惋惜痛苦的机会都没有。
有人将此刻已如行尸走肉般的自己自牢中带了出来,一路畅通无阻地拖至另一处地方,一处定然会让她恶心的地方。仿佛上一次行刑的过程重现,虽看不见,但听得出身旁人越来越多,然后自己似乎是又被抬到了涂山上的大殿之上。
他将她的痛苦抹去半分,或许只是为了让她此刻再次受刑时,更加痛苦些。她这样想。
花梨木的香气渐近,或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听到他走近的声音。
叔均重新结印,这一次更加干脆利落。整个过程中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站出来,更没有人悲痛。人们带着面对现实或是完成夙愿的心思看着这次封印仪式终于结束,各自悲喜只在心间,因为九玄的命运已成不可更改的事实。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个再次抓获罪女九玄的功臣叔均,那个消灭了堕魔的花阴的英雄叔均,那个为了大义不惜亲手除掉旧爱的圣君叔均,那个她九玄曾深深爱恋着的男子花子俊。
她这一世,情感的河流中从不曾有过少昊的叔均,而唯独存在过的花子俊的影子,也终于灭亡。
交织的血丝在空中愈加疯狂,就好像一篇勃勃翻腾的乐章,挥洒至酣畅极致便完全爆发,漫天飞舞的血红又突然凝聚到一处成为一抹红斑,红斑迅速飞至叔均额前,终于渐渐没入其中消失不见。这就是他对她的封印,无形无状,只成一缕思绪。
或许没人注意到,在九玄撕心裂肺的疼痛过后,她的世界,从此是一片白茫茫的静谧。
“三道封印之刑已毕,剩下要罚的一千修为,就由本君替她给。”叔均道,面色苍白却仍旧俊秀,如东海之上最耀眼的明珠。
“子俊?!——”梦浣大惊失色。羽璃等众人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涂山女帝怒道:“五帝,事到如今,为何又突然要包庇这罪人?”
“九玄曾有恩于本君,多次损耗数百年修行与骨血救我。如今本君替她削去千年修为,只是为了还她这个人情。”
这话中的道理颇中肯,一时间大殿内外无人应。如今的九玄看不见,听不到,说不了,也并无法知晓周遭的一切一切。可倘若有一天她知道了这一切,她或许也只是会想:她救他,甚至不顾一切,这记忆好似已是万八千年之久的事了。她当年为他曾损耗二百年修仙,如今却换来他千年的修行……这笔买卖,是赚?还是赔?
“来人,把她抬下去,她的刑罚已毕,送到羽璃那边休养吧。”叔均似是疲惫地依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抬了抬手轻轻摆着:“待她身子好些,便送回天山,也……不必再知会我。”
“是。”众人应着。羽璃看着被抬走的九玄,又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叔均,终还是矮身向叔均的方向微微施礼后转身离开。
水晶的棺椁周围气息冰冷,祝融走到近旁,看着安详睡在里面的女子。
施法搬开厚重的棺盖,此刻映在他眼眸中的她的睡颜更加亲切真实,于是他忍不住伸出手抚上她的面颊。看着她,总觉得这一世亏欠她许多。可他身边珍贵的女子,为何总是一个接一个地这样离他而去?其实经历了这么些年这么多事,他对她,明明都开始在意了……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女子娇嫩的声音伴着些许的欢笑声,自记忆深处涌出,却令他恐慌。
“这木莺可好得很,因为上面有真实的秘密,却不能被人知道,所以只能把秘密藏在自己身体里。如果有一天秘密被人知晓,那这木莺也就毁了。不像人,自私虚伪。”“……这里是什么秘密?”“你猜?”“……猜不到。你还是直说吧。”“都说是秘密了,我如何说?哈哈。”
怔怔地,祝融再顾不得许多,手颤抖着向她胸襟移去。
面对死者这举动大为不敬,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了衣襟,向里探去。果然,摸到一个东西,攥在手里。
那是一只小巧的木莺,依旧完好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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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昊大殿,高座之上的叔均脸色惨白,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无焦距。
“身子都被你祸害成这样了,还不知好生休养?”半嗔半怒的声音自殿外传来,伴着清清冷冷的脚步声,走进来一人,是羽璃。
“你来做什么。”他的声音,是寒到骨子里的冰冷。
“毕竟一下子削去了千年的修为,我是来看看你的身子。哎,你……你怎的这么不知道爱护,倒只会关心你的人牵挂。”她走近,替他端了手边的药,轻轻吹着:“可惜你这般护着九玄,她却不能知道。”
他冷若冰霜的面上终于多了一丝愠色,别开脸道:“本君所为关她何事。以后,任何人都不准在本君面前提起这个人。”说罢,闭眼装睡,却依旧眉头不展。
见他面色执拗,羽璃反笑:“孩子脾气。你且好生休息着,明日我再来看你。等你好了,我……我陪你去一处好地方看日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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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复活
见叔均面色执拗,羽璃反笑:“孩子脾气。你且好生休息着,明日我再来看你。等你好了,我……我陪你去一处好地方看日出,如何?”榻上的人毫无动静,似是已经熟睡。
她凑近他,他的鼻息稳而弱,透着股股倔强。“面对痛苦,逃避不是办法,可你……你明明一早儿便知她是谁,知她与你接近意欲何为,你却偏偏还是……”羽璃心中腾起一阵无可奈何的怒意:“这些事我不说,你自己也明白,你又何苦自己骗自己。”
羽璃叹了口气,离开。
佳人已自大殿门外消失,高座之上却突兀地传来他的声音,极是寂寞:“我今后,再也不看日出。”
一缕清风自殿外飞来,似一阵冷香调皮地萦绕着他的鼻尖,又似女子的欢笑般醉人而捉不到。叔均伸出手,风自他指间溜走,渐渐远去。
“再回不去了。”
他听自己这样说。
光影灼灼,周遭的影子都不真实起来。清冷的大殿之中,一只残破的木莺幽幽被风带起冲出角落,带着斑斑血迹,斜斜倒在窗外透进来的光斑下。上面依稀是草汁写的几个字:九玄遇险,杀羽璃。
大殿一侧的屏风之后,隐现出一个身影。看着羽璃消失的门槛,有些发怔:“那木莺上的内容,你可看了?”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让人不禁升起一股寒意。
“嗯。”
“那?……就这么放过她?”
“嗯。”
“你!……”祝融摇头,缓和了口气:“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你。当初,你不是还为了赖赖……”
“别说了。我很累,想休息了。这些事……以后,就让它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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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三日,百花花神羽璃仙子亲自送手脚残废又聋又哑又瞎的九玄回了天山。
羽璃将事情的经过与天山二老说了。却自然掩盖了她的所作所为。雪清抱着九玄泣不成声,羽璃见此情景再留不住,只尴尬着称她身负要职,不多久便匆匆离开天山。
虽听不到看不到,可这雪莲花的香气还是告诉九玄,她被送回家了。真不知爹娘看了她这番模样。该如何伤心呢。
见她醒来,雪清大喜,拾起她的手,轻轻在她手心划着:玄儿,我是娘。
可昔日眼神灵动可人的孩子,如今双目无神,雪清看着如何不心痛。
不知道一个瞎子哭起来,好不好看?一定很丑,眼泪从无神地眼眶中流出来,冰冰凉凉的触感。又痒又烦。
失了眼口耳,其它的几道感觉便比以往敏感了许多。她可以清晰地闻出母亲的眼泪气味,甚至闻出来爹爹最近开始喝药了,以及喝得药中都是哪几味药材。她可以感觉到很远的地方有人走近时,气流的异动。连心境也清明了许多许多,想到自己不长不短又颇为尴尬的一生。总觉得已是满足。
胸腔一窒,一口血就涌了上来,却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她空洞的眼望向远方,面容带笑,却那样高傲,如圣洁得不沾一丝世俗之尘的雪莲花。
她是有史以来活得最窝囊的神祗。高贵的血统,亦是她苦楚命运的源头。
人生就像夜晚,总是很短暂,刚想去享受、沉溺,天便见亮了。而人总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那么多想要的事还没做。所以,别总是让自己后悔,珍惜自己的时间和生命,做当前最想做的才重要。
神农鼎被她丢了,五件神器再保不全。就算她挨得住,失却之阵也是难再起启动了。但是如今,总算一家三口团聚了……怎么说,自己也是幸运的。
可就在这样想着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还是把自己的命运,想得太好了。
在她苦苦瞒着自己时常吐血的惨状时,却无意间嗅到了另一股血气。不,是两股血气。一股是一块沾满了血的帕子,而另一股,来源于娘亲每日为爹爹熬的汤药。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是吐血的帕子,是她爹爹的帕子。不知何时起,不知何时终。原来爹爹也一直在咳血。
自己明明召唤了失却之阵,却为何还会……自己不在天山的这三年多,爹娘都经历了些什么,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如此不孝,才终于落得如此下场。如此可笑,又有什么理由好抱怨说自己痛苦?
雪莲花神族的血肉,是天下最好的良药。爹爹身子不知现下如何,他竟然已经闻不出那每日喝着的药膳里,有娘亲刻意掩藏着的血腥味;这血气如此浓,不知娘亲是要刮下多少肉,连瘫痪在床又瞎又聋又哑的她都闻得到。可即便这样,娘每日刮下自己的血肉熬药,也只是延缓爹爹寿命的终止而已。
不止一次,帝江咳了血在帕子上,怕雪清发现,就偷偷藏起来;雪清趁着帝江休息的时候收拾他的东西,发现了这样带血的帕子,也不声张,只是默默收起。帝江寻不着自己的帕子的时候,雪清就会说她没看到过,想必又是山林的夜猫叼了去——没关系,她又缝了许多呢。如此这般,两个人各自演着各自该扮好的角色,营造了好一派祥和的景象。
九玄静静地躺在床上,面上的水泽一遍又一遍地干涸。
最近,娘亲和爹爹经常在山巅的亭子里闲聊,一聊就是一下午。阳光洋洋洒洒在两个人身上,那是世间极美的两个人,想必如果能远远地看上一眼,那场景一定像朵永开不败的雪莲花般美好。
心里的桀骜和强悍像是渐渐坍塌,变得柔软,甚至懦弱。虽然九玄如今自己是这副不堪模样。可她不怕;再如何,她最怕,怕终将有一天会失去她最重要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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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艾香淡淡,鼻尖微微的痒。九玄蹙眉醒来,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身边这个为她扇着扇子的人,是她所不熟悉的。
爹娘的气息还在天山,身边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姑娘,多半是天山上又修炼出人形的一朵小雪莲花。三年多,她都没有见过爹娘的样子了。
许是见她醒来惊喜。那女子柔柔地握住她的无力的手,轻轻说着什么,可她却听不到。天山上冷清,添了这么个女子,她却不能知晓其容貌了。可天山上的人向来貌美,这个想必自是不会差。就像当年的羽璃,出了天山在那天下谁人不夸赞她的美。
九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手上的力度紧了紧又松开,好好将她的衣襟'免费小说'整 理了一番。
一个晚上,九玄口渴想喝水。两片唇瓣张张合合了许久却无人应。最近负责侍奉她的小花仙不知跑哪去了,九玄有些难耐,无意中想要伸出胳膊,一阵剧烈的疼痛自手腕袭来迅速麻痹了全身,可意外地,她却发现自己的手轻轻地抬起来了一点。
这动作原本只是毫无希冀的本能反应。九玄以为这一定是错觉。不顾每次试图用力时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挣扎着坐起身来,斜倚在床榻边上,然后一点点动着食指。
抬起,放下。她甚至能感受得到食指被经络牵动时的酥麻。接下来又是第二根手指,第三根手指……
不是做梦,她清醒得很——能动了,她终于又能动了!一时间的欣喜冲昏了头脑,她不大灵便地用双手摸到床沿,木雕的花纹上被夜晚的烛火映出的暖意渗入指尖。她的手。足以支撑她上身的重量,她的手可以动,以后可以自己喝水吃饭了!!
小心翼翼,又确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