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劫之后的楚雄城虽然火头全部熄灭,明火暗烬皆无,但依然热浪袭人,尽日不散,火攻之威,可见一斑。
韩太湖、唐云峰、邵福原定的将楚雄城夷为平地,彻底深埋的谋划不得不向后推迟。
说起来,王金刚奴在云南府城烧的那一把燎原火,韩、唐、邵三人的烈火焚城,平虏军擅长火攻的说法现在可是不胫而走远传四方,听者为之胆寒股栗,说者为之色变心惊。
“平虏军,一把火,管教你,百万军,无孑遗,与对抗,天亡你!”
“平虏军,火焚城,鼠无噍类,尽成灰烬,火德星君下凡尘,扫荡寰宇万里埃!”
这可是云南省各地乡间近来流传相当广的两首童谣,但明显可以看出是有心人蓄意所为,文辞都经过修饰,黄口小儿怎能说出那样的话?有些词,也不是小孩儿会知道用的。诸如‘孑遗’,诸如‘噍类’这类文言词语,乡间黄口小儿尚未进学,怎么可能如秀才举人一般信手拈来?
事实上,一般人并不知道在这两首童谣背后还隐藏着一场幕后的无形争斗——
最初这两首童谣可不是这样子的,象第一则就是“平虏军,一把火,管教你,百万军,无孑遗!”;第二则是“平虏军,火焚城,无噍类,尽成灰!”
这两首最初的童谣明显是心怀不满的士人所为,虽然语意并不是很明显,但语带讽刺,是谁都听得出来的。
平虏军的谍报,包括秘谍部的秘谍在这次云南战事中的表现都相当不能令人满意,疏漏、失误频频,但在这件事儿上,倒是表现得可圈可点,反应迅速。
几乎是一夜之间,这两首童谣就被加了‘尾巴’,添了‘肚子’,一首变成了现在的“平虏军,一把火,管教你,百万军,无孑遗,与对抗,天亡你!”;另一首变成了现在的“平虏军,火焚城,鼠无噍类,尽成灰烬,火德星君下凡尘,扫荡寰宇万里埃!”,这童谣的意思就大大的变了样子,反变成了宣扬平虏军的威势和仁德,甚至还带着一点天命不可违的宿命之说。这一改一定大出了那些始作俑者的意料,之后倒也再不敢明目张胆的下绊子了。
不过,象这样的童谣,听在某些有心人耳里,恐怕还是会心惊肉跳的。
韩、唐、邵三人把楚雄城给烧了,在等待夷平楚雄城的一段时间里,可没有闲着不干事。
他们三人对楚雄府这个东西要冲的重要已经有深入的了解,楚雄正好是云南府城通往永昌、大理等滇西各府的必经之地,要抵达永昌、大理,就得从楚雄府所辖的地界上过,当然这不一定非得经过楚雄府城,熟悉情况者尽可以从县里乡间的大路小路山路甚至兽径中悠然过境,西去大理、永昌。
譬如那杨畏知之所以一力死守楚雄,就是因为他知道楚雄是永昌军民府、大理府等府县的屏障,绝不容有失。楚雄不失,敌军想西攻永昌、大理等府终是有后顾之忧。腹背受敌乃是兵家大忌,想西攻永昌、大理的统帅,必先取楚雄,保障自己后路通畅,才能放心西攻。
又譬如门沧海敢于调集大军围攻云南府城,就是因为杨畏知死守楚雄的缘故,平虏军韩、唐二帅的兵力,后来加上邵福的后厢,近十万兵力都被牵制在楚雄城下,对云南府城的战事几乎没起到任何作用,这可以说是韩、唐二帅当时的决策失误,但也可以说是错有错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时势变化,以前错的,现在可能歪打正着;以前对的,现在可能错得离谱。死抱老黄历,哪有好结果?
楚雄城烧了,自然不可能拿来据守,但是围攻楚雄城期间修筑的营垒,挖掘的堑壕,其实比楚雄城还要坚固难攻,但韩、唐、邵三人仍不满足,督促麾下将士想尽一切办法让整个环绕楚雄的野战营垒变得更加坚不可摧难以攻克,营垒不断的加固,纵横的堑壕不断延伸,各营垒间都有多条地道相通连,营垒之间的兵力调动,敌方无法通过斥候的观察来掌握,各营垒中都掘有多口水井,建了大量茅厕,又譬如因为云南雨季已经越来越近,这雨季雨水对营垒的破坏,防涝排水,防病治病,等等等等,都考虑极为周全。这虽然不是建一座新城,但如斯坚固的野战营垒,只要粮水、矢石、火油、火yao、弹丸等粮秣军械充足,坚守当然没有问题。
吸取杨畏知被久围而败的教训,韩、唐、邵三人一直在忙着筹备粮秣军械,忙着往营垒中储藏各种粮秣军械。
韩、唐、邵三人在不攻而取楚雄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誓做一枚铁钉子,死钉在楚雄不动窝了,扼死锁死楚雄这一要冲,切断永昌军民府、大理府与云南府之间的官马大路,看门沧海如何翻天覆地?
虽然这时他们已经收到了门沧海再次逃离云南府城的消息,不过决心未变。
韩、唐、邵三人只是没有想到门沧海会派使者来谈条件。
其实,门沧海自己也没有想到会与平虏军的人谈条件。那完全是因为平虏军的一个无意之举,因为邵福手下的一个将官认为利于大军通行的官马驿路应该予以破坏,这样才能控制敌军大的调动,韩太湖、唐云峰都觉得这个想法挺好,还真的派了不少人逐段破坏经过楚雄府的官马驿道,驿路中间的堑壕挖掘得又宽又深,而且有时还是三连堑、四连堑。带着许多辎重军械的镇南军要想通过就必须将之填平或造壕车通过,但前提是营垒中的平虏军不搞突然袭击,否则镇南军肯定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如果走乡间小路,数量庞大的军队非走到猴年马月不可,那是不可接受的。
无奈,门沧海只得依了阎处士的建议,派人与韩、唐、邵三帅谈‘借道而过’的条件,后有沙定洲的追兵,门沧海实在是耗不起了。
韩、唐、邵三人自然也不客气,狮子大开口,粮食、箭矢、火油、火yao、银硝、硫磺、铅铁弹丸等等,开出了一长串的清单。
韩太湖、唐云峰、邵福原以为门沧海不会那么爽快答应,没想到那使者只半个时辰就回来转达门沧海的意思,条件全部答应,但也请平虏军方面信守承诺,不对镇南军突然袭击。
而韩、唐、邵三人稍稍有点意外的是,门沧海给出了两个秘密粮仓的地点,那里面的粮食都是去年的秋粮新谷。这两个秘密粮仓都离楚雄城不到二十里,这消息连心肠特硬的唐云峰也开始替杨畏知不值了,如果门沧海把这两个粮仓早早交代给杨畏知,以杨畏知守城的智慧,楚雄绝不至于绝粮到出现那种活人近乎一空,鼠类猖獗的惨状。
韩太湖、唐云峰、邵福这时又有点后悔这‘买路钱’勒索得太少了,但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也就罢了。
镇南军总算是靠着门沧海大把撒‘买路钱’,平平安安地通过楚雄。这时候的镇南军可不是围攻云南府城时那样的意气风发了,那些征调来的土司都已星散,那些土司其实都有些畏惧沙定洲的兵势,觉得还是躲到自家老巢比较的稳妥,都跑回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去了。
门沧海手里现在就剩下嫡系的家将庄兵七万多,屯兵有个四五万,兵力上只比楚雄平虏军强不太多,所谓的二十万大军也就剩这么多人了。门氏庄兵在围攻云南府城的战事中,损失倒不是很大,攻城损失的大部分都是各处征调的屯兵。这门氏庄兵就是门沧海的脊梁骨,既然还有这许多兵马,所以门沧海仍然保持着相当强的信心,庄兵在手,云南我有,谁也休想抢去!卷土重来自有日。
不提门沧海直奔永昌军民府而去,这楚雄城下却是使者接踵。
门沧海的兵马刚过去不久,沙定洲的使者便到了。
这沙定洲的使者其实就是汤嘉宾,捏造了一个假名,充当使者,顺便也是想窥探一下楚雄的虚实。
韩、唐、邵三人虽然听说过汤嘉宾,但却是当面不识,只当来的是个寻常使者。这西北的谍报秘探在画影图形方面又显出一个疏失。
汤嘉宾可不敢让韩、唐、邵三人狮子大开口,万一沙定洲手里没有韩、唐、邵要的东西,那不是坏事了吗?
所以汤嘉宾先抛出沙定洲的许诺,粮食辎重若干,然后再提沙定洲的条件——让沙军顺利通过楚雄去追击门沧海,且平虏军不得衔尾突袭沙军。
古人说守株待兔,韩、唐、邵三人呆在楚雄就不挪窝,现在不是等到了笨兔子,而是等到了天上砸金砖。虽然并不是真的金砖,但那些粮食辎重正是眼下楚雄急需,则金砖的价值也远比不上这些粮食辎重了。固守楚雄,没有这些粮食辎重,那可是空话。
韩、唐、邵三人虽然已经敲诈了门沧海许多粮食辎重到手,现在还在抢运,但东西绝不嫌多,既然沙定洲愿意,那也没什么不好,三个人也就‘不情不愿’的答应了沙定洲的条件,但有一个小条件就是沙定洲许诺的粮食辎重,沙定洲得派人送到楚雄城下交割清楚,反正是交割完了,沙军爱去哪去哪,不关平虏军什么事了。
汤嘉宾对这样一个额外小条件自是满口答应,反正沙军总是要通过楚雄的,捎带着就有了。
如此,宾主尽欢,都很满意。
韩、唐、邵三帅那是满意于粮食辎重全有着落,不用再劳神了;而汤嘉宾则是满意此行圆满,沙军可以放心追歼门沧海的兵马,永除后患。
沙定洲收到汤嘉宾的回报,即刻下令全军整备西行,仅留不到万人驻在云南府城外,以恐吓那些躲藏到乡间的云南官绅,威慑是不可能做到的,滇池上还有平虏军的水军时时在活动呢。
从云南府到楚雄府,快马不过三日程,急于追歼门沧海,独做云南王的沙定洲领军急行,竟然四天就到了楚雄,这时已经是二月初四。
粮食辎重的查验点算交割费时一天,二月初六,沙军通过了楚雄地界,气势汹汹的向着永昌军民府扑去。
沙定洲一心想干一件震惊云南的大事,那就是把门沧海这老小子拉下马,由他来做总府,辖制云南。
沙定洲认为,门沧海‘颟顸无能’(这个词还是他的连襟汤嘉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教会的,包括帝国官话读音),他沙定洲才是天命云南王。所以门沧海必须要死,至于平虏军不过是外来者,能在云南折腾出什么大局来?很快就会黔驴技穷了。
因此,沙定洲一门心思盯住门沧海,在他看来,门氏毕竟是云南几百年的‘正统’,平虏军算个什么东西?在云南的号召力、影响力都不能与门氏相比,暂且不用理会。
向西,向西,镇南军一路西行,留下踪迹明显得很,沙军循着那些踪迹埋头猛追就行了。
沙定洲清楚,门沧海先走好几天,正常情况等自己追到保山城,门沧海必定躲进保山城好几天了,而且防御部署肯定已经完成,这时进攻保山,怕是得用上奇袭才行,得挑选些能攀援绝壁的骁勇士兵伺机奇袭,若是一味强攻怕是毫无用处。
沙定洲就这样一路行军,一路构思完善着他的作战方略。沙定洲一向是小心的,不会马虎大意,否则他也不会独霸阿迷州以及阿迷州以南的广大地土,令众土司完全俯首听命,不敢反抗于他。
沙定洲这时当然不知道门沧海在保山城下,在他自己的‘老巢’遭遇了什么。
门沧海正月二十六的拂晓再次出奔云南府城,虽然有些仓皇,二月初一抵达楚雄地面,人多,走五天倒也不算太慢,在楚雄耽搁了一天多,二月初三才大军开拨,几乎与沙定洲的追兵成前后脚之势。(注:此处,正月以小月二十九天计,不必深究)。
门沧海的大军过了楚雄,行军速度明显加快,‘归心似箭’,现在好象只有保山城才是他们可以信赖的‘家’了。
二月初八,门沧海、一干谋士、家臣家将、太监宦官、侍卫等已经遥遥望见易守难攻的保山城轮廓了。
众人心中那种喜悦中带着苦涩,高兴中带着悲哀的心情真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在盘旋起伏的山间驿道上行进是需要不少时间的,望山跑死马之说亦是多人的经验之谈。
转过一个山角,保山城上飘扬的旗帜也可以看得比较清楚了。
门沧海眯了一双眼睛眺望,猛然间门沧海如遭电亟,浑身都颤抖起来。
一个太监赶忙策马上前搀扶,一边尖着嗓子喊:“阎先生、谷先生快来!”
阎处士、谷应泰其实只落后几个马身而已,离得并不远,门沧海一出现异常,他们俩已经发现了。
这时也顾不得什么擅专之罪了,阎处士先扯住一个太监,让他迅速传达公爷军令,全军原地歇息!
等阎处士、谷应泰赶到,马上的门沧海已经平静了许多。
阎处士疑惑地问道:“公爷,你怎么了?”
“本公也许是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了。阎先生,你看看保山城上的旗帜是不是我们的?”
门沧海这话让阎处士心里一激灵,莫名其妙地觉得冷入骨髓,“公爷,你且稍候,容学生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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