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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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国- 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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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服从,该苦干则苦干。刚来处里,对他这个全国有名的造反派头头,蒋处长白

眼相看。后来,得知卢小龙的父亲是三七年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便有了几分亲切,

因为蒋处长自己也是一个“三七式”。又听说他的父亲文化大革命以来历经迫害而

死,又对卢小龙有了两分同情。卢小龙不露声色地和他调整着关系,下班时间去

他家坐一坐,偶尔送两瓶酒,时而在他家吃顿晚饭,干起工作来埋头拚命,少说

多干。他的这套做法很快赢得了蒋处长的青睐。当他一夜一夜在办公室开着灯加

班,赶做工程预算、决算时,不止一次被夜晚来办公室拿东西、打电话的蒋处长

撞见,蒋处长总是随便地问一句:“还加班搞呢?”他有意头也不抬地回答:

“抓紧一点,提前搞出来主动点。”

继续埋在满桌数字表格中,摇着计算器忙碌着,绝不多看蒋处长一眼。这时,

蒋处长往往会在办公室坐一坐,沏上一杯茶,喝上几口水,说道:“早点休息。”

便背着手走了。他仍旧头也不回地继续忙着自己的案头工作。

他的这套风格果然使蒋处长越来越对他另眼相待,大会小会表扬他;他则坐

在人群中一言不发,偶尔拘谨地笑一笑。他知道自己这样独树一帜会引起处里其

他人的嫉妒,所以,除了工作,他对一切人事关系都保持麻木不仁的态度,对任

何有关名誉和利益的事都不争不抢。在办公室摆放办公桌时,先是把他摆在了一个

角落,他毫无怨言地缩在角落里,光线暗,白天就开着台灯干。后来把他调整到

窗前,和一个姓温的技术员面对面坐,他也处之泰然。温技术员就在处里管预算

概算,卢小龙拜他为师,小心谨慎地学习,称对方为“温师傅”。轮着打水扫地

的活,他总是提前十分钟上班,抢先干了;轮着预算决算工作受表扬时,他总是让

温技术员去出头露面,他像一个不会飞的苍蝇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后来,基

建处里又来了新的干部,他主动提出将自己办公桌调到靠门口的地方,将光线充

足的地方让给他人,自己则和一个同样是刚分配来的女学生面对面坐着。对方是

本地的中专毕业生,插过几年队,也是招工来的,叫李彦,长着一张白皙清瘦的小

面孔,眉毛淡淡的,眼睛细细的,说话声音绵绵的。卢小龙依然老老实实地表现

着。对方一听说他的名字,立刻惊讶地张开小嘴:“你就是那个卢小龙?真想不

到。”卢小龙憨厚地笑一笑,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知道,对于处里惟一的年轻女性,他绝不可多占风光,那同样也会惹人嫉

妒。他伏案工作,加倍表现自己的窝囊和迟钝。当处长、副处长还有几个在处里

称王称霸的工程师、技术员对李彦调笑时,他便麻木不仁地趴在桌上算他的账,

无论周围的调笑如何惊天动地,他都无动于衷。偶尔有人将屁股靠在他的办公桌上

指手画脚地聊天,挡住他的光线,他只是将桌上的报表材料稍微挪一挪。人们聊

得热闹,不经意地将茶杯里的水碰溢出来,他连忙拿起抹布擦,对方发现后连连

道歉,也忙不迭地要帮着收拾时,他便不嗔不恼地说:“没关系,我一个人收拾

就行了。”

他这个曾经“头上长角、身上有刺”的造反派头头已经变得土豆一样滚圆,

不惹人注意,这使得他在蒋处长的各种表彰中安全地成长,当船上的帆无声无息

地升起来时,船便无声无息地向前行驶了。

基建处下属的几个施工队总是管理不善,蒋处长常常像喝了酒一样血红地瞪着

眼,在全处干部会上大发雷霆。几个施工队长都是泥瓦工出身,低着头嗫嚅地嘟

囔道:“现在的很多小工都是铁路局的子弟,不服管,泥瓦工站在脚手架上吆喝下

面上泥上砖,他们就在那儿打打闹闹,半天上不来,训少了没用,训多了他和你吵,

这些人的家长都是铁路局的职工,哪个你都得罪不起。”蒋处长拍着桌子嚷道:

“那就没法管了吗?”他扫视着办公室的几十个干部,其中包括一些技术员,问

道:“你们谁下去带个施工队?管出个样子来。”大伙都知道这活不好干,没有人

吭气。卢小龙抬起眼看着蒋处长,他不能得罪大家,然而,他又要在蒋处长遇到

问题时站出来。他的这一动作恰到好处,蒋处长注意到了卢小龙扬起的面孔,问

道:“卢小龙,你敢不敢去?”卢小龙低调说道:“要让我去,我就去。”蒋

处长急于为自己的雷霆大怒找一个令行禁止的结果,他当即决定,派卢小龙下去领

导一个施工队。

在全体哑场的情况下,卢小龙站了出来,蒋处长从此把卢小龙看成了自己的亲

信。会议一完,卢小龙就和几个施工队队长张师傅长、李师傅短地套了近乎,谦

谦虚虚地向他们请教,最后又为以后不刺激他们做了铺垫。他说:“我不懂施工,

可我是新来的,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我和局里的职工都不认识,所以我不怕得罪人,

我来试着管管。”

他一上班,就露出了手段。八点上班,他提前一刻钟到了工地。耍泥瓦刀的

技术工人俗称大工,大多数到时间都来了,那些拌水泥沙浆、运砖运料当下手的

劳力工,俗称小工,却没有几个准时来,他们都是一群十七八岁的职工子弟,新近

招来的,个个不服管。卢小龙一到点,就对大工们说:“开干吧。”大工们拿

着泥铲瓦刀一摊双手,说:“要什么没什么,怎么干?”卢小龙说:“咱们自己给

自己当小工,运砖运料。”大工们面面相觑,没有这个规矩。卢小龙明白他们的

心思,说道:“咱们能干多少干多少,总不能停工。”说着,他大致分派了一下,

自己抄起一个小推车运料。看着当队长的干开了,这些多少有点年纪的工人们也都

互相看了看,陆陆续续动起手来。半个多钟头过去了,那些小工们才骑着自行

车相互驮着哼着小调吃着零食先先后后到了工地。看到师傅们下手干开了小工的活,

他们放下车,吊儿郎当地说:“我们干什么?”卢小龙指着搬砖运料的大工们说

:“你们一个一个把他们顶下来。”年轻人们散散漫漫地蹭到干活的师傅旁边,

做着怪脸,一个一个将他们手中的推车、铁锹接了过来,懒懒散散地干起来,一

边干一边不时停住,四面张望着,后面还有他们的人骑着车陆续迟到着。卢小龙

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逐个分配着每个人的活。

有个小年轻阴阳怪气地对卢小龙说:“您这位师傅是干什么的?”旁边就有

小年轻停住手中的铁锹,吹着口哨吆喝道:“这是新来的队长。”一群年轻男女哄

堂大笑,在脚手架上干活的大工们也都扭过头看着卢小龙。卢小龙只当没这回事,

还在闷头推他的小推车。哄笑声也便过去,年轻男女们互相吐吐舌头,做做怪脸,

又不紧不慢地干起手中的活来。到了休息的时间,卢小龙将大工、小工全体聚集到

一堆,坐在地上开了个会。卢小龙说:“今天老师傅们绝大多数都不错,八点一

到都来了,只有三个老师傅迟到了。”他把三个老师傅的名报了出来,平静而

严肃地说道:“一百多个老师傅都准时到了,这是觉悟。你们三个没准时到,要检

讨。”说着,他背着手停在那里,沉默片刻。老工人们都鸦雀无声地坐在那里,

三个迟到的工人年纪也都不很年轻,这时自觉丢人地低着头。卢小龙一指坐在一

旁的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和姑娘们说道:“你们当师傅的就应该给徒弟们做榜样,你

们自己有人迟到,怎么还能够埋怨徒弟们?都说施工队年轻人不好管,我们自己

没有做出榜样,有什么权力说三道四?”他的这一策略果然十分奏效,当他站在

那里对二三百人严肃讲话时,一左一右两个群体都鸦雀无声。年轻人们刚才还在

交头接耳,互相推搡着逗笑,这会儿都抱膝而坐,不喧不闹了。卢小龙又看了一

眼年轻人们,说道:“我没来之前,都说施工队的小工大多是本厂职工子弟,干

活吊儿郎当,八点上班九点到,可是,今天一到八点,我看了一下,就有11个人

准时到达。”

卢小龙扫视着这群年轻人,凭着他的记忆,开始一个一个点着按时到达的人。

他先点了一个瘦高的小伙子,说:“你站起来一下。”小伙子在周围小声的哄笑

中扭扭歪歪地站了起来。卢小龙问:“你叫什么?”对方说:“王福林。”卢小龙

背着手说:“这是今天小工里第一个到的,提前五分钟就到了。”小伙子站在人

群中始终歪着肩膀,不自在地倒着脚。卢小龙又点了一个胖乎乎的姑娘,说道:

“你站起来。”胖姑娘红着一张圆脸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仰看她的姑娘及小伙子

们又都低声笑着。卢小龙问:“你叫什么名字?”她说:“我叫孙小菲。”说罢,

低着头脸涨得更红了。卢小龙说:“这是小工里第二个到的。”接着,他把准

时上班的十一个人毫无遗漏地指了出来,让他们站在人群中,他说:“什么叫八点

上班九点到?这话落在他们头上,就是对他们的污蔑。”随后,他非常严厉地

说道:“不能随随便便污蔑我们的年轻人,不能给他们抹黑,希望大家给这十一个

年轻人鼓鼓掌。”大工小工纷纷鼓起了掌,年轻人中还有一两声起哄的口哨声,

十一个人都扭扭捏捏地站在人群中。掌声过去了,卢小龙让十一个人坐下,指着

一个膀粗腰圆的小伙子说道:“你站起来。”对方又粗又高,略驼着背,像头骆

驼一样拱着站了起来,立刻引得全场又哄笑起来。卢小龙问:“你叫什么?”对方

说:“我叫张大柱。”这名字一报,又是全场哄笑。小伙子个儿很大,神情却十

分腼腆,方方的胖脸像个傻乎乎的大娃娃,因为不好意思,满脸流开了汗。

卢小龙说:“这个张大柱我看了,今天虽然迟到了25分钟,但是后来干活

特别卖劲,别人两人推一辆车,他一个人推一辆车。就凭他这么干活,就可以当标

兵。”张大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年轻人又是一阵拍手哄笑。卢小龙等

哄笑声过去以后,说道:“大家正经给张大柱鼓鼓掌。”年轻人们高兴地鼓起掌来,

那些大工们也都笑呵呵地鼓起掌来。张大柱肥胖的脸涨得通红,不断地摸着后脑勺。

卢小龙对他说:“你今天可能是家里有事耽误了,明天要争取准时到。”张大柱听

从地点点头,坐下了。卢小龙又背着手对大家说:“基建处开了会,蒋处长也发

了脾气,都说施工队不好管,我就来试试。”然后,他声音不高但却严肃地看着

年轻人说道:“我已经讲过,我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在这个局里谁也不认识,所

以我不怕得罪人。好的就表扬,坏的就批评,三次不接受批评的,我就要让他回

家。”接下来,他将年轻人重新分了班组,又选了班组长。会开完了,他又带头

推起车和大伙一起干起来,工地上顿时有了精神。没过几天,他就把一个施工队

整顿得像模像样了。蒋处长领着几个副处长在工地转了一圈,大工、小工们忙得

热气腾腾,蒋处长背着手站在那里万分满意,卢小龙领出的施工队立刻成了基建

处整顿的成果之一。处里很快又派他去整顿第二个施工队。

当他离开第一个施工队时,大工小工们都围在一起有点舍不得他走。他笑呵

呵地从挎包里拿出自己掏钱买的一条烟分给大伙,老师傅们大多都抽烟,小伙子

们也有不少人抽烟,他发了个遍,有几个不抽烟的小伙子也都凑热闹地接过一根点

着了火。卢小龙坐在人群中和大伙随随便便地聊闲天,还讲一点自己文化大革命

中的故事,年轻人们都又开心又佩服地盯着他。他到了第二个施工队,没几天又

整出来一个样子。现在,他在铁路局不管到哪儿走动,都经常有老工人或年轻人

亲亲热热地称他“卢师傅”,然而,一回到处里,他就夹起尾巴,对处长、副处长

和每一个工程师、技术员都老老实实称“师傅”。这会儿,他就规规矩矩地站在

蒋处长面前。蒋处长既笑眯眯又严肃地摆了一个处长的样子,对他说道:“今天

正好发工资,你把工资领了再去工地。”又问:“围墙到中午能不能起来?”卢小

龙点点头说:“问题不大吧,我再到工地督着点。”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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