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下岗人员满腹怨愤地聚集起来,直接上省市政府大院来讨说法,有几次甚至把
省城主要街道的交通都堵塞了。周密担心他们今晚会上这儿来找事儿,所以特别加
强了对山庄的警备,还开通了好几条通讯热线,以确保晚会的正常进行。
方雨林走了没两步,发觉奥迪车突然又停了下来。直觉告诉他,这回的停车,
跟他有关。于是他站下,略略倒转过身子,避开那正面扑来的雪团,向车子看去。
果不其然,丁洁一下车,便气呼呼地照直向他走过来。
“方雨林,你真有出息!”
“谢了!”
“你以为天天会有一辆大军区司令员的座车来让你拦截,以满足你那种莫名其
妙的虚荣心?”
“离休的司令员?!”
“离休的又怎么了?”
“我打心眼里尊敬这些老首长。但我不会把我的尊敬给他们那些只会跟人胡搅
蛮缠而又自以为是的女儿们。”
“自以为是?”丁洁的脸一下涨红了。“这世界上还有比你方雨林更自以为是
的么?你要不自以为是,堂堂一个法学院的高才生、市刑侦支队重案大队的副大队
长会沦落到今天站大街的地步?”
“没有我们这些站大街的,你们这些奥迪来奥迪夫的人,能走动得那么潇洒痛
快吗?”
“那好……”丁洁无奈地冷笑了一下,“我祝愿你永远这么站下去!”
方雨林冷笑着刚想也这么回敬地一句,话都到了嘴边了,却突然不做声了。不
知是什么吸引了他,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把一直正对着丁洁的视线突然间挪向
了丁洁身后的一个地方。那里有一片杂树林,杂树林的里头,坐落着一幢破败了的
小别墅。这幢早已破败了的小别墅底层的某一扇窗户里突然闪出一点光亮,让天生
对这种意外现象特别敏感的方雨林心里“咯噔”了一下。“对不起,有情况。”他
立即跟丁洁打了声招呼,便转身向仍坚守在值勤点上的那位中队长快步走去。走之
前,也仍没忘了跟丁洁调侃一把,向她行了个美式军礼。
值勤点上还停着一辆警车。
在警车旁抽着烟的那位中队长对方雨林的报告很不以为然。那片杂树林和那个
破败了的小别墅是他们外围各成的重点区域之一,下午他还亲自派人上那儿查看过,
对小别墅上下两层的每个角落都曾细细地搜索了一遍。为了保险起见,还把底层所
有的门窗都用板条钉死封闭。别说是人,就是鸟也飞不过去一只,咋会有灯光出现?
“鬼哦!”他哼哼道。
“甭管是人是鬼,能不能马上再派人去瞧瞧。我的的确确看到有道儿亮光闪了
一下。”方雨林坚持道。
中队长不想跟这位前重案大队的副大队长较劲,便顺水推舟地说:“行,那就
派你去吧。”方雨林忙又请示道:“查明情况前,能不能通知司令员和别的首长先
都别进入来凤山庄?”
这个40开外小50。几乎在交警中队干了一辈子的中队长有点不耐烦了:“干吗呢?
你小子惟恐天下不乱?就算是真有那么一点光在它某一个窗户里突然亮了一下,又
能说明哈?啊?能说明啥?”
方雨林愣怔了一下:“我不知道它究竟能说明啥……”
“你不知道,瞎吵吵个啥?今天都难在这儿聚会,知道不?省市两级主要的头
头脑脑都要来,拿这么点压根儿就没影儿的事去瞎搅和,影响了领导的大事,这责
任难担着?方雨林呀方雨林,都说你绝顶聪明,天生是个搞刑侦的好手,可你也不
能见风就是雨,玩儿这小聪明。让我说你啥好呢?”中队长一边数落,一边还在担
心方雨林会不依不饶地跟他争辩下去。
因为真要斗起嘴来,他知道自己这样的就是再加上三个也斗不过眼前这一个方
雨林,那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就会搞得很没面子。却没料到方雨林居然先收了架势,
无奈地说了声“是……
也许是我又错了……“就不再做声了。
这时,市委秦书记带着阎秘书匆匆走了过来,把中队长和方雨林叫到一旁,低
声地告诉他们山庄里出了点事:“有一位秘书失踪了!”
“失踪了个秘书?什么时候?”中队长和方雨林都吃了一惊。秦书记便对身旁
的间文华说:“阎秘书,你把情况跟他们再说一遍。”阎秘书清了清嗓子,让自己
平静下来,尽量放慢语速,把情况又说了一遍:“接到中队长的报告后,我立即按
周秘书长的安排去找那个张秘书,让他去打开贵宾室的门,以便接待丁司令员一家
人。但非常奇怪,不管怎么找,也没找到这个张秘书。有人看见他出了大厅的后门,
向杂树林那个方向走了,还说是有一个背着小包的陌生人找他。但我找遍了所有能
找的地方,既没找到张秘书,也没见到什么背小包的陌生人。”
方雨林忙脱掉皮大衣,一边向警车走去,一边说:“我去瞧瞧。”
就在这个时候,从那幢破败了的小别墅方向突然传出一声极闷沉的响声,当在
场的所有人还都没反应过来时,方雨林就一惊,叫了声:“枪声!”我们不能责怪
在场的别人反应迟钝,那一声响实在是太不像枪声了,不仅闷沉,而且还钝笨,与
其说它像枪声,还不如说它更像是木锤子砸在了木墩上发出的声音更确切些。事后
的现场勘查和尸检报告都证明,凶手打这第一枪时,是把枪口紧贴住张秘书的身体
击发的。随后又传来两声。这两声就非常明显了,声音极清脆响亮。中队长也叫了
起来:“枪声!”
方雨林对中队长大叫了一声:“快派人去保护丁司令员和几位主要领导。”说
着,便发动着警车,向山上冲去。但他还是晚了一步,等他赶到那幢破败了的小别
墅里时,一队警卫已进入了现场。周秘书长正在布置人保护现场。而在小别墅门厅
中央地板上淌着一大滩鲜红的血已经冻结,在冻结的这滩血泊里躺着的,正是那个
被认为是失踪了的张秘书。他已经死了。
凶手跑了,而且没留下任何痕迹。
第004章
四
于是,这一夜在这个城市里,_又增加了一群“今夜无法入眠”的人。按说,
23岁的方雨珠本不属于这个群体,虽然这段时间以来,也有一些烦心的事在不断袭
扰她,事儿还不小。
比如,老妈又住院了,老爸也病了,才20啷当岁的自己居然也被裹进了下岗大
潮……等等等等,但因为生性开朗豁达,她总是愿意相信居委会大妈大伯说的那些
俗话,比如:“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啦,“船到弯处自然直”啦,“瘦死的骆驼比
牛大”啦,“有我一碗,总有你一勺”啦……等等等等,尤其是老爸常说的那句话:
“放心,再怎么着,社会主义不能叫人饿着”,让她每月拿着一百二十八元七角五
分的下岗补贴,依然每晚都能倒下就着。当然,毕竟也是20出头的人了,睁着眼在
看这个世界,心里不能没一点想法。而这个世界真真切切地又不是那样一种不会让
人产生任何想法的世界。所以,许多时候,她也迟疑,也恍惚,也焦虑,甚至也苦
闷,也会偶尔品尝一两次那种叫“失眠”的人生滋味。比如,今晚,她就“失眠”
了。她完完全全想不通,像她这样一个家庭,老爸那么正直,老妈那么本分,老哥
又那么出色能干(毫不夸张地说,全世界60多亿人,刨去女的不说,在男人里头,
方雨珠真正瞧得上的,只有一个,她也就崇拜这一个人,那就是她哥方雨林),自
己也挺聪明挺勤快的(长得也不难看呀!打小学六年级起,就不断有男生给写信。
讨厌!你们懂什么爱?!),为什么就偏偏住不上那三室四室的新楼房,偏偏铆定
了要住在这破破烂烂的大杂院里?现在谁都说,家里只要摊着一顶“大盖帽”,整
啥都不用烦恼。可大盖帽摊到她家,怎么就偏偏不管用了呢?4口人,至今还住着一
间半被平房,把走道和搁煤炉的地方全算上,还不够15平方米。这大男大女的,咋
整?!
……方雨珠胡乱地思前想后,烙大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方雨林这一
晚当然也睡不着。他俩的床挨着,中间只隔着一块单色旧布帘子。方雨林睡不着,
躺在那儿琢磨白天发生在来凤山庄的那个案子。你琢磨你的,别折腾呀!他们不,
还拿根棍,过一会儿,就去拨弄一下从房梁上垂吊下来的那盏灯,让各种各样的光
影,长方形的、三角形的、扁条状的、圆筒状的……在方雨珠眼前晃个不停,搅得
她更加心烦意乱。方雨珠还担心他作到电线上短路,把一场大火毁了这一大片早就
该毁了的破平房倒不可惜,但因此毁了他的前程,可不得了!
她这个哥是要成一番大事的,自己这个家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她
坚信这一点。
“哥,你什么毛病?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方雨珠终于忍不住了,“腾”他一
下从被窝里坐起,掀开被子,趿拉儿上鞋,就要去夺方雨林手里那根棍子。这时从
里间小屋里传来者爸的声音:“又整啥呢?都几点了?”方雨林忙应道:“爸,没
事,没事。”方雨珠赶紧折过身去关灯,接着里间的小屋里又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声。方雨林和方南珠都忙着去拿暖瓶。
方雨林把先拿到手的暖瓶大度地让给了妹妹。不一会儿,从里间的小屋里传出
方雨珠给父亲倒水的声音,替父亲捶打后背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小屋里安静了,
方雨珠悄悄地走了出来。方雨林从妹妹手里接过暖瓶,感激似的拍了拍她。
方丽珠低声叮嘱道:“睡吧。”
方雨林只是点了点头,却依然一动也不动地在被窝里坐着,过了一小会儿,他
穿上衣服,还拿起一件棉大衣,居然踽踽地向外走去。
小巷子里黝暗,极安静。雪,早已经停了。巷子里再无他人,只有方雨林自己
在慢慢地走着。偶尔才会有一辆载着蔬菜或其他什么副食品的平板车,不紧不慢地
由郊外跃来,并继续向近处一个什么菜市场蹬去。出了巷子口,方雨林点着一支烟,
呆呆地站在十字路口的铁栏杆旁,慢慢地抽着,琢磨着下午来凤山庄发生的一切。
不一会儿,身后便响起了脚步声,并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停下来。他没动。他能听
出是谁。
静默了一会儿,方雨林没口头,只是问:“你来干啥?”
“不放心咱的哥呗!”答话的自然是方雨珠。
“嗨,谁还截我这么个大老爷们儿?”方雨林一转身,本还要“训斥”方南珠
几句,但一抬眼皮却看见方雨珠手里捧着他的一项皮帽和一条加长的驼毛黑围巾,
心里一热,口气顿时软了下来,只说了句:“快回去,不冻死你!”
方雨珠调皮地一笑,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替他戴上皮帽,围上围巾。
方雨林脸微微一红,忙后退了半步,低声笑嗔道:“起来,让人瞧见了,还以
为啥呢!”
方雨珠却赖兮兮地一笑,反而上前去勾住哥的胳膊说道:“以为啥?谁爱咋想
咋想,管哩!”
“别跟这儿耍赖!听话,快回去睡觉。我一个人走一走,琢磨点事儿。”方雨
林忙拨开方雨珠的手。他不习惯男女间这种“过分”亲见的举动。以前跟丁洁关系
顺畅时,两个人一起上哪儿走动,丁洁但凡贴他紧些。他都会觉得不自在。
“其实……我们家再有半间屋就好了……那样,你就可以在家看点书……琢磨
个事儿了……”方雨珠眼睛里突然闪烁出一丝沉静的光。不等方雨林做出反应,她
突然又上前抓住他的胳膊,高兴地说道:“走,我请你喝黑啤。今天我有钱了,厂
子里给我们这些下岗女工发下岗补贴了……”
“多少?”
方雨珠掏出两张“老头票”得意兮兮地晃了晃:“二百来块哩!够咱俩撮一顿
的了。剩下的,明天买点儿虾,包点儿三鲜馅儿饺子给妈送去。她老说医院里的饺
子没味儿……对了,再给老爸买两盒好烟……”
看着区区二百来元钱就把自己的妹妹激动成那副模样,再想到平日接触的那些
“大款”、“富婆”们挥金如土的情景,方雨林心里一阵难受,赶紧把那两张“老
头票”塞还给妹妹,拉着她走进附近一家大排档,找了一张干净桌子,安领她坐下,
自己到柜台前买了两瓶黑啤,一罐粒粒橙,两碟小菜,一碟干煎小黄鱼。喝了两口
后,方雨珠问:“哥,这些日子,我瞧你晚上老睡不踏实,是想着案子呢,还是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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