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始汗其实刚刚回到青海不久,这个雷瑾知道,还专程派员代表了自己过去安多草原,现在还没返回呢。
“顾始汗的身子,也日见衰弱了。有秘谍说,上马,都要人扶一下才行了。”
雷瑾听罢不语,顾始汗也这样,岁月不饶人啊。
“顾始汗也才五十几岁啊,看来这刀马硬功终是最不养身。”雷瑾淡淡一叹。
马锦道:“远征风霜本就催人老,何况卫、藏气侯极其恶劣?一年多的远征,诱发多年积累的老伤老病,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这安多又要有所变化了。”雷瑾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将来足能应付了。等本侯的专使从安多回来。本侯视情况,让乌日娜回去一趟,带上两名医师。”
“医师行不行?”
“顾始汗若是老伤成疾,就是靠慢慢内养,别无他法。说到内养调理,我们汉人的医师足够应付了,用不着大医师、歧黄良医、杏林大夫齐上阵。本侯还有点担心,顾始汗未必就肯静养服药。”
雷瑾说的都是西北的十三科医师分级,也是‘民爵’,医师已经取得行医资格,而医士则是学徒身份,还不能单独行医。
至此,马锦已经将两件事禀报完毕,又坐了一会,随意闲谈品茶。
看看未正快到,雷瑾笑道:“这军将们的小集议,本侯还是要去的。绣章,一起去吧。”
“是。”马锦的两个头衔,使他既可以参加文官的小集议,也可以参加武将的小集议。
三月十八。
申初一刻。
齐彦名、陈翰赶到黄州府。
东西两路白衣军,步骑大都已经集结在黄州府,遥望长江南岸。
黄州府衙内,刘惠、赵遂、刘六或坐或站,几个帐房先生则劈里啪啦算盘珠子打得飞快,正在紧张的核对粮食测算的数目。
见齐彦名、陈翰匆匆进来,几位首领神情各有不同。
刘六远远的给齐彦名使个眼色,笑道:“齐兄弟、陈兄弟一路辛苦了。咱家这会儿,正好有点馋酒。彦名,陪大哥去喝两钟。”
刘惠与赵遂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笑道:“这样也好。晚上,再摆酒席为两位兄弟洗尘。陈翰,副元帅有事儿跟你说。”
刘六、齐彦名出衙而去。
刘惠有点不甚放心,道:“会不会有反复?”
“应该不会,刘六已经默认,齐彦名大概不会反对。”赵遂说道,“只是咱们这边选谁,却是得仔细掂量掂量。”
黄州府城,大部分人都逃难而去。
这时要在城里找个喝酒的地方,还真不容易。
齐彦名也不说话,骑马跟在刘六后面,在黄州城内的街巷里走着,马蹄溅起点点泥水,蹄铁敲击地面的声音有点儿沉闷。
刘六终于在一处黑黢黢的门面前勒马。
门面不大,招牌儿却也没有一个,也许很多年以前有过招牌,但早湮没在岁月风尘之中了,没有上门板,完全大敞开。
这黑黢黢的门面,大概不是熟客,就算明知道这处是处小酒馆,也没有人会有胆量进去尝试一下这酒馆的酒菜。
酒馆里没有灯,从外面望进去,一片黑沉沉,穿堂风一吹,还有点碜人。
“这家酒馆的主人,是个风烛残年的哑巴老头,耳朵也有点背。城里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咱还是无意中,才发现在黄州城里,居然还能找着这么个喝酒的地方。赶紧吩咐下去不要为难这老头儿。”刘六一边甩镫下马,一边说道。
齐彦名见刘六已经走进去了,便将马随便一系,也跟了进去。
这酒馆儿说是酒馆,还真不象酒馆,足足向里走了二十几步,才看到一个稍稍宽大一点的厅堂,这小酒馆明显是由民房改成,八张桌子,在黑暗中隐隐约约可见。
刘六、齐彦名在一张桌前坐定,齐彦名看看有点奇怪,问:“不用点菜?”
“老头是哑巴,耳朵又背,点菜有用吗?反正老头切什么上来,就吃什么。酒是不错,咱们这会暂且少喝点,晚上不是还有洗尘的酒席吗?别给喝醉了,让人笑话。”
稍时,一点昏暗的灯光冉冉近前,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蹒跚着走到桌前,把灯往桌上缓缓放落,慢慢地布上几盘菜儿:酱萝卜、油炸豆腐干丝、一副切好的卤水猪大肠、一盘猪头肉,都是极其价廉的市井下酒菜,另外就是一锡壶的酒。
老头儿然后转身,蹒跚着走到后面去了
齐彦名已经适应了这小酒馆的幽暗,心道,这里还真是熟客喝点小酒打发日子的好地方,清静幽深。
刘六抢先在四盘菜里各下了一筷子,大口吃了;然后又拿起酒壶摇了一摇,在酒杯里倒了小半杯,喝下肚去。
“哎,这应该小弟来做,怎么能劳大哥动手?”齐彦名道。
“谁做不是一样?”刘六笑道,他刚才的举动,是江湖上防险的手法之一,由一个人先尝过所有的酒菜,没事了再一起吃,这一般来讲,是最稳妥的。
“粮食的事,怎么样了?”齐彦名问道。
“不够。咱们东西两路,接近三十万步、骑,三十万匹马,消耗粮食最多,若再加上几十万家小,运粮途中的粮食折耗,怎么测算都不够。”刘六摇摇头,“你没见他们现在算盘珠子打得山响吗?就是想再核实一遍。他们西路军对湖广是抱着很大希望的,总觉得能从湖广这鱼米之乡弄到足够的粮食,现在他们失望也越发的大喽。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如果是官府刚刚收完夏粮秋税的时候,还差不多。春天缺粮的时候,西进湖广,能弄到这么多粮食,已经是老天保佑咱们。想在湖广一劳永逸解决粮食问题,完全是赵遂那坏鬼书生一厢情愿。
怎么核实,都不会有他们希望的结果出现。
现实,就是粮食不够吃。”
齐彦名默然不语,粮食一直是白衣军的隐忧,在与‘乔老爷子’统领的京军‘五军营’对抗当中,几次败战都是粮食不济;而在更早一点,辽东骑兵南下山东,也曾经利用白衣军粮食供给上的漏洞,以轻骑破击白衣军骑兵一部,斩首五千余,获战马数千。
想想白衣军当初雄心勃勃,‘直指幽燕地,重开日月天’,然而这个目标不知何年何月可以达成。现在更是为了粮食,不得不全军奔命,齐彦名心中隐隐感到白衣军已经在走下坡路,只是很多人还没有察觉而已。粮食!
刘六、齐彦名各想心事,竟是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同时哑然失笑,回过神来。
“可以动筷了。”刘六提壶斟酒,又给齐彦名也斟满了酒。
齐彦名还待客气,刘六眼一瞪,“自家兄弟,不用客气。谁斟还不是一样?”
摇摇头,齐彦名知道刘六不但在决断上胜过自己,在有些事情上也说一不二,这种事情只能顺其自然。
“干!”
刘六喝完,问道:“你跟陈翰一起西渡汉水,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这人是真正的聪明,不是小聪明的那种。”齐彦名挟了一筷卤大肠,边吃边说。
“赵遂这位西路副元帅,你怎么看?”刘六一边斟酒,一边问。
齐彦名笑道:“这人带兵打仗还有一套,不是那种只会说说的书生秀才。就是爱耍小聪明,咱不喜欢他。”
刘六幽冷一笑,“何止你不喜欢,咱也一样。照咱看,要不是赵遂这坏鬼书生加入白衣军很早,陈翰坐上副元帅位置的可能,比他大多了。”
“赵遂怎么惹着大哥了?生这么大的气?”
“兄弟,对不住!大哥,一不小心中了赵遂这厮的激将法,已经默认了以咱们东路白衣军为主,渡江南下,取食江南。以此缓解白衣军的粮食紧张情形。”刘六冷笑,“这下了江南,可能就由不得咱们了,绝不是坏鬼书生信口雌黄说的几个月就能回转中原。咱的最少估计是两年。不在江南绕个大圈子,哪里能甩开官军的围追堵截?”
“下江南,也没什么了不起。他们西路军不敢下江南,那是他们没种。”齐彦名道,“大哥不必烦恼。”
“再说,”齐彦名笑道,“咱们在湖广,已经把骑兵下江南的种种不利,看得很清楚。本来,骑兵下江南,应在秋季。但谁让咱们就推上了这么个倒霉的春季,缺粮缺得狠呢!咬着牙,也得渡江南下,为父老家小省下一口粮食吧。”
“咱们南下的条件,一是渡江得有船,凫水泅渡咱们不干;二是为了应付马匹生病,他们西路军的兽医,得抽调一大批给咱们;三是皮制马具脱硝,他们西路军的存货得全转让给咱们;四是弓和弓弦,防雨水的弓,弓弦,不用说是重中之重;五是马蹄铁,这东西虽然小,有时候会难死人,也得解决;六是咱们还要带上一些金子以备不时之需。”
齐彦名说道,“这几个条件都很合理,要是连这也满足不了,咱们就不要和西路军谈什么渡江了。”
刘六笑了笑,“还有一个条件,咱要求西路军至少要出一万人以上的骑兵,步兵若干,以增加南下兵力。相信他们现在也在头痛,该派谁跟咱们下江南。至于船只,赵遂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看其他条件,西路军会不会答应。一旦全部答应,渡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两人就在这昏暗的小酒馆里一边说,一边吃,直到酒喝完,菜吃光。
刘六袖子里摸出十文铜钱,放在桌子上,一边对齐彦名说明:“酒是足铜正钱五文,四个菜是足铜正钱五文。私铸钱,这老头不要。走吧!”
出得门来,已是起更时分,两人翻身上马,疾疾驰去。
渡江南下!
这时候,刘六、齐彦名才开始完全重视起这个问题。
他们俩预感到,南下已是不可避免,尤其赵遂对于船只的搜集,他怎么可能在几天之内就搜集到足够数万人横渡大江的船只?必定是在进入湖广之后,就在搜集了。以白衣军的摧枯拉朽,将官船、商船等大小船只搜集起来,不会是太难的事,只要时间足够就行。
赵遂早就预留了粮食不够,渡江南下的‘后着’,而现在的情形又是非得渡江不可。
东路白衣军,西路白衣军,虽然是‘兄弟’,但讨价还价,勾心斗角一番也很正常,今儿晚上还有一番好‘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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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6发布
第四十五卷 大婚前夕
第一章 泰山将至
三月二十。
白衣军在黄州府以下的几十里江面,万船齐发,大小船只半日横渡。
长江南岸的府县,也有很多楚王系的官员,原本仰仗着长江一水阻隔,白衣军过不来,自以为太平无事。
现闻白衣军渡江而来,早就魂飞魄散,哪里有抵抗之勇气,什么都不管了,逃命要紧。
知府、知县弃城不守者,不知凡几。
白衣军势如破竹,快马疾进。
这日,也是西北幕府‘集议决策’结束之日。
说是‘集议决策’,其实这是一次将西北幕府中层以上的文武官僚,心思拧到一根绳上的重大举措。
十六字大政方略,在雷瑾的霸道强势下,在长史府两位长史的倾力支持下,自是无可变动。这大政方略其实也说不上新鲜,仍然是西北幕府以往一系列治理政策的合理延续,并没有本质的变化,要说变化,就是有一些早就提出的治理政策,因为战事不断的原因,一直拖延了下来或者进展缓慢。这次是下了决心,要在眼近这两三年,全部落实下去。
说不上新鲜的大政方略,都是对以往治理政策的总括,引发的震动大了些,全因雷瑾在一个相对比较敏感的时刻抛出了这‘大政方略’。
但雷瑾是不得不在这时候抛出这‘大政方略’——审时度势,及时调控和引领西北前进的步伐、节奏、方向,是他责无旁贷的义务。
但这些,在‘集议决策’后,都算解决了。
所有的文武官僚,都一一辞行而去。
敲定解决了‘西北向何处去?平虏军向何处去?’的大问题,雷瑾却在这曲终人散的时候,很严肃的‘思考’个人的问题——本侯向何处去?
在秋天到来之前,雷瑾在公务上,将有颇长一段较为空闲的时期,除了大婚礼之外,他还真没什么事可干了。
旱灾、蝗灾,都是长史府的政务,如非必要,雷瑾不想越庖代俎,徒惹‘麻烦’上身。
至于所议的‘蝗虫饲料生意’和‘牧鸡生意’,雷瑾早就丢给商号总理之一的雷坤文一手经办了,这雷坤文虽然在胆略、气魄上逊色于心思灵活、口舌便给的徐扬,但多年经营雷氏商号,历练得稳健深沉,这两件事由他办,必无纰漏。
一时之间,雷瑾有点头疼,怎么打发这段较空闲的日子。
西北的春天,是越来越近了,因为扬风起沙的情形是一天比一天明显了。
西北的春天,最好呆在屋子里,出门保证灰头土脸。
所以,雷瑾只是转了一刹的念头,就明智的回转内宅,打消了出外转转的念头,吃风沙的事儿,还是能免则免吧。
回到松柏书房,雷瑾想了想,便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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