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德感觉到这些话,一半是对着他自己,一半是对着那并不在场的某一个人说的。
莱因哈特将视线转回室内,注视着貌美如花的伯爵千金说道:“玛林道夫小姐,你的想法怎么样?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有关兰斯贝尔克伯爵等人回到帝都来的原因吗?”“是的,如果他好好地待在费沙,偶尔作作那不怎么高明的诗文,倒也可以平安地过日子,为什么要甘冒危险跑回这儿来呢?你有什么看法?”“据我所知,兰斯贝尔克伯爵是一个绝对的浪漫主义者。”
这样的一个回答,似乎微妙地刺激了莱因哈特那并不丰富的幽默感,涟漪般的微笑在他的嘴角荡漾开来。“我不认为你的观察有什么不对,但是我不认为那个二流诗人是因思乡心切而想回到故乡来,而再由其中找到一些浪漫。如果是经过了几十年变成一个老人之后或有此可能,但从去年内乱到现在也只不过才一年啊。”“如您所说的,兰斯贝尔克伯爵之所以回来,应该具有更为深刻的理由,而且有值得他冒险的价值。”“那么这个理由究竟是什么呢?”
莱因哈特很显然地热衷于与聪明的伯爵千金如此地一问一答。这并不是男女之间的对话,而是知性之间的交流,希望能籍由与一个知性上相当的同伴,彼此之间非公开的讨论,产生一种强烈的催化剂,带给思考的刺激与活力。“如历史上所显示的,把对强者进行所谓的恐怖主义活动视为一种达到理想的捷径的想法,会使得一个行动派的浪漫主义者变得极为激进。兰斯贝尔克伯爵或许就是为了能戏剧性地满足他那单纯的忠诚心与使命感,故挺而走险大胆潜入帝都吧。”
希尔德如此地回答。而因为时时存在这种危险,这正是于去年丧命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无法为他人所取代之其价值的一部分,希尔德深深地感受到。“说到恐怖主义,大概就是打算来暗杀我吧!”“不,恐怕不是。”“为什么呢?”
希尔德对着深感兴趣的莱因哈特说明道,不论是暗杀或者是对过去的清算,对于将来的发展并没有任何助益。如果莱因哈特遭到暗杀的话,那么有谁可以接替这个地位,接受这个权力的转移呢?去年,因“利普休达特盟约”而集结在一起的贵族们之所以败亡的原因之一,就是盟主布朗胥百克公爵与副盟主立典亥姆侯爵,对于打倒莱因哈特之后权位的瓜分意见严重歧异所致。正如克斯拉上将的推测,兰斯贝尔克伯爵的潜入,必定与费沙有相当程度的关联。对费沙而言,莱因哈特死后,统一权力的瓦解,对社会、经济所可能造成的紊乱,或许还不如现阶段的状态还来得好一些。“依我看,费沙在幕后唆使恐怖行动,应该不是想要暗杀,而是要挟持要人。”“这样的话,那对象是谁呢?”“我认为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当然就是我啦,那另外二个是谁呢?”
希尔德直视着那兴味盎然的冰蓝色的眼眸,回答道:“一位是阁下的姐姐,格里华德伯爵夫人。”
希尔德的话一说完,莱因哈特那原本清冷自若的神情,随即激情翻涌无法抑制。这变化是如此地直接急速,令人错觉仿佛是几秒之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强行地换了另一个人似的。“如果那二流的混帐诗人,胆敢伤害到姐姐,那么我会用人类绝对无法想像到的残酷手段杀死他,叫他后悔带着痛觉被生到这个世界来!”
希尔德无法想到有任何理由,会让莱因哈特不实现他这个如此可怕的咒誓。而兰斯贝尔克伯爵亚佛瑞特如果真陷入到这种危险的诱惑当中并付之于行动的话,那么必定会制造出一个恐怖异常的复仇者吧!“罗严克拉姆公爵,我刚才所说的并不值得让您如此忧虑,请您恕罪!阁下,令姐应不致于在这一次行动当中遭到挟持。”“为何如此断言?”“因为挟持一名女性作为人质,根本上违反了兰斯贝尔克伯爵的作风。正如刚才所说的,他基本上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对他来说,与其挟持一名柔弱的女性,自尊心受损之余更遭受别人背后的指点,不如选择其它困难度较高的途径。”“没错,兰斯贝尔克伯爵,那个差劲的诗人或许是这个样子。但如你所说的,这一件事费沙也牵扯在内,他们难道不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施展阴谋吗?费沙的人根本上就是不择手段的功利主义者,难保他们不会强制兰斯贝尔克伯爵采取省事而且有效的方法,进行对姐姐不利的活动。”
只有在对着其姐姐,也就是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安妮罗杰的事情时,莱因哈特才会表现得易于冲动而失去理性。只要这块心灵上禁区,也就是这个弱点继续存在的话,就意味着莱因哈特与“钢铁巨人”鲁道夫大帝仍存有一线之隔吧。“罗严克拉姆公爵,我所假设的三位挟持对象当中,首先将阁下除外,因为即使执行实际行动的兰斯贝尔克伯爵本身有这样的想法,在背后操纵的费沙也不会同意。接着再将阁下您的姐姐格里华德伯爵夫人除外,因为兰斯贝尔克伯爵不会接受这样的作法。所以,最后能满足计划者与执行者双方条件的,我想只剩下第三位……”“第三位又是谁呢?”“就是现在顶戴至尊之冠的人。”
莱因哈特此时所表现出的惊愕并没有想像中的大。他应该是与希尔德有着相同的推论,只不过由嘴里说出来,更强调了意外的感觉。“那么你是认为,那个二流诗人是想要诱拐挟持皇帝喽?……”“对兰斯贝尔克伯爵来说,这不叫诱拐而是将幼小的主君由奸臣手中拯救出来的忠义行为,不但不会有任何排斥,甚至还会欣喜若狂地去执行。”“对那二流诗人来说,这样的确是心满意足了。但是对另一个当事者而言呢?诱拐皇帝对费沙有何好处?”“这一点目前还不清楚。但总之对费沙来讲也没有任何害处,您说是不是呢?”“确实如此,你说的没错。”
莱因哈特点点头,认同了希尔德的推论极具可能性。她的意见当中,无疑地是充分掌握了费沙的功利思想与兰斯贝尔克伯爵亚佛瑞特的性格。“结果又是费沙的黑狐在搞鬼。这家伙自己绝对不会现身,总是躲在幕后吹笛拉线。这次受指使的二流诗人,倒是个不错的傀儡啊!”
莱因哈特挖苦似地咕哝着。他对这个傀儡般的“二流诗人”并不同情,而对于费沙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也没有一丝祝他成功的宽大。“伯爵千金,我想来密告二流诗人等潜入的家伙,应该是费沙的工作人员,你认为呢?”“是的,我也是这样想。”
希尔德在这一刹那间或许正期待着莱因哈特的微笑,但这位年轻俊美的帝国宰相,却又将他那冰蓝色的眼眸再度转向窗外,神情近乎严苛似地紧绷着,独自地循着思考的轨迹陷入沉思之中。
第一章雷鸣
Ⅱ
不正常的天候一直持续到隔日,帝都中央墓地一早就笼罩在一片水滴的帘幕当中,分不清是雾还是雨。晴天里枝叶流阳如水晶般闪烁的成排桧树,此时沉默地伫立在白茫茫的水烟内。
希尔德吩咐地面轿车等候在外面之后,抱着那绽放着淡雅香气的山百合花束独自走上石头铺叠而成的墓园小径。到祭拜的墓地约需要走三分钟左右。
那并不是壮丽的陵墓,干净洁白的墓石上所雕刻的碑文也极为简洁。“我的朋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于此长眠。帝国历四六七年一月十四日…四八八年九月九日。”
希尔德静静伫立在墓石的前面,水滴沾湿了她雪白的脸庞。“我的朋友”…这几个字背后所蕴藏的深厚意义,到底有多少人能真正地体会到呢?莱因哈特对这位解救了自己性命的红发至友,追赠了无数的荣誉以作为报答。帝国元帅、军务尚书、统帅本部总长,以及宇宙舰队司令长官。能够身兼“帝国军三长官”的要职,是无数提督们毕生追求但却难以实现的梦想。在红发至友过世后,莱因哈特将此封号赠送给他,而却在墓碑上刻下了比这些荣誉意义还要深远得多的墓志铭。
希尔德将山百合花的花束放在那湿冷平坦的墓石上。她不知道湿度是否会使山百合的香气转浓或变淡。从小她就对花或者洋娃娃之类没有什么兴趣,相反地,受温厚且饱学的父亲遗传及环境的影响,在思考上受到较多的薰陶与训练,以致兴趣都集中在一般女孩望而生畏的政略方面。
在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生前,希尔德没有机会能与之相识。但是在去年的“卡斯特罗普动乱”当中,如果没有吉尔菲艾斯的迅速镇压,希尔德的父亲玛林道夫伯爵佛兰兹的性命恐怕也不保了,希尔德并不喜欢谈恩义之类的说法,但至少也算是欠了他一份人情。在利普休达特战役即将展开之际,希尔德说服了父亲,由自己亲自与莱因哈特交涉,玛林道夫伯爵家族因此获得保全,但希尔德并未将自己的成绩予以过度的评价,因为如果不是在这之前吉尔菲艾斯将伯爵家族由存亡的深渊中救出,今日的局面早已不存在了。
从军官学校毕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一直以副官的身份辅佐莱因哈特,其所表现出来的能力、见识与忠诚心可说是无与伦比。后来在卡斯特罗普动乱,亚姆立札会战,一直到立普休达特战役等独立的作战行动中也建立了无数辉煌杰出的战绩。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那么于即将到来的对同盟军事行动当中,还不知会建立多么卓越的功勋,甚至使历史完全改观。
然而,以上毕竟是人们的想像,只要是人类,就没有所谓的绝对。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他或许也会有失败,与莱因哈特之间或许也会产生感情的龌龊和理念上的对立,不,事实上是已经开始产生了。当吉尔菲艾斯奋不顾身地解救莱因哈特时,他的手上并没有武器。而在那以前,在某些场合其他人不许携带武器时,只有吉尔菲艾斯例外地被特许。可是,就在莱因哈特听从奥贝斯坦的建议废除了这项惯例,且有意将这位红发至友…他的半身…贬为与其他部下同等看待的时候,悲剧的利爪延伸到了极限,撕裂了金发的年轻独裁者的心。就这样,由于“威斯塔特的屠杀”,在两人之间才要引发的危机,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徒然留下无可挽回的悔恨与惨痛的回忆。
希尔德甩了甩头,细微的水珠在短短的金发上聚集起来,颈子上感受到令人不悦的沉重。她再度凝视着墓石上的碑文,山百合花的花束是出自衷心的供品,应该可与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相称吧!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吉利的花语,看来,以后要对花多抱持一些关心才是。
希尔德不久之后走了。虽然是特意前来,但在这一天,她仍然没有想到该对死者默祷的话。
佛洛依丁的山岳地带位于帝都中心城区的西方,其巨大的山翼往外扩张,约有地面轿车六个小时左右的车程距离。由三个方向延伸出来的山棱往中央点集中,相互交错屈曲深奥,使得大地高低波状起伏。山脉与水脉交会之处,地势改变,相互地遮断阻挡,于是到处产生深峻的溪谷与湖岸线错综复杂的湖泊。随着海泼高度的上升,植物的生态由混合树林转变成针叶树林,然后接着出现的是高山植物的族群。跟随阳光照射的角度,万年的山头积雪散发出如彩虹一般的光彩,仿佛是大地的顶端在与天空亲吻。
在森林与岩石裸露处之间,散布着牧场以及自然形成的花圃,还有牧歌声此起彼落的山村,好像在裁缝着这些间隙似地,屹立在一大片浓厚的绿意之间而不为之所吞噬,小心翼翼地诉说着自己的存在。这些山庄几乎没有例外地全为贵族所有,但由于大半的所有者在去年的“利普休达特战役”当中均已败亡,故很多没有人管理而任由其空置废置着。它们迟早都将会转作公共利益的用途,而现在只是单纯地伫立在那儿。
拥有格里华德伯爵夫人此一称号的安妮罗杰所居住的山庄,建立在呈丫字型湖泊中央突出的半岛上。
半岛的基座设有一个坚木材质的门,门扇呈现开启的状态。希尔德在此由地面轿车上下了车,负责驾驶的军官由于看到此刻已经接近傍晚,而且由门口到山庄内的建筑物还有一些距离,故建议她以车代步。“不用了,正好可做做运动。”
希尔德觉得,如果不让肌肤接触一下这近乎甜美的凉爽空气,好像是重大的损失似的。
未经铺设的道路形成一个和缓的坡道,沿着那翠绿欲滴的榛木树荫,有一道透明得像玻璃一样的小溪,那清澈的流水正轻轻地潺潺淌过。
她带领着军官,踩着像风一样精神抖擞的步伐…日后在她的传记当中,这一点将会是传记作者必然会强调的…希尔德走着走着,在转过几个弯之后停下了脚步,林立的树木突然不见了,视界也跟着变得辽阔,此时眼前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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