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周姨娘已看得目瞪口呆了。
云卿却不曾瞧见,只看着自己手腕长舒一口气说:“我倒它还能怎么多灾多难呢!还好还好!”又转身郑重向裴子曜道谢。
裴子曜见她果然无事,抬头清清冷冷看向周姨娘。疲q也气不过,上前理论说:“周姨娘,我们大丨奶奶碍着你什么了你要这样?”
“哎唷你这丫头说的,”周姨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哼笑说,“你家大丨奶奶自己个儿走路不长眼睛,也怪得到我?还是嫌弃我们蒋家游廊狭窄,碍得她过不去了?”
“你!”疲q心有余悸,见周姨娘如此自然也恼了,咬牙恨说,“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怎么敢做却不敢当了呢?我们大丨奶奶手腕本就未曾大好,若让你这一绊再跌出什么毛病来,你看我们二爷回来了能不能饶过你!”
周姨娘自然晓得裴二爷常年不在物华城,如今又是刚刚离开,一年半载内恐怕是回不来了。但疲q这么一提醒倒叫她想起来云卿身后的慕家,以及云卿身旁的裴子曜,如今因蒋祁的事她在慕家已是受尽嘲笑,如今这一口恶气少不得要先吞下去忍着。于是见好就收,冷哼一声说:“我蒋家还会怕了你岚园不成?真是笑话!小媳妇家家的不留在自己家里相夫教子,来旁人家多管闲事撒泼耍横,还当是你们慕家呢!”
周姨娘说罢摔了手帕就要走,疲q气不过还要理论,却被云卿拦下。
“不必了,跟她有什么好计较的?”这周姨娘在蒋家地位原就不上不下的,儿子蒋祁又忒没个能耐,娘儿俩恐难成气候,所以何必在她们身上费心思!
周姨娘既离去,游廊突然就显得空荡起来。一时云卿酒劲儿又有些上涌,略晃了半步,由着疲q扶住她在游廊中间儿六角小亭子里头坐下。裴子曜见状亦跟过来坐在了她身旁,轻轻柔柔温温软软说:“今儿分明是她恶意欺负你,你竟能忍得。”
云卿闻言抬头,便见他侧颜如玉,干净纯然,因眼睛半阖,眼神似略压着,虽看不分明,那嘴角噙着的一丝浅笑却让人下意识相信,仿佛他眼睛深处看不见的地方,也一并是这样甜软温柔。层台累榭,草木葱郁,此处春和景明,却是一派静谧,二人都觉惬意,一时言笑如友。
“能怎样呢?”云卿便笑,“这是蒋家,又不是我岚园。”
这时候,疲q哭丧着脸用丝帕将银芋团包好了拿过来,云卿忍不住笑:“都摔碎了,还收拾什么?”
“云姑姑最爱吃这个了……”疲q边说边又哭起来。
云卿便笑说:“哭什么,多大点子事。回头跟蒋宽说了,还怕姑姑吃不到?或者下回咱们自己做好了带过来给姑姑,也就是了。不稀得他蒋家这一点。”
疲q却仍旧只是哭。裴子曜见状便笑:“她哪里是稀罕糕点,分明是自以为护主不周,自责难过呢!说来你身边有蒹葭和疲q两个得力的,你怎舍了蒹葭那牙尖嘴利的不用,把疲q这素不擅长说理争论带来这是非之地了?可不是叫她为难么?”
疲q眼圈儿红得更厉害了,唯唯诺诺不知该怎么开口。云卿也未曾多想,只笑笑说:“她虽不擅长,我却擅长得很呢,况且她忠心体贴,我带着不知多安心,不比从前带蒹葭差什么。”
裴子曜细细品味话里意思,脸上笑意不减,眼神却仿佛清冷许多。他这一默然,云卿突然想起二人之间、两族之间诸多纷扰繁杂,再一想,裴子曜这话问的,她这话答的,难不成能说明些什么?
于是也略存三分谨慎看向裴子曜,却见裴子曜静默不语盯着蒹葭手中银芋团,罢了忽问:“既暂且无事,为稳妥起见,不如给你号个脉如何?”
云卿当即愣住,然而又一想,慕垂凉费了那么大工夫付出那么大代价才换来裴子曜为她医治,若再因她大意致使手腕之伤终不能愈,岂非辜负了他?便点头应下,坦然道:“多谢。”
不知怎的,云卿总觉裴子曜手指搭上她手腕的瞬间,眼底突然凝出沉重的紧张,仿佛他早就盼着能号这一脉似的。疲q仿佛也察觉,紧张地看向她,主仆二人相视一眼,皆是好奇。然而裴子曜却越发慎重了,只号脉、思索、再号脉,来来回回消耗了整整一刻钟。末了,裴子曜终于收了手,低头细细思索什么,云卿正自好奇,却见他仓促将手收到桌子下面,扯开一线微笑说:“近日里可还有其他不适?”
云卿仔细回想一番,摇头说:“并无。连手腕子也觉越来越好了,较之从前至少疼得轻一些了。说来还是要多谢你。”
裴子曜略一顿,半晌,重重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虽将字句咬得极清晰,神色却越渐恍惚,三个字竟连说了好几遍。
云卿不解,不免追问说:“可是有其他什么问题?你直说便是。”
裴子曜却抬头定定看着她,云卿只觉那目光原本深沉凝重,分明藏着事儿,接着却清冷起来,似乎略带怨恨,再接着目光竟渐渐炽热起来,似乎越来越多地混杂年少时的深深眷恋。云卿不知究竟是他心思复杂还是今日自己多想,正糊涂着,却听裴子曜温存浅笑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当更细心地照顾自己一些。”
“啊?”
裴子曜更加耐心、更加温柔地笑说:“莫看你姑姑失了孩子,其实她的命倒比你的好很多。”
裴子曜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但却立刻让云卿想起云湄当日惨状,以及当日行凶的蒋祁可能与裴子曜是串通一气的蛛丝马迹。于是当即就心气儿不顺,立刻缩回手收了笑冷冷看着他。裴子曜了然,却似不大在意地笑了,说:“你还认定是我害云湄?你找到证据了?”
云卿已托了长庚去查,如今自不能在裴子曜面前自乱阵脚,于是稳了稳心神,转而问说:“说来我更好奇另一件事,我姑姑滑胎当日蒋宽人不在家,整个蒋家都知道他是被你请去谈生意。说真的我非常好奇你跟蒋宽能有什么生意可谈?”
“原来你好奇这个?”裴子曜竟笑了,神色坦然道,“蒋裴生意上的事,你一慕家内宅之妇实在与此无关,原不该知道太多的。”
“我的确非蒋非裴,但蒋宽的事怎能是与我无关?”
裴子曜见她认真起来,略一点头,轻轻笑了,顺从开口道:“简单来说,蒋宽欲在蒋家既有的名贵茶中融入薄荷、蒲公英、茵陈、金银花、冬凌草等花草,做成以茶香为主药香为辅的花草茶。但是薄荷、蒲公英等素来入药,物华周边药商素来都将上等货供给我们裴家。如今蒋宽想买,药商顾及与我裴家的道义不便答允,那就只能由我裴蒋二家来谈了。现如今裴家生意是我在打理,蒋家这单买卖又是蒋宽牵头的,因此自然是我们二人来谈此事。”
云卿静静听罢,低头只是不言,裴子曜便十分轻巧地笑了,淡淡问说:“怎的,还是不信?”
云卿一叹,坦然看向他说:“你若说因我如今是慕家人不便告知,我倒是能懂。但你如今心平气和曼斯条理一五一十答疑解惑,坦白说我反倒就不能懂了。”
048 劝诫
云卿不再客气,裴子曜却更加客气,听闻此言温柔笑了,起身望着空荡荡的游廊尽头恍惚有些怅然地说:“因有时候我远远儿看着你,觉得你真是很可怜……”
云卿当即蹙眉,裴子曜转身看她如此神色,却并不意外,只是略一点头温润浅笑说:“冒犯了。若此处无事,且容我先行告辞。”
云卿随之起身,正忍不住要发问,却听裴子曜转身之际顿住脚步,咬着字句清清楚楚说:“与其费心蒋、慕家事,倒不如多费些心思好好照顾自己。”
见他目光最终是落在她手腕上,云卿方松了口气,点头致谢,目送他离开。
“没想到裴大爷对您还是这样好,”疲q看着裴子曜背影小声笑说,“竟这样体贴,简直跟从前一个样儿。”
云卿却觉费解,往日里他恶时觉得不像他,如今他又好回来了,反倒觉得更不真切。说来裴子曜心底芥蒂与怨恨她如何能不知?又谈何与从前一样呢?
低头看着手腕,想起方才裴子曜号脉时谨慎凝重模样,心说怕不是果真可怜她这手腕子罢?
却说裴子曜出门上了马车,分明心思重,人却只是浅笑不言。裴牧晓得近日里裴家事务繁忙,也不打扰他,只是照例将一竹筒山泉水递给他。裴子曜顺手接了,拿在手里颠前倒后地看,却并不喝。
“我们安插在慕家的人如今在做什么?”
裴牧回话说:“规规矩矩做丫鬟罢了,除了给咱们传传信儿,余下十分安分。”
裴子曜点点头,摩挲着竹筒说:“安分就好,要的就是安分。只是连咱们的人都还安分着,那是哪家的人已经开始动手了呢……还是说我号错了脉?不,应该不会……裴牧,调转马车,去城北吕神医处,我要确定一件事……”
裴牧自然领命,马车直奔城北。到了吕神医所居之处,只见三间不大的茅草房,长短粗细不一的木桩围成一道低矮的篱笆墙,院子里满是笸箩,里头盛着各种草药,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正笨手笨脚地翻弄着。
并不见吕神医。然而裴子曜却并不走,只是在篱笆外头久久站着,过一会儿,翻弄草药的小丫头好奇地走过来询问,裴子曜因问说吕神医何在,小丫头以为是看病的,便甜甜笑了,说吕神医进山采药去了,让他们进去稍候一会儿。顺着小丫头目光裴子曜便可见茅草房中已有几人在等候,看衣衫打扮皆是穷苦人模样。
小丫头看他犹疑,便解释说:“照爷爷去之前交代的,如今最多再一刻钟就回来了。若是急病,近处还有一位大夫,我给公子指路。若是不急,就请公子进去稍等,里头人多可照应一些,又有热水喝,会比在外头站着要好很多。”
裴子曜拍拍粗糙的篱笆木桩,浅笑致谢说:“多谢。不过在下并非治病,只是来拜访吕神医,既然吕神医不在,在下改日再来便是。告辞。”
小丫头便行了个礼说:“公子不必客气。”
裴子曜坐回马车里,心里难免感慨。吕神医名望之大连他世代行医的裴家都要敬重三分,竟不料他如今还过着如此贫苦的生活。以古稀之龄亲自进山采药已经难得,家里只留一个小丫头,却又是调教得如此知礼数知分寸的,来的都是穷苦人家恐怕难付多少诊金,但这里却照料地体贴周全。看来吕神医果然与传言别无二致,是个真正德高望重仁心仁术的医者。
“爷,要等吗?”
“不等了,”裴子曜打开竹筒打饮一口,阖上眼说,“已经能够确定。”
以吕神医的医德,倘若他察觉到云卿被人下药,决计不可能不说出来,而倘若他说出来,云卿则不可能不知道,从而由着他裴子曜在蒋家试探性地号脉。再者,连他也是几次连番号脉都不能确定,吕神医医术理当尚不如他,怎可能比他更早就真真切切地号出来了?
如此说来,只要裴二爷不回来,只要他不说,云卿被人下药一事就永不会被察觉。
呵……如何能说不可怜……
“头一回喝这玩意儿是几岁来着?”
裴子曜忽问,裴牧便看着他手上竹筒笑说:“回爷,是十一岁。”
“是了,”裴子曜攥着竹筒慵懒靠着,恍惚说道,“初见她那一年,一起在东山香岩寺后的山涧中灌了第一筒清泉水。后来时日长久,跟着她把嘴都养刁了。又怎知她早就不喝,我却已旧习难改。”
裴牧见他并没有放下竹筒的意思,反而若有所思摩挲着竹筒,笑意一分不减,便顺着话茬儿说:“记得往日里云姑娘也爱喝这个。”
“如今不喝了,”裴子曜再饮一口,说,“肯定是不再喝了。只喝自己的水,这原是个好习惯,她教会了我,自己却给改了。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与我在一起的一切才是对的,改掉,才是错的!”
云卿莫名一阵心悸,蹙眉抬头,却见是云湄醒来了,当即欣喜随手放下茶杯,关切地问:“姑姑可好些了么?”
蒋宽不在房里,如今都是自己人,云湄便不端着,颤巍巍抓住云卿手带着哭腔说:“你何苦要逼他!”
看来当日用计诱逼蒋宽之事云湄已经知道,既然如此,云卿便索性不瞒,坦然说:“姑姑当明白,不是我要逼他,是他一直在逼我。难不成姑姑你遭了这样的罪还要我坐视不管吗?你肚子里的孩子原是要叫我一声姐姐的,如今平白没了我能不恨他?蒋宽人虽天真,但早就已经不幼稚,这两天恐怕早已想明白当日我为何咄咄相逼。他恨归恨,却不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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