和,可双眼却有些红肿,她充满希望地看着汤若望,挂在胸前的金十字圣牌一晃一晃的。
“呵呵呵!”汤若望轻声笑了起来,白胡子直颤。“原来陛下如此多情,要普施雨露呀。从大的方面说,这是件好事,可是就事论事,却似乎行不通。哎呀,这事倒让老臣为难了。”
“汤玛法,你是额娘和我最信赖的人。您一向正直善良,实话实说,您就直说吧。朕这会儿也想通了,一切都是缘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福临颇为通情达理的话给汤若望以鼓励,他不再犹豫,侃侃而谈:“照老臣的分析,满汉一家是大势所趋,但满汉联姻似乎还不是时候。大清国的根基还不十分牢固,西南有南明的势力,海上有流寇,内地还有汉人的反抗。听说,中原一代又出现了个神出鬼没的朱三太子,还有,据说前明崇祯帝的女儿也在聚众起事,她现在已成了一个来无踪去无影的独臂女尼,在这种不安定的情形之下,陛下和大清国首先要依靠满蒙自身的力量,要确保满蒙之间的联盟。去年陛下废后一事已经为满蒙之间留下了一个阴影,所以皇上若再行大婚须以满蒙共同利益为重。唉,虽说我身为传教士,没过过婚姻生活,但我对男欢女爱还是了解的,《圣经》里也有这方面的内容,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可是对于陛下,就未免不公平了。陛下已经是上一次失败婚姻的受害者,怎可以再受到这样的打击?可话又说回来,您是陛下,您不是普通人,您无法去追求您的最爱,因为,中国有一句古话,存天理灭人欲。老臣相信陛下不会为了区区男欢女爱而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一席话说得两个忠实的听众连连点头,孝庄后满感钦佩和感激之情,福临却是神色黯然,不住地咕哝着:“朕虽然是天子,可朕也是人呀,也有常人所有的七情六欲,让朕整日去面对一个朕不爱的人,这日子可怎么过呀,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陛下,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说到四贞格格,据说她自幼就定了亲?”
“是有这事儿,这也正是哀家反对的原因。她从小就由父亲做主许配给了她父亲的偏将孙延龄。只是由于战乱,才一直没有完婚,但不管怎么说,孔四贞已经是孙家的人了。”
“‘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福临恍然大悟,抬着脑门子喊了起来:“怪不得四贞妹妹一直在我面前吟这首诗呢,原来——”
“这孩子真是可人儿,多聪明哪。”孝庄后一听,不由得连连夸着孔四贞。“她这是在告诉你,她已经许配了人家!偏偏你是个木榆脑壳转不过弯儿来。”
“可,可那孙延龄不是至今没有消息吗?也许,也许他已经战死了?”福临不由得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眉飞色舞了。
“皇儿,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不,额娘,不是说好了听汤玛法的吗?”
汤若望看着少年天子表情显得十分地无奈:“陛下,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这汉人极重名节,尤其在婚姻上更是‘一女不嫁二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事即使陛下你愿意,那孔四贞也不会轻易点头的,这样一来反倒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还有,孙延龄是死是活尚未可知,若他还活着,陛下你这事做得不就太不光彩了吗?”
“去他的孙延龄,朕一剑刺死他。”福临恨得直咬牙。
汤若望一乐:“我们西洋倒有决斗一说,两个男人往往会因为爱着同一个女人而展开决斗,弄不好其中的一个就会中剑而死,那只是崇高的骑士的爱情,十分浪漫,可惜在中国没有。”
“汤玛法,你是说我中国人不懂得浪漫吗?等着,朕也许会碰上一件浪漫的爱情故事,到时候你可得改变说法了。哈哈哈哈!”
福临这一笑反倒弄得孝庄太后和汤若望面面相觑了,这到底是喜还是忧?
在春寒料峭的时节,景仁宫里传出了一声婴儿响亮的哭声,又愤怒,又清脆,整个后宫顷刻间便都知道了:“景仁宫佟妃娘娘喜得皇子!”
佟妃疲惫地躺在产床上,原来的朱红色的口唇现在变得像是炉底的冷灰。她的眼睛,原来晶亮乌黑,像是夜空中的灿烂星辰,现在却变得眼神灰暗毫无生气。她长发散乱在胸前,像被揪乱的麻丝,她的手指缝里还缠绕着几缕拧下来的发丝。
呵,十四岁的母亲!
佟妃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安祥、柔和的微笑,双唇懦动着说了句什么,便沉沉睡去。
两年以前,年仅十二岁的佟佳氏被选入后宫,成为少年天子身边的一名妃子。其时她的父亲佟图赖奉召回京,世祖皇帝福临亲自设宴慰劳,授其礼部侍郎官职,世职累进至三等精奇尼哈番(即子爵)。佟佳氏应召入宫无疑给佟家锦上添花,年幼的佟妃一心想着如何能得到少年天子的恩宠,以不负家人父兄的期望。可人人都知少年天子性情古怪,独居于乾清宫的东暖阁里,不要说后宫诸殿,连正宫娘娘住的坤宁宫也很少去!
佟妃自思在这后宫嫔妃彩女如云之中,自己恐一时无出头之日了。难道不是吗?生得天姿国色。百媚千娇的正宫娘娘自倚有才有色,以为坤宁宫是阿娇的金屋、是飞燕的昭阳,却谁知才不敌命,色不如时,终日只是焚香独坐,终霄只是掩泪孤吟!颇有心机的佟妃思前想后,不甘心就这样一日一日只管空度过去,每日里调脂弄粉妆束得花香柳绿,只盼能被少年天子临幸。
功夫不负有心人,佟妃还真的就盼到了这一天!
这一日正是莺飞草长的时节,众嫔妃们陪着孝庄皇太后在西苑赏花,一簇簇盛开的芍药花,一株株绽放的海棠花,花香阵阵,芳草萋萋。久居深宫的嫔妃们快乐得像出笼的鸟儿,吱吱喳喳,笑声不断,逗得太后也笑呵呵地合不拢嘴了。
“孩子们,坐着歇歇吧,走了这一阵子累了吧?”早有太监宫女们在园子里摆好了桌子,放好了仙果茶点。孝庄太后坐在太阳底下,眯缝着眼睛养起了神。多惬意呀,春光明媚,暖意融融,嫔妃们年纪都只十四五岁,一会儿也坐不住,便在草地上斗牌、散步、赏花,乐此不疲,就连皇后慧敏也露出了笑脸。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一匹雪白的骏马上骑着一人,飞也似地向园子这边冲来。嫔妃们吓得尖叫起来,个个花容失色。定晴一看,又都喜出望外!少年天子福临也到西苑跑马来了!
福临一到西苑才知道太后也来赏花了,便骑着马兴冲冲赶来。“皇额娘,儿臣给您请安了。”
孝庄太后佯装生气嗔到:“皇儿,知道额娘带着她们在这里赏花,就该悠着点儿,看看把孩子们吓得!”
福临朝这群花朵般的妃子宫女们扫了一眼,不以为然:“她们都是八旗出身,不会这么娇贵吧?对了额娘,您坐好喽,儿臣让她们来跑马给您解闷儿。”说罢手一招,太监兀里虎将马牵到了太后的面前。
“额娘您看,这马如何?”
“嗯,这是一匹宝马呀。”孝庄太后以行家的目光仔细打量着这匹浑身雪白的马儿。这马生得脱促蹄高,竹批双耳,浑身毛发如同白雪剪成一般,油光倍儿亮,十分柔顺。真是个千金买骏,万里嘶风,无价之宝,众妃子们也渐渐的围了过来,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挠首弄姿的,谁不想借机给皇上留下深刻印象呀。
“喂,你们看好了,这马毛皮雪白,就如同你们的肌肤一般美丽。”福临此话逗得妃子们一阵掩面轻笑,嘿,今儿个皇上可是难得有的好心情!瞧他身长玉立,如玉树临风般地站着,高耸的鼻梁,细长的眼睛,晶亮的眸子这会儿竟是温情脉脉,呀,他真是个风流多情的少年天子!
福临不用看就知道妃子们在偷偷打量着自己,更是神采飞扬。他内穿黄绫绣花长袍,外披银袍,足登黑色马靴,在花团锦簇的妃子们中更显得英容玉面,风度翩翩。孝庄太后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更是眉开眼笑,心情舒畅。
“诸位爱妃,朕知道你们久居深宫,难得有此机会,何不骑马走上一回呢?这良驹极温顺,骑在上面,又平又稳,又解人意。要东就东,要西就西,毫不费人驾驭之心。来来,你们哪一位先来跑一回?朕赏她,赏她……”福临、时想不出,只好笑着先搪塞着。
“你们都听见了吧?跑了马之后就向他领赏,有哀家做主,他不敢耍赖的。”孝庄太后乐呵呵地在一旁怂恿着:“孩子们,你们深宫安享,这些弓马之技怕是生疏了吧?不如趁此练一练吧。”
嫔妃们说说笑笑地一起向白马拥过来,这马儿立时变得有些紧张,毛发竖起来了,耳朵支起来了,不时地发出低吼,这么一来,嫔妃们又都止步不前了,你推我让谁也不肯上前。
“姐妹们如此胆怯,那就让我来试试!”随着清脆悦耳的声音,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一晃站到了福临的面前,她面若桃花,盈盈下拜:“景仁宫佟氏,年十三岁,汉军正蓝旗团山额真佟图赖之女。”
“嗬,朕是要你跑马,也没让你自报家门呀。”福临笑嘻嘻地看着佟妃。她圆圆的脸蛋儿丰腴而娇嫩,一双圆圆的黑眼睛模波流盼,娇憨中透着绵绵情意,似笑似嗔的模样很是动人。
佟妃脱去浅粉色披风,露出一身合体的粉红旗袍,更显婀娜。她从兀里虎手中接过了马鞭子,用手轻抚着马背,马儿温顺地站着,任她抚摸。然后,佟妃踏上马蹬,一个漂亮的鸽子翻身轻轻跃上了马背,带转马头高举马鞭,将双膝一夹,“驾!”白马放开四啼,啸啸嘶鸣着悠悠扬扬地向前跑去。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白马便跑出了很远。远远望去,只见上边一片红云,下边一团白雪,在如茵的草地上一团团地绽放着,色泽甚为亮丽。转眼间,佟妃又调转马头跑了回来,她端坐在马背上左顾右盼,一脸的得意。将近面前,佟妃只略把双膝一夹,那马便立住不动了。
福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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