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当初爹爹带九玄来这里,竟然已经过去七百年了。这个书苑已经成为当地有名的老字号,听书的九玄虽还是一个九玄,可凡间的朝代换了一轮又一轮,说书的却不知道是不是当年那个老头的后代了。这日讲的正是后羿射箭的故事,当初太阳十子骄横,帝俊大神派后羿射下八子,九玄也是有听说过的。只因着十子再如何骄横,也是她的血亲哥哥,总是有些心痛。羽璃似乎看的出九玄的心事,便说道:“小……公子,不如我们走吧。”
九玄想了一会儿,学着当年爹爹的语气说:“为什么走?我们的故事可不是神话。一个是你实实在在过的日子,一个是被凡人们道听途说编成的故事,我——听得很有趣呢。”
看着羽璃投来崇拜的目光,那一刻,九玄觉得自己帅呆了。
“哟!姑娘真漂亮……敢问姑娘的芳名啊?”突然眼前晃来一人,刺鼻的酒气让九玄皱眉别过脸,身边的羽璃怕的发抖。果然,抢我女人的汉子来了。九玄不禁幻想着,这汉子是否也赶巧儿正是当年,坐在自己和爹爹隔壁桌二人的后代子孙呢。
“羽璃,人家问话怎么不答?我平日都是怎么教你的。”九玄使劲坠着嗓子,发出男声问道。
“哈哈!这位公子好体面!”来人毫不客气地推了九玄肩膀一下,转身欲搂住羽璃,“那不如,今夜就把这小娘子借与哥哥我赏玩……如何?”羽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吓得一个劲儿地向后缩,生怕这人碰到她。
羽璃你个完蛋玩意,你是仙女好不好,被个凡人就吓得这样……我真心是很没面子的。
“公子……”羽璃此刻正眼巴巴地看着九玄,似乎在求助。
“羽璃,”九玄叹气道,“我带你出来,是为了,让你保护我的……你,可以的。”说着给了羽璃一个肯定的眼神。
羽璃慌乱中不忘对九玄毕恭毕敬地点点头答好,然后哆哆嗦嗦地比划起来,柔柔弱弱地左一掌右一拳,那些登徒子就地倒下,羽璃边打边吓得自己嘤嘤地叫唤。九玄抚了抚额角,摇摇头转身,想换个清净地方小憩。正准备付账,手摸身侧的瞬间,心里咯噔一声。奶奶个熊,被偷了。
待羽璃收拾完那几个家伙,九玄低声问道:“羽璃,身上有钱吗?”
“钱?!”羽璃问道。
“嘘!……”九玄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周围投来无数异样的目光,九玄假装贴上去,仿佛在吻眼前这个美人。大家都惊叹叫好,表示他们看得很满足。九玄趁机继续说:“我的钱袋不见了。”
这回换羽璃捂住嘴看着九玄,旁人都以为是小美人被突然吻了,这是在害羞,于是都开始起哄。
九玄镇定地对她点点头,表示她没有听错。羽璃苦着脸对九玄摇了摇头,旁人以为她是难以置信,或者是太激动太兴奋,或者是被身边的公子占了便宜有点想不开,都屏住呼吸继续观望。
九玄运气稳住情绪,对羽璃说:“你要相信我,就在这里,等我。”然后转身出门。羽璃就乖乖坐在原地等九玄,人们都以为这是什么三生三世的浪漫约定,看羽璃也顺从地等九玄,于是欢呼叫好声自九玄身后漫开,九玄却悲凉地开始寻找她的目标——下一个丢了钱袋的家伙。
第六章 翠香楼
天助我也。远处走来一个白衣的男子,阳光下耀眼至极。九玄看不清他的样貌,也顾不上看清,因为她先看清了他的衣料——天宝阁出品,绝对的奢侈品。
“找啊找,找啊找,找到一个好朋友,摸摸兜,拍拍手,你真是个二百五……”九玄哼着小曲儿,从他眼前和他擦肩而过,随后就扯着他的钱袋欢快地继续向他行路的反方向蹦跶而去。
做贼这事对九玄来讲虽不是头一回,可偷凡间的财物,这还是头一遭,着实有些太过刺激。要被人知道,身为帝江之女的堂堂神女,竟然在大街上偷人一袋银子,那九玄可是被母亲扒几层皮都有可能的。她跑到一个没人的小路口,气喘吁吁按下胸口,打开银袋,十分惊喜地发现了满满一袋金子,和一串粉色珠链。
九玄善良的内心并不是没有挣扎过,自己只求人钱财,这珠链倒是意外。
九玄想,或许这是那人的心爱之物,再或者他是正要拿来送与心爱的姑娘定情,再或者……他是要拿来与他心爱的小伙定情。只不过这个倒霉蛋,终究还是丢了这串珠子,它现在是我的了。珠串由几块粉色的石头穿成串儿,凭九玄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判断,应该是稀有的粉珊瑚。这粉珊瑚是出自东海海域的深海,绝对是上等中的极品,乖乖,如今竟便宜了本不才帝女,啧啧,何其不幸啊何其不幸。
回到书苑,付了钱,九玄向羽璃偷偷显摆刚得的那串珠子。羽璃刚向前伸手,九玄便向后抽回手,麻利地把它绕在手腕上,说:“嘿嘿,这个是我的战利品。”
“这个是什么做的?”羽璃还是巴巴望着她的手腕。
“看起来像珊瑚。等我回去,叫人去东海请一串更好的来给你,到时候呀,每一颗珠子都打磨成心形……嗯,或者是星星的形状,你不是也很喜欢?”
羽璃原本撅嘴的样子转为兴高采烈,看她这样子九玄很是得意,说:“走。带你去别的好地方逛逛。咱今天有钱了,可以潇洒一回了,啊哈哈。”
懵懂纯洁的羽璃被九玄带到的下一个好地方,正是九黎城内最有名、最华丽、最令人心驰神往的——翠香楼是也。
哦对了,我有没有说过,翠香楼是个妓院来着?
老鸨见九玄喜上眉梢地相迎:“哎哟,公子~公子好生贵气相,妈妈可想死你了!~”见到九玄身后的羽璃,却一百八十度变脸:“只是不知带着个姑娘来这儿,是做什么?!”
“妈别多心,”九玄笑道,“我和贱内年龄都尚小,此次来是为了学习学习闺阁秘术……妈妈你只管找几个你们这最美最娇媚的姑娘,多少钱——本少爷都付得起。”说着,把两锭金子放在老鸨手里。
老鸨表情又转了一百八十度,却没收住,呆看着手里的金子许久。半晌才回过神来,咬了咬手里的金锭,圆滚滚的身子如沐春风地扭了起来:“公子~~~真是好阔气!翠春!莺莺?快来,再把碧梳和柳棠都叫上,今天一定让爷玩个痛快!……”
羽璃偷偷问九玄:“小……公子你常来吗,为何这里的人说想死你了?”
九玄闲庭信步地摇着扇子,趁人不备,掩面偷偷回她:“你还小,长大就懂了。”
九玄抬步随着老鸨的指引前行,周围不少青楼里的姑娘都向她“公子”“公子”地叫着。带着身后惊慌失措的羽璃一路前行,直到走进二楼里头的一阁雅间。
雅间正门进入是一道回廊,再往里进入到房内,却见栽满了兰草绿萝和滴水观音,绿枝叶中簇着一处红绸的软榻,大红大绿却不觉俗气。软榻前是一张黄栌的小几,案上静静摆着植着几株文竹的盆栽。香炉里遥遥飘入鼻尖的是简兰草的熏香气息,清雅不腻,看来这主人的格调正对自己的喜好。软榻对面,是一面月牙白的屏风,绣着一片水鸭色的湖,湖面的藻叶深深浅浅地浮着,令人心情也舒缓起来。
九玄在榻上正中坐定,开始欣赏榻边雕花木上的图案。一个姑娘送来茶水,便由一旁的羽璃伺候喝茶。几个姑娘都拥过来,喂她水果点心,或者揉捏肩背,九玄笑着一一搂过,对老鸨说:“这些姑娘都是不错,只不过我偏不爱。妈妈,您这屏风后的,又是怎样的美人呢?”
“哎哟,公子好眼力,什么都瞒不过公子呢。”老鸨拍手嗔道,继而面露难色:“只是,这……这屏风后的冬晚姑娘,性格有些特别。”
“妈妈但说无妨。”九玄嘴角轻扬。
“冬晚只为客人表演才艺不说,且不许客人见她真面目……”
“可笑,青楼的女子,不卖身便算了,还连脸都不肯露?”一旁的羽璃笑道。
“诶,”九玄扬手止住羽璃,“人家即已定下规矩,自是要尊的。无妨,妈妈,让这个……冬晚,表扬她最拿手的才艺便是。”
“……”妈妈依旧面露难色。
这九玄忍不了了:“您到底有多少难处,能不能一次说完?”
“哎哟哟对不住啊公子,是妈妈嘴笨了。”老鸨说着做了个掌嘴的动作,接着又说:“冬晚最擅唱歌,可她从来不唱。只为客人表演琴艺,若有缘遇得知音,方能听得冬晚的歌声……再者,冬晚弹奏的时候,也是只可有一个观众在场。若有他人,那也是坏、坏了她的规矩的。”
“好,”九玄点头,“都下去吧,本少爷……都遵。”
羽璃在诧异和不忿中被老鸨带了出去,房内无人,九玄缓缓道:“冬晚姑娘,只剩你我二人了,可以开始了。”
那边久不见回答,只听得轻轻的脚步声,和抱起琵琶的闷闷浊音,随后,便是一曲《琵琶语》。琵琶音婉转动人,似有千千情愫诉说,十分动人。想起家里好东西不多,倒有一把伏羲琴是爹爹极爱的宝物,是以玉石加天丝所制出之乐器,泛著温柔的白色光芒,其琴音能使人心感到宁静祥和,据说拥有能支配万物心灵之神秘力量。爹爹说,假使有一天爹娘都不在身边了,自己虽不会打架,但可以用这伏羲琴保护自己。
九玄并未曾习过如何弹奏琵琶,可还是听得出这琴音,每到结尾处似乎都少了小半拍,微不可查,但每节都少的极其规整精确。这要多亏了当年爹爹教她弹琴时,极注重九玄对韵律的把握。“谁人唱,琵琶声铮铮欲断肠。漫天山雨起渐消,凋宫墙。城阙上,数载风痕深旧面庞。繁华年少已过往,鬓微霜。”九玄念道。
“公子可也是懂得这词的?”空灵的声音自屏风那头传来,似山谷间清冽的一道溪水,寒冷而甘甜,在人心底化作阵阵涟漪,欲品其余味却不得。如此醉人的声音,自然有无数男子都会奢求听她的歌声一回;何况,连九玄这个女子都心动了。
“词我不算懂得,”九玄答,“即便此时,我说懂得,可词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懂与不懂,终归不过是词这样的死物,在我一个活人心里留下的感觉罢了。”
“呵呵,公子的想法倒是与众不同。”
“是吗?你说我不同便是不同,可多少人听着这话,却又觉得普通。今日你说我不同,明日里,谁又知道会怎样。”
九玄这话,是为哄着这特性的女子而说。基本来讲,把简单的一句话说的越悬乎,性子特的人就越对你另眼相看。可九玄也觉得,自己说的话的确有道理。今日我好好地端坐在这里扯着些闲话,明日谁知我是生是死?
第七章 琵琶语
屏风另一侧,传来冬晚衣裙摩挲的细细声,不知道在做什么。
“公子,你若想听我唱歌,还需明白我刚才的琴音才可。”那令人着迷的声音再次传来。
“想必会有些人听得出,你琴音之中每句结尾处的不足。”九玄说,对方依旧静静无反应,九玄继续道:“可能有些人觉得说出来,会拂了你的意吧。”
“那公子为何要说?”
“你如此煞费苦心地故意留下破绽,我若不说破,姑娘如何真的痛快?”九玄笑道,“这结尾的不足,另听者闻之不甘,仿佛上瘾般还想继续往下听,可听得久了都是一样,不知不觉就接受这样的处理了。就像你的心,冬晚,”九玄轻轻起身,抚摸身前屏风上的花纹,“不管是好的,或者是坏的结局,你都不敢去面对,就像这琴音,你只完美地弹出了调子,可结尾处代表结局的情感却不去表露,你也不敢表露。姑娘不以真面目示人,却在这青楼之中苦寻知音。冬晚姑娘,你真的是撑的好苦。人人都觉得你孤傲,费尽心机讨好你,可这样孤傲的外表下,竟然如此自卑。”
“公子,不必说了。”
“好,我不说。不过冬晚姑娘,今晚,你唱也好,不唱也好,对在下而言,只是无数个失败者的失败夜之一,或者是三生有幸的逍遥事一桩,而已。你不把自己看得那样重,自然也不会有别人把你看得那样重;但与此同时,你也不会如此累了。”
“公子这话,冬晚听不懂。”
“呵呵,冬晚。长相只是皮囊,你不必在意。你有美好的歌声,应该献给欣赏你的人,而不是此刻看透了你的卑微心理,对你讲着道理的我。何况这道理,你都懂得,你只是需要一个人来点醒你现实的残酷,强迫你接受。可是冬晚,你知道吗,我能感受到你心里的苦,琵琶语,琵琶欲断弦。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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