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家伙在海尼森同样可以观赏有趣的戏剧哪,我们就暂且在这里等着看好戏吧。”III
尤里安十分明白自己接下了现在的这个地位,其实是一件多么狂亡自大,而且多么不自量力的事情。自己的经验当然及不上杨,而且无论是才能、才干都远远地不如杨。自己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对着自己问道“如果杨提督的话会怎么做呢”,然后用尽他一切的记忆力和理解力,将杨的生前重新再播放一次而已。尽管如此,杨确实是在匆促而且完全令人无法预期的情况下,从尤里安的眼前离开。
“一个好人、一个伟人,却在没有任何意义的情况下被杀死了。这就是战争、就是恐怖主义。战争和恐怖主义最后就是导致这样的结局啊!尤里安。”
早就明白了。不,以为是明白了。不过,如果要把这当作是一个现实的话,是令人难以接受的。杨威利因为一些愚昧的反动主义者的恐怖行动,而毫无意义地被杀死了,这个事实实在令人难以接受。但是想要将杨的死变成有意义的死,事实上认同恐怖行动的效用,是生者将死者的尊严政治性地利用了吧。不过,尤里安想着,和自己在一起的这些人都需要杨。我们自己为了要守护杨所遗留下来的民主共和政治的小幼苗,就连死者的协助也是需要的。
必须要倚赖个人名望的民主共和政治--这是杨生前最感到苦恼的矛盾,但是这样的矛盾,并没有因为杨的死亡而减轻。因为,不管是杨的妻子菲列特利加也好,是杨在军事、政治思想上的后继者尤里安也好,都只能藉由扩大杨生前的虚像,然后才有可能使杨的理念在现实的地平线上具体化。就在莱因哈特皇帝以及他的帝国即将要完成宇宙专制统一的这个时候,民主共和政治的理念还在“拥护民主主义的英雄杨威利”的阶段,开始向专制政治的激流挑战,并且继续努力生存下去。
杨生前的时候最迫切渴望、最后没有能够如愿的“作为民主主义人格化的个人”,终于由杨的后续者们找到了,那就是“死去的杨威利”。
后世的一位历史学家作了以下的记载。
“ ̄ ̄同样都是支撑同盟末期的名将之死,但是亚历山大.比克古的死和杨威利的死,代表着不同的意义。比克古的死,代表着自由行星同盟这个国家所象征的民主共和政治的结束,而杨的死,则代表民主共和政治之精神的再生,而不受这个叫作同盟的国家的范围所束缚--后继者认为,至少这个可能性极大。而如果不这么想的话,他们或许会无法忍受自己所处的状况吧。杨威利对于他们来说,不仅是不败的,甚至还是不死的存在 ̄ ̄”
尤里安在悲伤和对暗杀者的憎恶当中,注意到了一些事情。
“不过,对了,这么一来杨提督是在维持不败纪录的情况下去世的。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将他击败了,就连莱因哈特皇帝也是一样 ̄ ̄”
但是这样想就能够有勉强一点安慰吗?尤里安想起了菲列特利加所说过的话,但是却感觉到胸腔里面有尖锐的荆棘存在,因为希望杨能够活着,就算连战连败也没有关系。
现在杨威利只存在于记忆和回想当中了。不过反过来说,不要拘泥于他的死,反而让回想更丰硕,让记录成为永恒的不灭。从艾尔.法西尔的时代开始,亚斯提、伊谢尔伦、亚姆立札,以及巴米利恩等等接二连三的不败记录,再也没有人可去加以抹煞。如果可能的话那么恐怕就是罗严克拉姆王朝的后继者已经压制了全宇宙,将始祖加以神化,并且企图要抹煞事实,侵犯史实之神圣的时候吧。不过,就连高登巴姆王朝也没有要将鲁道夫始祖的恶业对于后世加以隐瞒的企图,因为剑虽然可以胜过笔,不过却只是暂时的胜利罢了。
过去尤里安曾经度着劝杨。
“提督您不妨可以把您到目前为止,所经历过的战争全部总结整理起来,然后把它写成一本战术理论书。”
但是杨却很认真地摇摇头说道。
“这不行哪,战略当中虽然有法则也有正确的形势,但是战术的展开,却往往会超过理论。”
然后他接着就展开了自我的理论。
“战略是因为正确才会获胜,而战术是因为胜利,所以才显得正确。所以,如果是一个军人而头脑一本正经的话,那么就不会去想如何利用战术上的胜利,来挽回战略上的劣势。不,正确说来,他们不会把这些要素列入计算来发起战争。”
“所以应该要把您的这些相当写下来不是吗?”
“太麻烦了啦,不过如果是你要写来赞扬我的话,那我是会很高兴的。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将我写成是一个充满了知性与魅力,而且沉静的男子喔!”
每次只要是和自己有关的话题,他一定都会把结论带到开玩笑的方面,杨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另外,在和“共和革命战略”相关的方面,杨也曾经说道,那是再度占领伊谢尔伦之后的某一天。
“我们终究还是选择了占领伊谢尔伦要塞的这条路,其实我们并不是没有其他任何的选择。”
另一个选择的作法便是,在革命军的移动之前,就把民主共和主义的政治组织遗留下去。其实也不见得要固守在单一的根据地上,可以将整个大宇宙本身当作是一个移动基地,然后在“人民之海”里面四处环游。
“其实,或许用这样的一种方式会比较好也说不定。而固执于伊谢尔伦这个幻影之上的,或许是我自己也说不定,并不是帝国军的家伙们。”
尽管杨心里并没有像是后悔这么强烈的想法,不过他确实也感觉到有些可惜。自从成为杨家的成员以来,不晓得已经为杨奉第几千杯的红茶了,尤里安问了一个太过于理所当然的问题。
“为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杨的战略构想回归到零而不得不采取次要构想的理由,是尤里安所想要知道的,因为如果可能的话,杨必然会采取最佳之途径。
“因为没有资金啊。”
杨立即苦笑的回答道。
除了苦笑以外,束手无策的现实就是这样的。只要我们在伊谢尔伦要塞上的话,那么粮食和武器弹药勉强都可以自给自足。
不过,如果要离开伊谢尔伦要塞采取行动的话,那么定期的补给就绝对是必须且不可或缺的了。在巴米利恩会战的时候,可以利用同盟军的补给基地,不过这一次是不可能的了。各种物资的提供都必须要以金钱来作为酬劳,但是却没有所要的资金。掠夺是绝对不被允许的,所以就只能固守在这个自给自足的根据地上。最初如果兵力充足的话,其实也可以采取突击甘达尔巴的帝国军基地,在得到那些物资之后,便调转方向的这个方法,不过这是在占据伊谢尔伦之后,杨才想出来的。
“战术附属于战略,而战略则附属于政治,政治则附属于经济,这是一个原则。”
所以现在尤里安等人的基本战略必须是要长期性的。莱因哈特皇帝与罗严克拉姆王朝与银河帝国,现在是同一个存在。首先,必须要能够事先掌握莱因哈特对于政战策略采取的方向。
不过,莱因哈特皇帝在世的这段期间内,情势如果没有好转的话,那么共和政体将会以他的后继者,作为相互对立乃至于交涉的对象。莱因哈特结婚,并且有立下子嗣的情况,和莱因哈特在尚未有后继者就死去的情况下,自然会产生不同的对应方式吧。就算只局限在后者的这种情况下,那么究竟在一场混乱之后,会再重新产生一个统一宇宙的引导者呢?或者是会维持长期的混乱与分裂?随着情况的不同,局势也会随着产生变化。如果是电脑的话,只会回答一句“资料不足,无法判断”,然后就放弃责任了吧,但是人类是不能这样的。为了收集更多的情报,便拜托波利斯.高尼夫前往海尼森等等的这些举动,可见尤里安已经被迫要采取处理办法了。
有一天,菲列特利加正在办公室喝茶的时候,尤里安抱了一堆像小山似的报告书和裁决书走了进来,他注意到杨未亡人的脸色不好,有些担心的问道:
“您累了吧,杨夫人。”
“有一点,不过,我已经完全明白了,依照自己的构想来驾御发展事务,与在被赋予的权限范围内处理事务,完全是不同的两回事 ̄ ̄”
啜了一口红茶之后,菲列特利加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从今以后,一定得要靠自己创造出自己的行动原理才行哪,我是这样,尤里安,你也是这样啊。”
“是啊!真的是如此呢。”
巨大的真实感搭乘在一艘回想往事的小舟当中。杨生前的时候,在他睡睡午觉、喝喝红茶、更新立体西洋棋的连败记录的间隙当中,究竟在进行着多么庞大的知性作业呢?尤里安对于这一点几乎真的要感到惊异。
对于杨生前一切的言行和思考,在尤里安的脑海中有着大量的记忆,这些记忆已经不可能在量的方面有所增加了。年轻人必须要将这些记忆加以整理、系统化,然后作为他今后实行被众人所赋予的责任时,可以奉行的一个指针。
他年轻的生命力与他所感受到的疲劳,正在他的身、心两方面争夺着支配权的其中一天,他正机械式地独自在餐厅吃饭,忽然有一个纸杯被放在他的面前。
这一杯颜色令人难以形容的液体,它的味道更是在原先的想像之外。原先一直板着面孔,注视着尤里安表情变化的少女,此时皮肤表面的薄冰好像深化了似的。
“这不是什么饮料,是药哪!当然不好喝啊。这是克罗歇尔家的疲劳消除药。原料和作法是秘密,有安定精神的作用。”
卡琳让他那蓝紫色的眼眸中所绽放出来的光芒呈水平移动。现在伊谢尔伦上的人口,和三年前的“最盛期”比较起来,仅有当时的五分之一,所以人影遮断视线直线进行的情况也就减少了。
“机伶的人全都离开了,整个伊谢尔伦顿时变得空旷了起来。”
“可是您并没有离开呀?”
“真不凑巧,因为我哪,不喜欢搬家。而且我很敬爱菲列特利加.G.杨夫人,所以我想要留在这里帮助她。”
这是非常令人高兴的决意证明。这些话比克罗歇尔家传的药更能让尤里安的疲劳像阳光下的霜一样快速地消退。
“不过,这是当然的吧,看着菲列特利加的身影,没有想要去帮助她的话,以身为女性而言也站不住脚的。”
“男性也是一样的啊。”
说出这一句话之后,尤里安心想这句话真是多余的,不过卡琳并没有加以反驳的意思,反而选择了漠视这句话的态度。她用手指顶着她那形状美好的下巴说道。
“菲列特利加有一年,而我的母亲则只有三天,与她们的另一生在一起生活。”
卡琳好像没有意思去谈论母亲的另一半之意,遂将话题绕着菲列特利加的身上打转。
“我曾经问过菲列特利加一个很失礼的问题,杨提督有什么地方吸引她。那个时候菲列特利加并没有洋洋自得的表情,她回答说--等有一天,当你遇见一个满心想要把他所被赋予的责任完成的男人时,你就会明白了。”
卡琳的视线好像试着要鉴定美术品之真伪似地,集中在尤里安的身上,这名被鉴定的对象则轻轻地耸耸他的肩膀说道。
“如果能够不去完成就这样算了的话,我倒想要这样子哪!不过,也不可能让谁代替自己的话,也许也只能达到这种程度就是极限了也说不定。”
卡琳轻轻地摇了摇她那像是淡红茶颜色一般的头发,她那蓝紫色的眼眸,就像是从彩虹上截取下来的一部分,正闪烁着美丽的光芒。
“不愧是先寇布中将的女儿哪。”
尤里安心里确实有着这种奇妙感受,不过他避免将这种感受说出口来。是否可以将她所表现出来的亲和感,当作是恒久的呢?不,原来甚至连亲和都说不上,她眼前的态度说不定只是妥协?或是只是暂时的情绪变化也说不定哪。
“菲列特利加真的是很伟大,不过,或许正因为如此,男人就得意忘形了。我并不是在指杨提督,不过那种利用女人的宽容心,不负责任的男人是最差劲的。”
这些责问的矛头当然并不是针对尤里安的,不过尤里安还是替当事人缩了缩脖子。其实如果是当事人的话,大概会嗤之以鼻,然后吹嘘地说道--如果想要对男人说这说那的话,至少要先能够把一打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以后再说——等等之类的话。
在两人的背后,有个观叶树的大盆栽,在那个大盆栽的后面,有两具闲人在面前放着空的咖啡杯,捡拾着换气系统的风所送过来的会话片段。奥利比.波布兰脸上充满了不能只用邪恶来形容的微笑,远远地望着尤里安和卡琳的身影。
“哎呀、哎呀,这边的父女关系还没有修复,人家那边中途就已经和好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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