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轻车熟路，走到内室门口，挑开门帘。
“老师，您又在行逆天之术。”
这是一间书房，家具很简单，却又在朴素中透出一种淡淡的雅致气息。
一个长褂老者，背对少女，在书桌前摆弄着什么。
少女的话，他似乎没有听见，自言自语的，声音很小，不知在说什么。
“老师！”
“哦，湘月啊，坐吧……你刚才在说什么？”
“我说，您又行逆天之术。满园杜鹃花开，您的身体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呵呵，看着好看。”
老者转过身，桌上摆放三枚铜钱。他身高七尺，体态单薄。青布长褂看上去有点发白，不知道被洗过多少次了。清癯的脸颊，显示出他年轻时英挺的相貌，一双眸子目光灼灼，三缕花白长髯在胸前随风而动。
“怎么，今天学校里不上课？”
“恩，同学们罢课游行了，我想着有日子没来看望老师，所以来看看。”
少女的话语轻柔，把一个黑布包裹放在桌上，打开来，是几套衣服。
“这是奶奶让我给您带来的，说天冷了，要您多注意身体。”
老者微微一笑，“老人家有心了。呵呵，老朽这身子可强健的很呢，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都不见得能比得上。对了，最近学堂里都教的什么？说来让老师长长见识。”
“还不就是些西洋科学，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西洋的东西未必都好，但是也未必都坏。多学点东西没坏处。哪像老师学了一辈子的八股文，临老了才知道……好了，不说这个了。”老者说着，拿起三枚铜钱，皱着眉若有所思。
“老师，您又在起课？”
“是！”
“有什么新发现？”
“紫气西来！”
少女闻听这话，不由得一怔，“老师，自古只有紫气东来一说，哪有西来的说法？”
老者看似很苦恼，“我也解释不出。不过卦象上就这么说，我又有何办法？”
“老师，您不会是算错了吧。”
老者眼睛一瞪，“胡说。老师这先天八卦，紫微斗数可说天下第一。就连那老疯子都未必能算得过我。错？怎么可能错！我这点本事还有的。”
少女笑了，脸颊露出两个迷人的酒窝。
“恩，看起来我也该出去走走了。湘月，帮老师订张车票，明天去上海。”
“上海？您要去上海？”
“是，去见见老朋友。一晃二三十年了，以前的老友是越来越少，再不出去走走，保不住就见不到喽。”
“我也要去！”
“你？你跑去做什么！外面兵荒马乱的可不太平……再说了，你不是还要上课吗？耽误功课，你奶奶又要说我的不是了，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不要，我一定要去。学校里现在的课业不是很重，该学的我早就学会了。只要过了明年的考试，我就毕业了。长这么大，我还没出过远门。您不是教导过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吗？再说，跟着您，才不会有危险。老师……”
“好吧，好吧！”老者被少女缠的没办法了，无奈的点点头。
“不过我们要约法三章。”老者说：“出去了可要听我的话，不要惹是生非。你这丫头我是知道的，当年就不该教你那些东西，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给您订票。”
少女好像百灵鸟一样，欢快的跑了出去。老者连忙追到门口，“丫头，伞！”
“放您这里，明天给我！”
话音未落，她已经不见了踪迹。
老者叹了口气，摇着头回到房间里，把竹伞放下。在太师椅上坐下，他手捻长髯，面带沉思，自言自语道：“紫气西来，紫气西来，怎么会是西来？”
大上海，1936年11月。
在海上漂泊了尽两个月之后，于连和塔卡娜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该死的风浪！”
于连一身黑色的西装，外罩黑呢子大衣，拎着提箱走下了舷梯。双脚踏在码头上，于连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也难怪，原本四十天的航程，却足足多了二十天。
途中遇到了十级风浪，迫使轮船不得不在某个小港口停靠了十天。
于连快要憋疯了，虽然说期间可以下船，但他根本没有心思，一脑门子的心思，都是能早日抵达。
说起来，这人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动物。
在离开马赛的时候，于连是心中惶恐，可随之时间的推移，这种惶恐渐渐的变成了一种好奇，一种渴望。当然，还有一丝丝的莫名不安。
倒是塔卡娜表现的非常镇静，颇有随遇而安的意思。
她是逃命，只要能离开欧洲，在什么地方都一样，所以没有于连那般急切和焦躁。如今到了上海，塔卡娜更多的是一种好奇。对于这个陌生而又神秘的国度，她总是怀有奇怪的感觉。她不明白，孕育了那么多可怕而神秘魔法的土地，为什么在百年中，总是屡次遭受欺凌呢？
东方睡狮，为何要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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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啊，丫也不知道是那里在放音乐，昨天晚上吵到了半夜，今天又开始，还都是迪厅的舞曲，吵死了。
妈的，咚咚咚的咚的我头都是晕的。
第四十章 十里洋场（2）
站在码头上，于连开始懵了。（）
入耳的都是他听不太明白的上海方言，放眼看去，尽是和他一样的人。
已经习惯了欧洲风情，猛地看到那些极具东方神韵的事务，于连开始害怕了。当然，这种害怕是初到陌生之地的自然恐惧，感觉很怪异。
“我们去哪里？”
“当然是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对了，我早就听说东方美食很好吃，你要带我品尝一下。嘻嘻，那可是和法国大餐一样闻名世界的美味啊。”
得，这什么都还没着落呢，先惦记上吃了。
于连无奈的说：“我也知道要找地方安顿下来，可是我们去哪里找？”
“去法租界吧，你持有法国护照，在法租界可能会方便一些。”
“好吧，那就这么说了。”
于连说着举步就要走，可是塔卡娜突然勾住了他的胳膊。
“干什么？”
“当然是走喽。这地方我可是一点都不熟悉，而且又不会说他们的语言，万一走丢了，连问路都不方便。嘻嘻，这样子比较安全，我放心。”
说实话，于连很不习惯。
但是塔卡娜搂他胳膊很紧，又不好甩开，只得红着脸拎着提箱走出码头。
许是见得惯了，一路上到没有太多人关注。
不过在走到闸口的时候，于连和塔卡娜还是被人给拦了下来。
是一个身材魁梧，体型壮硕的高大青年，一头金发，大眼睛，鹰钩鼻，胖乎乎的，衣装笔挺看上去很有派头。他手里举着一个牌子，上面书写了于连和塔卡娜的名字。远远的看见于连两个人，他就迎了上来。
“于连…西门先生？塔卡娜女士？”
“您是……”
于连立刻警惕起来，身体在不经意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战斗姿态。
“让…贝尔托，中文名字是杨贝托。是劳伦斯女男爵打电报通知，让我来迎接两位。酒店已经准备妥当，有什么需要的话，您可以尽管吩咐。”
杨贝托，羊背驼？
于连放松了警惕，不过觉得这家伙的名字倒是真的古怪。反过来不就是驼背羊？真不晓得他是怎么起的名字，反正这些家伙经常是莫名其妙。
“我是于连…西门，这位是塔卡娜女士，实在是麻烦杨先生了！”
“女男爵的吩咐，我们自当遵从。”
于连从这位驼背羊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黑暗能量的波动。从外表上看，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难不成他的功力，已经达到了返璞归真？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塔卡娜。
塔卡娜耸了一下肩膀，意思是说：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驼背羊的中国话说的非常好，特别是一口流利的上海方言，显示出他在这里已经有很多年的时间了。在他的引领下，于连和塔卡娜坐上了一辆轿车。驼背羊开着车，一路按着喇叭，从拥挤的码头挤了出去。
“好多人啊！”
看着外面汹涌的人流，塔卡娜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
驼背羊在前面介绍，“中国人很多，地方也很大。这上海滩，被称作十里洋场，遍地黄金。许多中国人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个出头的机会。呵呵，这里没有法度，没有规则，是一个真正的冒险家乐园。”
“没有法度，没有规则？”
塔卡娜忍不住惊呼道：“那岂不是很乱？”
“乱有乱的好处。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乱世出豪杰。越是混乱，机会也就越多。上海滩鱼龙混杂，有各种各样的人物……呵呵，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真的是丰富多彩，很不错。”
于连一皱眉，没有开口。
塔卡娜用法语问道：“对了，我们只是在上海做短暂停留，马上要前往长春。”
“长春？那可是日本人的地方。”
于连再一皱眉，“长春怎么成了日本人的地方？”
“您可能不知道，目前中国非常混乱，虽然名义上是听中央政府的调派，可实际上呢……有很多军阀是各自为政的。您知道军阀吗？就好像我们欧洲中世纪的那些贵族领主，名义上属于国王，实际上是独立。”
驼背羊滔滔不绝的介绍起来，“长春属于东三省，早几年被日本人占领。”
“哦？”
“日本人扶植满清政府在东三省建立了满洲国，长春是满洲国的首府。如果你们要去那里，从上海走恐怕是比较困难，没有铁路直达。您需要先到北平，然后从北平转车，过山海关进入满洲国，才能到达长春。”
于连和塔卡娜面面相觑，怎么会这么麻烦？
“那好吧，先定两张往北平的车票，对了，北平你们有人吗？请为我们安排一下行程。”
“这没问题，北平方面也有我们的公司，我回去之后回立刻安排。”
从上车后，于连只说了一句话，始终保持着沉默。
这和他想像中的中国不一样，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是心里沉甸甸的。
是难过，亦或者是失望？
轿车驶入了法租界，在国际大酒店门口停下来。
有门童上前拉开了车门，准备从于连手中接过提箱，但是被拒绝了。
驼背羊带着两人走进酒店后，直接进了客房。
“西门先生，这房间满意吗？”
看着装修豪华的客房，于连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对塔卡娜说：“我去阳台上看看，抽支烟。把我们的行程告诉他，我好像有点不太舒服。”
是的，不舒服，很不舒服！
于连在进入酒店的时候，发现门口竖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
站在阳台上，俯瞰被雾气笼罩的上海滩，于连点燃一支香烟。
这就是我的祖国？
这就是那个欧洲人口中经常说起的东方睡狮？
他吐出一口烟雾，在阳台上徘徊许久，最终长叹一声，回到房间里。
“于连，三天后有一班火车直达北平。我们就坐那列火车，好不好？到了北平，贝尔托会让那边用最快的速度为我们安排去长春的火车。我估计……一个月肯定是够了。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可以在圣诞前离开。”
驼背羊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塔卡娜和于连。
也许在他看来，塔卡娜才是女男爵真正要他接待的对象，而于连不过是……
不过从目前看来，这位带着面纱的美丽女士，似乎是听从于连的安排。从上车开始，这个有着大半华人血统的青年并不是很爱讲话，但在无形之间，给驼背羊增加了一丝威压。
“你看着办吧。”
“还有，英、法租界的公使已经接到了女男爵的通知，今晚在大富豪举行宴会，为两位接风洗尘。到时候上海滩的名流都会到场……这是女男爵特意安排下来的，要求我们好好招待两位，不能有半点怠慢。”
于连脱下大衣，坐在沙发上。
“海伦真是多事……算了，我就不去了。塔卡娜，还是你去吧。那种场合我不太习惯。”
这家伙到底是谁？是什么来历？
驼背羊开始正视于连，因为从于连的谈吐中他听得出来，他不但是此次行程的主人，和女男爵的关系似乎更加密切。也许，应该把这个情况通知上面，以免发生不必要的误会。
“贝尔托先生，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想洗个澡，先休息了。两个月在海上的生活实在是很让我难受，到现在还有点不适应，抱歉！”
也不管驼背羊是什么反应，于连转身进了卧室。
塔卡娜这时候似乎有点明白过来了，“贝尔托先生，实在抱歉。于连他……您知道，长时间的海上生活，总会让人不舒服，还请您原谅。”
“那晚上的宴会……”
“我会参加。”
“那我不打搅您休息了，六点钟我会派车来接您，请好好休息。”
驼背羊起身告辞，塔卡娜把他送到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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