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外除了早早出土的蝉儿在鸣唱外,无风无声,远处竹林间那座竹亭内,顾老板黑胖的脸上满是郑重之色,双目紧紧盯视着面前石桌上的棋盘,良久方才拈出一枚黑子点入,与顾老板对奕的是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妇人,那老妇的神情比之顾老板要轻松许多,留心他们对奕的人都明白形式对顾老板不利。
伙计端去新沏的茶时,老妇露出淡淡的笑容道:“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急躁,今天还是改不掉。”
顾老板抹了把额头的汗水道:“我也不知怎么搞的,一到这时候就控制不住,这局棋虽然赢了,却觉得太辛苦了。”
老妇淡淡地道:“什么时候你能堪破这胜负关,功力就能再进一步了,不过我看这很难。”说着站起身来,拄了搁在一旁的龙头拐杖缓步走入竹林深处,顾老板站起躬身送她出亭,回来后挥手让伙计退下,自己将盘上棋子抹开重行复起盘来。
时过正午,大路南头“吱扭吱扭”声响,一乘黑色马车缓缓行来,前面两匹马儿打着响鼻行得甚欢,这车的车轴显是久未上油,轮子转动发出异常刺耳的声响,这马车较寻常车辆为大,车前坐了两名黑衣汉子,左边一人手中执着马鞭,车尾一左一右还站着两名黑衣汉子身形剽悍。马车来到十里坡酒店近旁的时候,店中那白衣青年已然起身快步出店迎到马车跟前,当先一名黑衣汉子跳下马车打开车门,伸手扶出一位身着土黄色长袍的高大汉子来,白衣年轻人上前一把扶住那黄衣大汉道:“大哥,我等了你很久。”
黄衣大汉看见这年轻人,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意,缓声道:“小九,你不该来的。”
小九淡淡地一笑道:“我怎么放得下心来,大哥的身体还没恢复。”
黄衣大汉平静地道:“今年是最后一次了,已经习惯了,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还要让你赶上千里路程,这几天一定没能好好睡上一下吧?”
小九扶着黄衣大汉向店堂中走去,道:“其实也没什么,来来回回地奔波小弟已经惯了,大哥身体不方便,只带四个人出来,大家都担心呢!”
黄衣大汉淡淡一笑道:“你来了,不过是省了我一些手脚罢了,只怕有些人八字不好,今天要倒不小的楣了。”
小九爽朗地一笑道:“那是大哥宅心仁厚。”说着已然扶着黄衣大汉进入店堂坐入座中,小九在设好的两只杯中倒了酒,两人对饮起来。
店外四个黑衣汉子问店家买了馒头牛肉,坐在马车边吃起来。另有伙计拎了桶水出来饮马。
单辉与“托塔手”燕翔互递一下眼色,他们虽见那黄衣大汉步履蹒跚,行动不便,脸上也是土黄之色好象衣服一直套到了头上,但眼中却是精光四射,手掌粗大,形容间甚似一位内外兼修的好手,只不知为何会落得这般行动不便之状。
小九干了第一杯酒,欢快地道:“大哥,前些天七哥也到了,他知道你要过这儿,正赶来呢,说不定你们一会儿就能见上了。”
黄衣大汉笑道:“老七我已经有半年没见了,都是因为我这身子不方便,兄弟们好{炫&书&网}久没能在一起聚一聚了,等再过三个月,我的身子复原了,老五、老八也可以出来了,我们几个尽要好好地聚上一聚。”
小九说:“我来的时候听见江南四老中的末一老赵士信被人害了,不知道六哥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相隔那么远,赶到苏州府得有几天功夫。”
黄衣大汉眉头微微皱起,忧心忡忡地道:“是呀,这事我也听说了,与乌衣社也很有些干系,究竟实情如何还很难说。”
黑衣汉子华松听见那一桌上小九与黄衣大汉说起赵士信被害一事,双眼一亮,往他们这一桌望来,却在这时店外闪进一位风尘仆仆、四十来岁的汉子来,“铁尺一丈”单辉的眼中忽然升起一股暖意,站起身道:“大哥,你怎么会来的?”他这句话刚出口,“无名剑”华松的身子一震,“托塔手”燕翔已然含笑迎上去道:“大哥,我们真没想到你会来,我们三个正在这里饮酒等人呢!”
来人正是吴中四杰之首“神手”李云龙,他见三个兄弟坐在店里也是非常惊讶,随即宽心一笑道:“三位贤弟都在这里更好,大哥正有件为难的事要你们帮忙。”说罢,坐在凳上,与“无名剑”华松默默相对着,半晌,方才神色郑重地道:“四弟,,你最近好吗?听说你前些日子练功有些不适,自己要小心。”
华松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与李云龙几十年过命的交情,客套话在他们看来反而是多余的。
李云龙行色匆匆,只到入店的那一刻神情才放松了许多,他见桌上八盘菜已空了大半,知道三人来了已不少时间了,便问道:“三位贤弟在这里等什么人啊?”
无名剑华松神情忧郁地道:“我们在等一个快要死的人。”
李云龙见他精神不振,不明就里,干了杯燕翔斟过来的酒,叹了口气道:“唉,想人生一世,行走江湖,生死之间又有谁能知道呢?人生如轻舟,随波而漾,何处可依呢?”
无名剑华松抹了把嘴唇,将斜倚在右边桌沿上的剑移了移,看着自己左边的李云龙道:“大哥,你还记得吗?我们小的时候没有钱,一起挖出草根来嚼着,因为有点儿甜就说是小甘蔗,在那半生不熟的松球里面找松子,可是找不到一颗有仁的,我那时不大懂事,爱哭鼻子,你哄不住我,就去向人讨东西给我吃,给人打了一顿,你却没怪我不懂事。”
李云龙呵呵笑道:“那时候发大水,我们两个从合县逃到扬州,原指望能糊个口,可是人家嫌咱们年纪太小,穿得又破烂,没人愿意搭理我们,想想那个年头,日子可真是苦啊!”
华松点头道:“那一天你在码头给人扛盐包,带回来两个烧饼,可是自己的脊背却被压得好象贴了块大烧饼,你自己一口没吃就睡着了,至今记得,那座破庙里西风刮得山响,我们俩裹在破帷幔里面,你一边哆嗦着身子一边沉沉地睡着,我知道你那时一定很疼,因为你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有时候还要呻吟两声。”
李云龙闭起双眼,脸上露出平静的微笑道:“那一会儿小,不懂事,其实是我人太笨,原本可以找到许多不太花力气的事的。”
燕翔与单辉眼见两人在回忆儿时的苦事,均都收起笑容,脸现一副郑重之色,单辉更是凝神倾听。
华松道:“是啊,我那会儿舍不得你,仗着人小手灵,去酒馆偷人钱袋被人抓住,你赶了来,替我挨那顿打然后我们抱头痛哭,大哥,你知道,那会儿我见你挨打,我多么想去死啊,我是舍不得你太累着自己才去偷东西的,我跟你说的时候你说你知道你说你并不怪我,我那一刻好难过。后来,丐帮前帮主金不换大侠把我们收了去教了我们武艺,也教会了我们做人,我们今天能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可以说与金大侠的教诲是分不开的。”
李云龙点头道:“我们兄弟四人出道后虽未加入丐帮,却也闯出了一些名气,虽然也出现过几次挫折,可我们吴中四杰毕竟在江南一带算是一尊人物。”
托塔手燕翔点头道:“幸亏每次遇到危难都有高人帮助我们,不然我们吴中四杰又哪有今天的名声呢?”
单辉忙道:“其实吴中四杰的名头主要还是靠我们自己闯出来的,特别是大哥功夫好,处事精明待人又诚恳,兄弟们都跟着沾光。”
李云龙忙道:“都是哥儿四个一起做的,又分得什么彼此?”
无名剑华松幽幽地道:“大哥你不必过谦,我们四个中你一直是矫矫者,我们一同学艺那一天起,你就一直是我心目中的榜样,我总是暗地里憋着股劲要赶上你,可是不知怎地,我们一同练武,差距却是越来越大,我那会儿还暗暗责怪师父存有偏心,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比我用功百倍,每天我还在被窝里美美地睡觉时你已经在练功了,我知道了这才开始下苦功练武,可是毕竟已经晚了,想要赶上你,那是千难万难了。”
李云龙温和地笑着道:“四弟,你我肝胆相照,又何必尽说这些?”
华松点了点头,嘴角的肌肉忽然抽动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大哥,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的功力比你要差许多!”说着,只见他放在桌下的左手一抖,坐在他左侧的李云龙闷哼一声,身子抽搐了几下,坐下的长凳“喀吧”几声碎裂在地,李云龙捂着腹部艰难地站起身来,惊愕地看着华松,吃力地道:“四---四弟,这--这是--”,只见他的腹部插着一柄短剑,直没至柄。
华松眼中忽然滚下泪来,道:“大哥,我没有办法,你害了赵大哥,此事不日将遍传江湖,你怎么能忍心下手去杀了赵大哥?”
李云龙惊异地道:“你---你是怎么知----知道的?”
华松伸右手握住长剑,燕翔,单辉此刻也都站在两侧,单辉更是左链右尺执在手中全神戒备。华松握剑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用低沉的声音道:“那一天夜里我也在场,其实一开始我们兄弟几个都接到了赵大哥的求援信,我想我也只比你晚一会儿到达,没想到你居然会向他下手,我想,赵大哥两年前功力全废,此事只有我们四人知晓,所以你才敢于向他下手,大哥,我现在心里真的很痛,但是我们江湖中人最重一个义字,你做了这种不仁不义之事,我们不能再坐视不顾,可是,你毕竟是我们的大哥,所以,今天是你的忌日,也是我的忌日,因为我们结义之日,就发过誓的。”说罢,右手轻抖,早抽出长剑来,目中含泪道:“大哥,人都道我是无名剑,其实并非我手中这柄长剑,而是说插在你身上的短剑,你武艺高过我们三人,我们兄弟也不想让你被乌衣社杀戮,小弟我今天取了你的性命,这就还给你,咱们到了阴间,阳间的恩恩怨怨就可以一笔勾销,我们照样是好兄弟。”说罢,长剑一横,便向颈中抹去。
李云龙站在他对面忍着剧痛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滴在地上,他忽见华松欲待自尽,闷喝一声抢身上前夹手夺下华松的长剑,李云龙江湖人称“神手”,这空手入白刃的绝技炉火纯青,虽在重伤之下使出,依然是章法严谨,迅如闪电。燕翔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李云龙伤重如此还能有这样身手,燕翔立时双掌护胸,单辉也是铁尺提到平肩以防他暴起伤人。李云眼见几个兄弟如此,心中好不难过,夺剑之手轻轻一抖,长剑寸寸断裂,他沉声道:“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你们偷袭我,是惧怕我的功夫了得,我也不来怨怪你们,只是你们今天的确做了件错事。”刚说于此处,脸颊的肌肉不停地抽动起来,好似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店中的伙计食客但是见血溅店堂,变起仓促,无不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李云龙喘着粗气,好不容易忍住了痛楚,涩声道:“四弟,我现在杀你们三个也还是能够办到,可是我舍不得呀,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啊,我希望你们能查出真正的凶手,为我报仇,好兄弟,千万不能自尽。”说罢身子晃了晃就欲向后倒去,里座上小九飞步上前一把托住了李云龙的身子,他扶抱住他的时候双手正好按在李云龙的腰部,双手拇指轻轻在李云龙的伤口之周按了几按,然后单手托在李云龙的背后将他扶出店去,马车边四个黑衣汉子立时迎上,将李云龙扶上马车,小九轻声向四人吩咐了几句,四条汉子随后上了马车,急急驾车向西行去。
小九眼望马车起动,探手入怀取出一只旗花,抖手望空扔出,那旗花“嗤”在一声在天空幻出一道彩色的弧线,弧线另一端正是落向马车驰去的方向,单辉眼光老道,眼见这旗花幻出的彩虹第一节紫,第二节红,第三节黄,第四节黑,一节一节层次分明,知道这是旗花中按序装了能发出不同烟色的火药,借以指引方向的,他明白,这一定是年轻人在呼唤同伴保护马车了。
单辉、华松他们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当如何是好,只听小九回到座中后,黄衣大汉叹了口气道:“这李云龙也算是一条好汉子了,只可惜死得这样不值,他的冤情真不知何日大白。”
华松欲待上前相问,可是一时间心情激荡,不知该当如何施为,燕翔默无声息地转身走出店堂,华松与单辉对视一眼也便相跟而去。黄衣大汉眼见他们远去,眼中显出不忍之色。
二 “大哥,我等了你好{炫&书&网}久”
9
三麻子眼见店堂上倏忽间发生了这许多事体,忙令两名伙计掏了清水冲洗地上血迹,一些食客眼见此处剧变,心中忐忑,草草结账而去,三麻子见店堂不一会儿就被冲刷干净,这才出了柜台,快步走入店后林中竹亭,躬身向正在复盘的顾老板耳语几句,顾老板嘴皮子似乎轻动了几下,三麻子便躬身点头退出,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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