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被敌人‘征服’和‘俘虏’。
不管怎么样,美食能消除敌意,拉近人们彼此的距离是无疑地。
司马翰几乎在将自己地舌头与一箸‘软炸斑指’一起吞落下肚去的时候,喉底发出一声微不可问地叹息。
他在感叹着软炸斑指的酥脆可口,也是在感叹着政治的无情。
软炸斑指!
这美味可口的滋味,是需要多少人才能清洗、打整得干干净净?是需要多少人裹衣子、油烹火炸才能恰到火候?
叛乱!
这个词的背后将有多少人头滚落?将有多少家族血光照耀,分崩离析?
连续多年的战争,雷瑾有很多机会清洗异己,他每每利用战前筹备的机会整饬内部、肃清异己,司马翰这双经历过几十年多变世事炎凉世态的沧桑老眼,自然看得明其中关窍。
而今西北暂无外患,内忧又起,西北四境仅仅获得暂时的稳定,内部斗争的势头又有逐渐抬头的趋势,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眼见又是一番如火如荼,血耀大地啊!
雷瑾的敌人并不缺少,内外皆有,甚至有可能就是现在与他同盟之人,总揽全局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提起平虏侯,至少在西北某些利益受损的人看来,几乎已是残酷、血腥、荒阴无度、令人恐惧以至不寒而栗的代名词了。
有太多的人难以容忍雷瑾移风易俗地“胡服、胡食、胡姬、胡马”,更鄙视其“丑行”。 一个尊贵的侯爵怎能不顾尊严体面,设赌包娼,汲汲于逐利呢?怎么可以开当铺钱庄呢?怎么可以大造玩偶,玩物丧志呢?怎么可以以强凌弱,穷兵黩武,劳民伤财?怎么可以全民皆兵,寓兵于民?怎么可以马上治天下?怎么可以严刑峻法。 笃行法家?话说那个,民不便啊。 大不便!
‘武皇开边意未已,边庭流血成海水’,对平虏侯有不满者,何其多也?甚至于毁谤,或者攻讦不休的各色人等,又何其多哉?只是都暂时畏惧于西北幕府的铁腕,不敢过于猖獗罢了。
其实这些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都是可以公开摆在桌面上说事辩难的!
侯爷哪里又在乎这些个?
也许他更希望种种光怪陆离的传言,或空穴来风,或捕风捉影,或添油加醋,或敷演夸张,或向壁虚构地种种正面、负面的人间私语交织在一起,将他地一切真实全部隐藏于神秘诡谲当中吧?
司马翰心头念转,暗自思忖。
背地里真正令某些人痛心疾首的。 其实是雷瑾‘千百年未之有’的‘土地兼并’、‘农牧商社’、‘地权’、‘地股’、‘定额地租’,大力发展工商贸易的种种政策、措施。
一句话:利益格局重新划分,打破以前的一切坛坛罐罐!
而大饼的重新分割,利害当前,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大饼肥肉是人人想吃的。 曾经吃到但是现在被剥夺、被削弱、被减少,以及根本没有吃到,或者虽然吃到、但自认为该分得更多份额地那些有力者们,怨恨甚至出离愤怒也就可以理解了。
升斗小民在许多时候无力反抗,然而牵涉到有力者或者自认为有力者,牵涉到利害得失,这就是战争了,对西北幕府而言,这战争就是‘叛乱’,如何防止叛乱。 以及叛乱发生之后如何平叛。 这是需要事先有所决定的,虽然也有预案。 但事先的明确指示还是很重要的。
西北大地,在西北幕府主政之前的很多年,干旱、蝗灾导致各地每年的谷米歉收、绝收,农耕面临着很大的困境,这也连带对畜牧、工商、贸易产生巨大损害,再加上官贪吏暴、流民造反、鞑靼侵扰、大军攻伐等原因,西北边地食不裹腹,衣不遮体,百业萧条,官穷民困。 只是在西北幕府主政的这几年,随着河渠水利、城池道路地修缮完备,农牧工商刚刚有了明显起色,工商贸易也逐渐蓬勃兴盛起来,再加上近几年雨雪也还算充足,而去冬以来罕见的一场大雪,旱情暂消,今年丰收也不是太过于奢望的事情,农人可以多收个三五斗,就是个好年成了,总算是贼老天额外开恩,也让西北难得的过上一把山川滋润,五谷丰登的瘾;总算是可以让许多平民黎庶有了点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的劲头。
说起来,侯爷还真是上天眷顾、福运昌隆之人,从他远来西北之日起,西北竟然少有地连续几年没有大灾大害肆虐,纵然有些大灾,也局限于部分府县,闹腾闹腾而已,终究不致于让实力外强中干的西北幕府在用兵四境之余,闹得手忙脚乱,不可收拾。 就算是闹得比较凶的北方大蝗灾,也在群策群力的西北灭蝗阵势前败退,西北没有遭到大的打击和削弱。
司马翰在心里感叹世事变幻如沧海桑田之际,蒙逊也在心里缜密筹算思忖,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再可口的美食,也仅能让他的思虑片刻松驰,唇舌间的鲜美刺激稍稍退却,他的心思便又紧绷、活络起来。
处于他这样高地地位,正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坐上了他这个位置,就丝毫懈怠不得。
眼光看得更远更深地同时,也注定了身担的责任更沉更重,他地利害荣辱已经与雷瑾的利害荣辱捆绑在了一起。
雷瑾在吃完了两个兔肉丝夹小锅魁之后,就不再取食,也在默然思忖。
这一刻,寂然无声。
可能的叛乱。 蒙逊地判断当然不是无的放失,这种可能是绝对存在的。
雷瑾相信蒙逊的政治嗅觉,当然他也知道,敌视和反对他的力量一直都潜伏在城乡各处,伺机而动,等着他露出破绽,以图乘虚而入。
但雷瑾也相信自己掌控局势的实力。 他对一些小打小闹,不感觉有兴趣。 在为政这方面,他比较习惯于后发制人。
想要闹是吗?尽管闹好了!
想要叛乱吗?尽管叛乱好了!
雷瑾甚至都有点变态般的期待着,甚至是有意地纵容,有意的阴*,有意地推波助澜!
他期待着那些深藏在暗处的异己、敌人,一个个主动跳出来,暴露出来!
就象那些隐藏在大海水面以下的礁石。 平素想一个找起来,揪出来,相当的费时费力不说,还浪费大量公帑,更有可能使自己的名声越发地滑向‘残暴’、‘多疑’,这并不是雷瑾很愿意看到的结果。
但是暗藏着的异己、敌人主动跳出来地话,那就象海边礁石遭遇了退潮,彻底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雷瑾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挥起屠刀,享受鲜血的祭献,一次就可干干净净地清理掉那些渣滓,而又容易在道义上站住脚。
那些不利于他治理、统合、整饬,且还不识时务的渣滓们,就象是烧木炭时所需要烧掉的杂质。 是需要清理摈弃的。
而要烧出一窑好炭,不但需要时间等待,也需要血与火的不断净化,最终才可收获那一点点纯净的炭!
为政与治军虽然有许多共通之处,然而终究不是一回事。
在为政上,雷瑾更喜欢后发制人,这也许是雷瑾比较厌烦繁缛诡谲的政治,他更喜欢以诱敌深入、合围歼灭地军事手段来解决政治问题。 挖坑埋人的手法,虽然阴狠猛恶,暴烈血腥。 却最是有效。 快刀斩乱麻永远比从一团乱麻中找出一根线头要来得简便和直接。 唯一的问题仅仅是出手时机的选择。
叛乱?那就让他们叛,让他们乱好了!
唯有血。 可以洗净一切罪孽!
菩萨低眉!
金刚怒目!
二者并无差讹!
蒙逊瞥了一眼默然不语的雷瑾,若有所思——
毕竟,平虏侯若是逼不得已,非得往江南走上一遭的话,这不能在西北坐镇、总揽大局地后果,当然要仔细掂量。 多作几手应变部署,镇慑、压制、监控、警告、打击、消灭,分而治之,差别对待,以确保西北根基的稳定,这是第一位的考量。 这样的话,平虏侯当然要慎重斟酌,决断以行。
秘密会社、宗族村社、邪教堂口,这些人当中无疑蕴藏着叛乱的种子,但是要说他们一定敢于反叛,会不臣服西北幕府,眼下却是冤枉了他们。 这反叛不臣,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等条件,不是说想叛,就能叛了。
蒙逊所虑,恰是最近两三年是息兵罢战、休养生息的关键年份,绝不能闹出大乱子来,将多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本来,有雷瑾坐镇西北,自然什么事都没有,但雷瑾若是暂时离开西北,东去江南一段时日,这就会予人以可乘之机,这种危险是不能不防的。
最大的危险,蒙逊很清楚,雷瑾亦了然,司马翰也不懵懂。
任何一个势力集团,都要有可以依托的力量,不管你依托地是乡野贫民,还是门阀世家,也不管是娼妓,还是土匪,又或者是秘密会社、宗族村社。
这种可依托力量,自上而下,各有层级,越是经营有方地势力集团,越是可以因此而维持更长久的时间。
这一切地关窍,就在于能否将本组织势力,自上层延伸到下层根基,形成颠扑不破、深沉厚实的牢固秩序。 就象参天大树,必须将根系深扎广布于大地之中,才能屹立千百年,抵御住风霜雨雪的不断侵袭。
雷瑾治下的西北幕府,律例法令容许各种各样的会社有条件的公开设立,原本只是为了牵制大姓宗族。 也是为了公开而深入地监控各色人等。
但到了如今,新设地会社在很大程度上突破和摆脱了宗族祠堂、家族血缘、正统观念的束缚,确实能有效地限制地方士绅,但与原来的宗族村社间的冲突也在所难免。 这些,打破了原本的利益格局,反感、敌对的情绪在无声的积蓄、蔓延,旧有地宗族村社一旦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鼓动起来。 也就有了反扑、叛乱地可能。
地方士绅拥有相当广泛的号召力,他们有庞大的人脉关系网络。 而且大多数人也习惯接受宗族村社的号令,延续千年的血缘与文化认同岂是那么容易被改变的?
这种力量若是为他人所用,便是伤己的利刃!
在座地几个人都是清醒而有自知之明的人,都很清楚,西北新的秩序虽然已经一点点建立起来,但还很脆弱,根基还很浅薄。 假设没有强有力如雷瑾这样地位的人居高临下总揽大势,群龙无首的西北,会成为什么样?
这便是蒙逊所担心的问题,虽然雷瑾也必定会有所考虑和安排,但他还是担心——
这位主子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残忍与谨慎,妄想与精明,疯狂与对于人性极为现实冷静的把握。 都巧妙杂糅在一起,使得他这个人极为危险而可怕,他地阴谋几乎就象西洋几何一样的精确。
这位主子有时候确实很冲动莽撞,做事不顾后果,无法无天。
蒙逊很担心,如果任由雷瑾自己策划、部署。 他能够想出来的也许又是一场疯狂的血火屠杀,那种可怕而繁琐的善后事宜可是太累人了。 身心俱疲、心力交瘁的感觉,蒙逊不想再经历一次。
晴时须买伞,旱时先作舟,如果一定要杀人流血地话,只要不影响当前大局,他也有不惮为之的决心在,他宁愿为平虏侯代劳,也不愿意为平虏侯善后,因为善后并不比杀人更容易解决!
当然。 最好的结果是海天盟以及辽东对外的打击行动推迟。 这样雷瑾便可以不用往江南去走一遭了。
然而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书房中的小型茶会仍然继续,三个人时而静默的品茗。 时而交谈一阵,气氛很是随意,但是彼此都不轻松……
就在雷瑾、蒙逊、司马翰闲谈茶会之时,另外一些足以影响雷瑾决策的事件也拉开了序幕,只是暂时还没有人意识到那些发生在万里之外的事件,会牵涉到一位手握兵权的帝国方面大员。
沉闷的马蹄,惊动了村子里警戒地犬只,低沉犹如闷雷滚动地吠叫,又惊动了村中的人。
南直隶一带,江淮之间,是中原白衣军反复肆虐过地地方,盗贼出没,流民遍地,村民都很警觉。
太阳夕下,视线不能及远,了望哨踮起脚尖,试图看得更清楚一点。
“敌袭!”
不是白衣军大军过境,而是响马!
然而这却是附近最大的一股土匪。
拉弓,搭箭、满弦,箭矢电射而出。
弓弦响动,箭矢破空。
夜色掩盖之下,村寨的另外一个方向,一队车马在夜色中静静等候。
有不少矫健的女骑士,雁翎刀、藤牌、皮盾、皮甲、大弓、箭囊、强弩,甚至火铳,武器精良,甚至一点不加掩饰。
她们身材修长,丰满动人,虽然带着风霜的痕迹,肌肤却仍然不合常理的细嫩光滑,然而端坐于坐骑之上的她们,看起来更像一只只异样美丽但凶残可怕的母豹。
轻风拂动衣襟,带起怡人的香气,看样子她们似乎打算坐视响马对村寨的洗劫,并未打算马上动手。
村寨里已经是杀戮战场,血火处处。
在生死相搏中,在震耳欲聋的兵刃交击声中,牛大牛硬生生被劈退数尺,往后翻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