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接一个生命地殒灭。 永远地消逝于世间……
黄土陇头,荒冢一堆。 什么脂浓粉香,什么金银满箱,都是转眼成空,化为一掊黄土下的朽枯白骨!
总揽全局地峨眉长老闲月子悠悠一叹——单个的人总是那么微不足道,任你有万夫不当之勇,张良陈平之智,也得殒灭在死局之中,精细的部署之下,杀机难当呵。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这个万紫千红的暮春时节,却是鲜血浇灌,尸骨滋养出了妖娆的春景。
江流呜咽水迢迢,惆怅栏前万里桥。 今夜鸡鸣应有梦,晓风残月白门潮。
……
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
落日庵长安下院设在终南山下,此处清幽静谧,正是修道者忘却尘世纷扰的好去处。
对于一心仕途求进的读书人,这里是终南捷径;对一心修道之人而言,这里却是洞天福地。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寒漪七剑之一‘弱水’寒香,倏然出剑,剑啸如龙吟般充塞天地,黄钟大吕之声轰轰烈烈,剑气森寒,着水成冰,千锋化一,幻变斯须。
倏尔,长剑已经归鞘,一溪潺潺桃花水,竟是顿失温柔,断流成冰。
摇了摇头,不很满意的寒香中止了凝神炼气,这一次闭关静修,‘落日寒漪’心法进境缓慢,几乎还是原地踏步,寒漪剑诀之‘冰封’仍无练成的迹象。
南园桃李花落尽,春风寂寞摇空枝……
回望了身后闭关地‘南园精舍’一眼。 寒香怅惘而绝然地离开——她也接到了一道‘秘令’,落日庵的‘杀伐令’。
杀掉‘魔教’的暗魔,还有锦衣府留在关中的三个潜伏得极深的暗桩——
命令不复杂,但是怎么着手袭杀,怎么使这件事牵连不到‘落日庵’头上,这是寒香需要动脑筋解决的问题。 毕竟,‘民不与官斗’。 落日庵本院和下院广布于帝国多处,若是让帝国皇家密探中的‘锦衣府’惦记上了。 总不是个好事情,即使皇家密探已经势衰,即使落日庵地潜势力雄厚,能够避免的麻烦自然还是避免地好。
……
每年的暮春,庭院之前的满树花枝都会在一夜之间凋零。
那是残花惊艳的死亡舞蹈,雪白的花瓣缓缓坠落,满地铺砌如雪如冰。 白茫茫一片素裹银妆……
风中混合着令人窒息的花香。
花瓣掉进池塘,田襄子看着它们浮浮沉沉,随波逐流,直至没顶。
平虏侯的特使到了江南……
平虏侯也将到江南……
平虏侯已经从四川动身,秘密东来……
源源不断地消息,令山海阁的首座大子也有些意动。
如果平虏侯呆在他的老巢不动窝,以山海阁现在纠缠于多方争斗难以脱身的状况,是很难对平虏侯造成什么实质伤害的。 但时。 他若动身东来,山海阁却有机会制其死命,虽然雷氏在江南的势力极其深厚,然而山海阁还是有这个信心——
龙游浅水之时,连虾米都可戏弄;虎落平阳之日,连土狗都可欺侮。 离了根基的平虏侯。 就如同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是没了爪牙的老虎,并不足为惧。
田襄子只是想不通,他山海阁地无上大法‘山海诀’,雷瑾又是怎么窥去了其中秘奥?
他准备着给志得意满的平虏侯一个大大的“惊喜”……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朝辞白帝彩云间,快船东下,其疾如风,乘着暮春桃花水涨,隐蔽东行的雷瑾一行在一日之间,已经远出夔门。 将至荆州。
这里是湖广巡抚刘国能的大本营。 七省通衢的要津,盘查相当严密。 但对事先打通关节,手握官方执照地大小商队而言,通行还是没有什么问题——西北幕府与湖广方面有不成文的谅解,彼此不禁正当的商贸往来。
此前派遣到江南的特使,不能说没有一点用处,至少帝国各方原本打算针对麻尼剌、日本的行动已经暂缓,而为着得到更多的银子,往返日本、吕宋走私亦更为激烈,然而这矛盾只是暂时被抑制而已,被推迟的冲突最终爆发时将比任何时候都更激烈。
对雷瑾来说,他必须出面做些事,以便为西北幕府争取更多的时间,为西北‘钞券’的发行争取更多的缓冲时间,但却未必非要选择亲自往江南走一趟地法子。
而朱粉楼秘谍被掳掠事件、‘水云楼’谢家外孙女被掳掠事件都与雷瑾相关,这些事情,也都未必能让雷瑾动念东行,却绝对能让雷瑾有‘借口’放舟东行。
尤其是江南止止观,筱云霓转托他人带来了十万火急地秘信:筱云霓的道侣——水柔,还有筱云霓地神秘养女筱玉儿,突然被人一齐神秘掳走,不知下落。
水柔其实不关雷瑾什么事,虽然以最苛刻的眼光衡量,她都确确实实是一位大美人,而且是扬州水家排行二十一,号称‘明珠’的富家小姐,娇滴滴的江南美人。 但是,水家小姐与雷家三少爷之间并没有故事。
但是当她与筱云霓有了密切关系之时,这就牵扯到了雷瑾的身上。
筱云霓生性厌恶男人,然而造化弄人,憎恶男人的她,却与雷瑾有着一夕之欢,这是两人之间摆脱不了的孽缘。 除此之外,她那个神秘养女筱玉儿,实际上是雷瑾寄养在她那里的,虽然并不是雷瑾的亲生骨肉,却也关系甚巨——因为筱玉儿的亲生父母是雷瑾以前的亲随手下,为着救雷瑾的命,死于刺客暗杀,雷瑾欠了天大的恩情,曾经在筱玉儿亲生父母临死之时对天盟誓,对其有过郑重的承诺:一定会照顾好他们身后唯一的骨血。 在这种意义上,筱玉儿与雷瑾的亲生骨肉并无二异。
当所有的事情都在这个春天发生,雷瑾也就有了足够多的借口,前往江南也就顺理成章了,关键的是雷瑾自己想去江南走上这一遭。
第二章 前途多艰
两艘长途客船缓缓地驶进地字码头。
地字七号码头,这是湖广巡抚衙门官方的称呼,民间俗称则是牛头湾码头。
荆州各靠泊码头从来都是人头涌涌,东来西往,北上南下,七省通衢的要津自然有其非凡气派。 从四川下行的外地客货船,一般多停泊在荆州最繁华的地字一和地字五码头,这地字七号码头相对比较偏僻,外地客货船并不是很多,但这里也还相当的繁盛,在码头上讨生活的三教九流也各有地盘。
两艘靠泊的客船不算很大,出川客货船大的有载粮万石以上的二千料大船,这两艘也就五六百料的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乘载一百几十名客人绰绰有余。
这两艘客船靠岸之后,便有仆役小厮打扮的人与几个船夫下船上岸。 有经验的人,一眼便知这两艘船是客人包租,中途不再搭载客人,靠泊在荆州码头显然是中途补给柴炭、粮水、菜蔬、油盐、肉食、鱼鲜之类等日用之物。
舱门未开,中舱则有湘妃细竹帘子遮蔽视线,外间无从窥视船上虚实。 船夫们也显得清闲,与左近其他客货船的忙碌景象极不调和。
来到这里,雷瑾用了近半个月时间。
在作了一些必要安排和应变部署之后,他即取道秦州,从阴平驿道日夜兼程,翻越崇山峻岭到达成都。 然后从那里快马疾行,在泸州与先遣的部属会合,乘船东下,直出夔门,打算在荆州短暂停泊,补给完成之后,他这一行人很快就要起碇开船。
荆州向来是鱼米之乡。 从船上望出去,离码头稍远就可以看到成片地水田。
这是一片富庶的土地。 在数百年前,曾经有‘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 虽然,现在的说法是‘苏常熟,天下足’,湖广已经被苏州、杭州、常州等太湖沿岸城池市镇的富庶繁华盖过了往昔风头,但湖广之富庶仍不容天下人忽视。 从帝国四方来到这里来的人。 不少是各地来收购粮食、茶叶、木材、瓷器、生丝等商货的包买商人和盐铁私贩,也有各色各样地江湖人、掠食者、盗匪、娼妓……
从细竹帘的缝隙望出去,外面春光明媚。
树丫儿青青,田野里是绿色地庄稼,大片快要成熟的油菜,一望无垠——可以想象,若是油菜花儿开的时侯,会是怎样眩目的美景。 满眼丰收,接受收割的油菜花……
农人们在田里忙着,水牛摇晃着脑袋,小孩子无忧无虑地在田间地头嬉戏,捉泥鳅时的欢声笑语似乎也一点点渗透到船上。
——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看起来。 刘大巡抚治理得还不错的样子。
倚坐在窗前地雷瑾微微感慨着:简单的人有福了。
码头上有好些提篮游贩,多数头戴竹笠或者草帽圈,褐色短衫,提着货篮,抑扬顿挫地高声叫卖:
“上等蜜柑……”
“蹄花……千张扣肉……”
“甜酸独蒜……酸甜香脆,开胃唉……”
“荆州鱼糕,洁白鲜香……”
“炸鱼丸子——”
“汉绣——哎,漆盒——”
“羽毛扇子——拨浪鼓——”
“魔合罗哎——布老虎——”
……
在船舱里百无聊赖的趺坐,隔着竹帘观望着舱外的江景和码头上的喧嚣,雷瑾却也没有打算下船去透口气——他的身分很敏感。 而荆州又是湖广巡抚刘国能的中枢重地之一。 眼线众多,若是轻举妄动。 让湖广方面的谍探发现了他地踪迹,这平白增添无数麻烦的事儿,没有必要招惹。 在眼下关口,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态的雷瑾自然不愿意招惹无谓的烦恼,赶路要紧啊。
这一次他也并不是孤身一人,包租的两艘客船都是四川麻城约车马行的新船,信誉还是有保证地。 两条船除了麻城约车马行的船工,余下的都是雷瑾护卫亲军的近卫和警卫队中的高手,都是心腹护卫,此外先遣打前站的众多军府秘谍和秘谍部谍探还不算在内。 这些人也只是第一批人马,另外还有两批精干人马也将在数天之后与他们会合。
雷瑾船上的护卫总共有两百多人——这是一支非常奇特的队伍,除了那些身经百战的铁血战士,其中还有擅长毒术、养蛊的巫门高手,以及弥勒教天师、法师,广成道地噬血道士,峨眉派地僧人、道士等等,极为古怪。
这次,雷瑾并没有刻意掩饰他的行踪,没有隐真示假,他就是要让西北地人知道他远赴江南,让江南的人知道他离开了西北——让想叛乱的叛乱,让想报仇的报仇,让想暗杀的来暗杀,让想突袭的来突袭。
他是一个赌徒,冒险博胜如同家常便饭,根本算不了什么。 以自身作饵行险一搏的事情,他以往并没有少干。 但他从不认为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横行万人敌,所以他对自己身边的警卫是很注重的——
毕竟马有失蹄,人有失常,人总有疏忽大意懈怠的一刻,古往今来,中土异域,八十老娘倒绷孩儿,阴沟里翻船的事例不胜枚举,虽然他本身实力出类拔萃,已是当今天下数得着的一流强悍人物,但那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一个丝毫没有防备的绝顶高手,也有可能意外栽倒在只识蛮力的闲汉无赖手中,所以严密的警戒和护卫是绝对必要的,这不仅仅是维护上位者威权地需要。
先遣的特使以及独孤堂在江南的秘谍眼线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 至少相关各方都适度表现了一定的尊敬和重视,暂缓了他们原定的计划,那是他准确预测了白衣军渡江南下的附带结果。
眼下,雷瑾首先要过的一关,就是雷门元老院地质疑和执正堂的异议,他需要游说族内地这些人同意暂缓。 第二步则是游说参与其事的江南其他大宗改变主意。
这两桩目标,并不是那么容易达成的。 事实上。 就算雷瑾能够如愿以偿地达成他的短期目标,最终这事成与不成。 能不能够给西北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仍然是不能确定的。 对雷瑾来说,他真正在乎的也只是时间。
世事多变幻,从来不由人,雷瑾也不是没有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地觉悟,然而尽其在我,但求无愧于心。 就算一场忙忙碌碌机关算尽之后,仍不能阻止事态发展,那也无可奈何,努力过,争斗过,挣扎过,这时也只能怨帝国气数已尽,西北时运如此了。
而被掳走的朱粉楼秘谍。 水云楼谢家外孙女,扬州水家的小姐和雷瑾最关心的筱玉儿,却是横生的枝节,其中最为牵动雷瑾心思的是那位女谍和仅仅三四岁的筱玉儿,一是公义,一是私情。 都不能随意舍弃不顾。
在这后面,到达隐藏着什么?背后又隐藏着什么势力?有哪些势力牵涉在其中?这些,雷瑾都暂时还不清楚,谍探线报还未能从蛛丝马迹中追查到深处的源头,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几件掳掠事件绝非普通地绑架勒索,至今都未有人索要赎金,可见意不在勒索金银。
搜罗而来的线报,繁杂纷乱,需要擅长于综合分析谍报的事务官费尽心思。 在乱七八糟。 完全没有头绪的谍报中寻找出有用的线索以供追查。
那些在斥候学院、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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