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氏仍是道:“是啊老爷,若细细论说,眼下除裴三太爷以外,物华谁还能比得过裴大爷医术精湛?咱们府上只有郑大夫一人能查出来,可宅子甚大,只郑大夫一人要查到何年何月呢?不如请裴大爷先查了云卿的住处,将这沾有元寸香的香粉,和那粗心大意的丫鬟一并查出来,余下的,果如云卿所说再细细地查也未尝不可。要紧的是先查出那心怀不轨的人,免得再害了云卿,可就追悔莫及了!”
云卿眼见裴子曜舒展眉头,似松了一口气,当即气得恨不得一口吞了洪氏。慕垂凉更是厌弃得一脸冷色。
话既至此,慕老爷子也不得不吩咐说:“子曜,烦请略帮着看一看便是。”
裴子曜当即回道:“是,晚辈明白。”
087 花香
既是他裴家大爷亲自去查云卿的房,少不得要有慕家的人在前带路。云卿、慕垂凉、秋蓉本就是房里人,为避嫌所以不能同去,阮氏和洪氏乃是长辈,断无跑腿之理,慕大姑娘和莹贞姑姑如今算作客,身份也较之裴子曜更高些,更是不必考虑。一众人瞪大眼睛扫来扫去,竟是只剩凇二奶奶孔氏了。
孔氏见众人都瞧着她,当下就有些战战兢兢的,怯生生又委屈地看向云卿,却听老爷子已然问说:“垂凉媳妇,你房里找谁照面儿?”
老爷子没让人直接闯进去,显见是不想顺着裴家心思把事情闹大,云卿略一琢磨,便道:“蒹葭即可,那是个乖顺稳重的。”
老爷子了然地点点头,这才吩咐说:“垂凇媳妇,你在前领路,同去一趟。子曜,有劳。”
云卿略略松了一口气,孔氏是个柔弱的,蒹葭又稳重,想来此番不会有甚大碍,如此想着,便放下心来目送他们出去了。
那厢前去,这厢反倒显得更压抑。人人都等着盼着,因而人人都不敢多动多言。正自坐着,忽听外头有人报说孔氏房里大丫鬟梨香过来了,捧了药要与孔氏用。
一时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孔氏竟病着,况且若需掐着点儿捧了药来喝,恐不是小毛病,一时也不敢大意,便就放梨香进来了。
便见圆脸的小内监领进来一个红菱衫子的丫头,模样十分出挑,腰勒一抹浅碧错葱绿小碎花儿的腰带,颜色配得略奇怪,但胜在人年轻白嫩,竟也觉得并无不适了。
梨香端着玉泽白釉薄瓷托盘上前,至云卿身旁处跪下行礼,云卿瞧见她那腰带分外精致,略薄且极长,在纤腰一侧松松打了个蝴蝶结,垂下宛若流水的两条带子,衬得行动之间恍若流云起舞,甘泉叠绕,雅致曼妙可媲仙姿。
站定了,伶俐地左右一瞧,约莫因见孔氏不在所以微微有些讶然,紧接着仿佛恍悟自己有失分寸,便就歉然笑笑,一一行礼。
她进门至行礼之间一言未发,人人却已都觉得她雅致大方,端得是个妙人儿了。
“这碗里是什么药?”老爷子语气也和善了些,指着托盘上的青花白瓷小碗问说,“你家主子为何吃起药来了?”
梨香歉然笑道:“回老爷话儿,碗里是润肺的药。二奶奶从前儿个开始鼻子便有些不舒服,什么东西都闻不出味儿,为此便去请孙大夫号了脉开了方子,如今也是依照孙大夫所言,每两个时辰喝一碗汤药。二奶奶过来时我正熬药走不开,又怕误了吃药,又怕二奶奶身边儿没人伺候,所以贸贸然就过来了。还请老爷恕罪,还请小主赎罪。”
老爷子看向孙大夫,孙大夫便道:“是,正如姑娘所言。二奶奶此症乃是因郁结五内,是为心病,至于嗅觉,如今已然不大敏锐,亟需按时服药,也多亏梨香姑娘有心了。”
云卿心一动,这么巧?
不由看向慕垂凉,果见慕垂凉也眯缝着眼正自思量。是了,裴子曜和孔氏一同去查她的房,孔氏嗅觉不敏,所以查出什么,查不出什么,便不能与孔氏有任何牵连了。
如此……虽巧了些,倒也并无坏处。云卿正自想着,便听老爷子淡淡道:“原是这样。”说罢,便向洪氏处瞥了一眼,继而低头品茶,不再多言。
洪氏有些坐立不安。所谓郁结五内,如今在座的都知是为的什么事,洪氏因不喜孔氏柔弱不争所以一直逼凇二爷娶二房,孔氏如何能不郁结?如今生生逼得媳妇五内不和嗅觉失敏,方才众人又见洪氏霸道无礼欺辱云卿、又念及孔氏唯唯诺诺柔弱凄惨,无不对洪氏心起厌弃,而对孔氏心生可怜了。
梨香被准许放下药在孔氏先前的位子旁候着,离云卿不过二尺之遥。离得近了,云卿便得细看那腰带,那绣花儿倒是寻常,但那料子若柔云若流水,绝非俗物,一时不免多看了两眼。待觉失礼,才抬起头,却见梨香也略带困惑地看着她。四目相接,旋即化作两抹笑。
这一打岔,时间便过的忒快。转眼便见孔氏与裴子曜都回来了。孔氏脸色苍白,战战兢兢看着云卿,趔趔趄趄扑上前来,膝盖一软便就跪下,眼泪汩汩哀哀半晌,却终是说不出个囫囵。云卿慌要扶她,却一时忘了自己也是刚刚跪得伤了腿的人,便就差一点扑倒在地,慕垂凉眼明手快扶住她,混乱中低低叮嘱:“不要乱说话。”
云卿以为是叮嘱孔氏,一回头却见他紧盯着她,神色分外严肃。云卿心知是出了大事,回头一看,便见裴子曜身后另有二人,一是蒹葭,另一个,是一脸苍白的疲q。
疲q?蒹葭是搜房时的主事丫鬟,自然要跟来,可是疲q为何……况且那神色又如此……
慢着!疲q?
云卿心底如惊雷炸开,方才的对话如闪电袭来。
“已经进来太久了,如今不妨长话短说。谁?”
“蒹葭。”
“蒹葭不可以。一来她会崩溃,二来我也不欲与长庚有嫌隙。”
“那就秋蓉。”
“秋蓉这几日人在不厌台,她二人难以碰到。”
“蒹葭的话会伤到你的人,而秋蓉本就是你的人,你自然不舍得。那就疲q,若再不行,我倒是认为是你的话更佳。”
“好的,疲q。”
云卿终于后知后觉明白,这番她听来云里雾里的话实则是慕垂凉和裴子曜二人在给她找替罪羊!当时情形,二人都想救她,又没有十分的把握,所以商定好了万一事情有何变故就拉疲q顶罪!
但是庆幸老爷子根本不想把事闹大,所以后来她轻轻松松就转危为安,房里搜查不过走个形式,裴子曜走一遭事情就算完。但是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他仍是把疲q推了出来!如今只怕已不是为了顶罪,仅仅是要慕家为此事家宅不宁罢了!
“不要!你不能!不可以!裴——”云卿挣扎着要上前,却才一步便就膝盖酸疼摔倒在地,慕垂凉迟了一瞬,在她摔倒之后才上前,云卿心底皆是恐惧,挣扎着要起身扑向裴子曜,却仿佛有一只手压得她不得动弹,下一刻便听慕垂凉唤:“裴大爷!裴子曜!”
裴子曜闻言上前,云卿正咬牙切齿要警告他,却裴子曜之手在她后背和颈间轻轻拂过,身子几处突然有类似蚊蚋叮咬般细微的凉痛,那感觉一瞬即逝,然而云卿却觉力气仿佛顷刻之间被抽干,莫说动作,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如今只能软软伏在慕垂凉胸前。
“未免她受惊……你是物华最好的大夫,素有神医之名,定能做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还是那间小屋里,慕垂凉曾这样交代过。
云卿眼前渐渐模糊。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原来慕垂凉当初说这句话,竟是为此,怕她冲动,怕她闹事,所以早早与裴子曜商定好了。如今他分明知道裴子曜已然不是帮忙而是在攻击,却也只能为了保她而不得不继续按计划行事。
裴子曜脸色是空前的平静,安顿好云卿之后他便站定在她二人面前,眼睛盯着云卿,却是对慕垂凉说:“大奶奶想是方才跪得久了,气血有些不畅,加之情绪波动,心神不宁,所以一时有些晕厥迹象。略歇一歇,回头吃一副宁神静气的汤药也就好了,无需过多担心。”
慕垂凉不动声色抹了一把云卿的脸,擦去她脸上泪水,沉声道:“多谢。”
裴子曜更加看不透情绪,他拿起方才放在一旁的一方木匣子,匣子是半打开的,里头躺着两只绣好的香囊,还有半只正做了一半,连带针线剪子等一并收在里面。
裴子曜上前将东西交给裴三太爷,裴三太爷将一只香囊拿在手中翻看,待细细闻过其味,又将香囊解开,便可其中几样干花瓣,裴三太爷望闻问切,如同给人号脉,良久方叹说:“正所谓家贼难防。”说罢将东西交还给裴子曜,吩咐说:“照实说吧!”
裴子曜便答:“是,叔公。”接着对慕老爷子道:“大奶奶手上沾染的香粉,和此香囊中花瓣上的粉末,是一样的。而这几只香囊,是从疲q姑娘的针线笸箩里找到的。”
孔氏这才痛哭道:“大嫂,我、我不知道,我以为……我以为……”
云卿顾不得她,只是蓦然震惊。
她手上的香粉毫无疑问来自昭和,什么香囊她根本没碰过,那么为何香囊里的东西和她手上东西会一样?难道昭和手上香粉来自这香囊?那么这香囊又来自哪里?
洪氏一见是她云卿的贴身婢女,当下又得意起来,在旁抢先问说:“疲q丫头,裴大爷有没有冤枉你?这些子东西,都是你的吧?”
疲q见堂中众人都盯着自己有些慌乱,又不知究竟何事,只能惧怕地点点头说:“是,都是我的。”
088 审问
“东西都是你自己准备的?”洪氏见她慌乱,越发问得细了,“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云卿一心只盼疲q别再说了,可她老老实实说:“是,是我自己准备的,里面是杜若,茉莉,还有——”
“还有什么,”洪氏一声哼笑,上前紧盯着疲q说,“我们都清楚得很,不必你多说。倒是你这香囊,我看已经做好了两只,如今第三只也差不多了,一次做这么多……谁让你做的?原是打算送给谁的?”
疲q怯怯看了云卿一眼,半是迷茫半是惶恐地说:“原、原是打算给大奶奶一只,另两只分送小主和凇二奶奶……”
云卿眼前一黑,登时就瘫软在椅子上。疲q,疲q!
疲q做香囊她是知道的,因原先是她自己要做的,她虽厌针黹,但闺中女人相互之间倒是还能送些什么?想来想去,如今六七月蚊虫渐多,暑气一起房中会弥散出汗味儿和融化的脂粉味儿等,所以不如就做了悬挂在床头的香囊,雅致又实用,也显得亲昵些。只是慕大姑娘一回来,她这长嫂难免就忙起来,于是这活计就落到了疲q头上。
而这件事,蒹葭和慕垂凉都知道。
云卿恨不得此刻疲q说不出话来,这原打算送慕大姑娘和凇二奶奶孔氏的香囊已然有异,如今已是百口莫辩了,若再多说什么,恐怕方才扭曲成“偶然”和“不小心”的事,又会被重新认定为“有意为之”了。
洪氏却是一门心思要“有意为之”的。
一拍桌子站起来,洪氏满面兴奋道:“你说原就是打算送给送给小主的?所以这些子东西纵不经云卿之手,迟早也会从云卿房里跑到小主房里去?”
疲q茫然摇头说:“不经大奶奶之手?不会啊,即便送,也是大奶奶去送,怎会不经大奶奶之手……”
“云卿去送?”洪氏面有得色看了一眼云卿,更加气焰嚣张逼问疲q道,“云卿去送,那么……是谁让你做的?这些东西是谁让你做的?说!”
疲q显然被吓到了,茫然看看气势汹汹的洪氏又看看那香囊,一副浑浑噩噩神色,见她如斯神色,裴子曜淡淡提点了一句:“疲q姑娘,事关几人清白,还请姑娘坦诚相告。”
一旁蒹葭低声倒抽一口凉气,骤然脸色惨白,显见已经彻底明白此番凶险境况,她在旁几乎不可抑制地看了一眼疲q,然后咬紧牙关迅速又看向云卿,但见云卿虚弱地瘫倒在一旁椅子上,纵慕垂凉扶着,也仿佛下一刻就会瘫软成一汪水滴答淌下来,然后蒹葭果见云卿眼睛里两串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突然滑落,像是声嘶力竭地哭,却偏偏只是微微颤动,发不出一丁点儿声响来。
再看看裴子曜,蒹葭便就明白了。
洪氏再度逼问,面目几近狰狞:“是谁——让你——做这香囊的?说!”
疲q原是一脸糊涂的,听闻此言目光反倒有些飘渺,像是思绪飘得极其遥远,远到她自己已不能好好儿掌握住分寸了。
而旁边,云卿满面泪水,吃力得掐着慕垂凉的掌心,神色极尽痛苦。
蒹葭若有似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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