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宽!”
方才一番惊险云卿心有余悸,乃至一直未曾留意此人,如今看他背影方知正是蒋宽,一时心头恨意又乌央央得压下来了,正是此时,蒋宽的车夫在云卿车夫的搀扶下趔趄起身,抬头却见他的马儿一声嘶鸣,脱缰横冲直撞逃走了。
云卿看着慌张蒋宽扑进门去,压下心头恨意急跟进去。
门口下人见是她来,傲慢地说:“哟,慕大丨奶奶,可有拜帖么?”
蒋家人横行霸道惯了,下人们难免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些。更别说当日因火烧苏记的事蒋婉至今被禁足,而云卿摇身一变骑在蒋婉头上变成了慕家大丨奶奶,蒋家是上上下下没一个人看她顺眼的。见那些人伸手硬拦,云卿一心生怕跟丢了蒋宽,回头再找旁人带路更磨蹭,加之心头怒火未消,便冷哼一声盯着那些人道:“你们今儿拦我一个试试?”
“哟,”一个小子嬉皮笑脸凑上前说,“慕大丨奶奶好歹也抬头看看,那匾额上写的是‘蒋’,不是‘慕’。慕爷喜新厌旧,可劲儿疼着您,但咱蒋家爷们儿可没吩咐下来,说让咱们也得疼着您呢!您看这可怎么着?哎,您要是开口说让咱们疼一疼您,这顶着主子骂,兴许我们也能放您进去呢!”
云卿还未反应,就见蒹葭跟在后头甩手就给了那小子一巴掌,狠狠喝道:“一帮子作死的货!别说这是慕大丨奶奶,就是岚园的大小姐,是你们云姨娘的侄女儿,也轮不得你们一帮子没眼力劲儿的过来编排!”
那小子一看还不是云卿,竟是让云卿身边儿一个丫鬟给甩了一巴掌,当即脸色就不对了,袍角往裤腰里一掖撸了袖子伸手就要上前打,云卿冷冷横在蒹葭身前死盯着那小子道:“小子,你是拎不清吧?你们蒋大爷房里云姨娘今儿一大早就小产,一帮子做下人的连规矩都不懂,连信儿也不给岚园和慕家捎一个,个个当她娘家人都是死的!我今儿是自个儿来,可你若是敢动我们一根手指头,你看谁能饶得了你!再者,你瞎了眼了看不见你们蒋大爷急巴巴的样儿!你再作死硬拦我,万一要是耽搁了什么,别说是我,你们蒋大爷也得活剥了你!让开!”
云卿厉声一顿喝,看门儿的小子们登时面面相觑,一时横劲儿就减了三分,那耍横的小子巴掌都扬起来了,一时却是打也没胆量,收也没面子,只得咬牙顿住。云卿忽听蒋宽怒喝:“滚开!”转身一看,见蒋宽趔趄栽倒在地,三四个下人慌要去扶,蒋宽却硬撑着自己起来,转了个弯就瞧不见人影儿了。云卿生怕跟丢,一心急就匆匆追上去了,那些看门儿的小子们面面相觑半晌,忽反应过来,一个催着另一个地混乱嚷道:“快,快去秉太太!”
却说蒋宽虽走在前头,但他方才一下摔得不轻,又根本不让下人近前,因此走得并不快。但云卿始终落后一截,一时追赶不上,然而一路看着蒋宽的背影,心头是越发恨意难消。一路层台累榭,碧瓦朱甍,丫鬟们莺莺燕燕聚成一团偷聊着,一见蒋宽来立刻噤声行礼然后如柳絮一般轻飘飘散开。蒹葭扶着云卿紧紧跟着蒋宽,却见蒋宽越走似越偏远,云卿从前来过蒋家,一时觉得并不像当日所见蒋宽云湄所居之地。正心下存疑,却忽听近处一声痛苦低嚎,惨然不忍再闻。云卿自然听得出那是谁的声音,一时只觉指尖都僵了,却见蒋宽背影一顿,几乎疯了一样跌跌撞撞扎进一片剪得浑圆的冬青园里,云卿立刻跟上,跟着略走两步却见眼前古瓦陈当一座小院儿,门口乌央央挤了一大群人。正是此事,又听云湄惨叫一声,而此刻蒋宽已疯了一般大喊:“滚开!都给我滚开!”
人群立刻分出一条道儿来,云卿和蒹葭顾不得理会下人神色也冲上前去,一看,原是蒋家祠堂。
云湄青丝散乱,白衣沾血,就跪在祠堂前的青砖地上,身下一摊子已发黑的血渍,显见跪了不是一时半刻了。云湄两个丫鬟白芍和巧绿都哭得眼睛肿得比核桃大,各自一脸泪苦苦求着,嗓子都哑了,又不敢撒手,拼命护着云湄。她们身旁两个凶悍的婆子拿了三四岁孩子胳膊粗的棍子轮着往三人身上打,直砸得云湄一声惨叫重重倒在地上,白芍慌又哭着扶起她狠命抱住她只是哭,然后毫无意外地自己也挨了狠狠的一棍子。
蒋宽似吓呆了,眼睁睁看着这两棍子砸下来之后突然如野兽一般低吼一声,二话不说上前抬起一脚就踹开一个,然后“噗通”跪地扶起云湄,分明是想喊她名字,两度开口却终是无声,只是哆哆嗦嗦扶着她惨白的脸,半晌终于开口,却只是一句:“阿湄……”
云湄恍惚抬头看了蒋宽一眼,却见她咧开嘴轻轻绽出一个笑来,紧紧抓着蒋宽衣服吃力地说:“对、对不起……没有、没有了……”
云卿眼泪“刷”地流下来,生生别开目光,只是盯着祠堂里稳坐如山的蒋太太。
而蒋太太也终于看到了云卿,在丫鬟搀扶下起身向前两步,竟缓缓绽开一个笑,无比从容地道:“慕大丨奶奶。”
云湄闻言一怔,缓缓转过头看向她,轻声唤:“卿儿……”
云卿便上前笑道:“是,姑姑,是我来了。”
“你别……”
“我知道,”云卿藏着受伤的右手,用左手拍着她手背轻声道,“我明白。先让蒋宽带你去看大夫,余下的咱们稍后再说好不好?”
蒋宽一凛,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抱起云湄就要往外走,却听蒋太太忽道:“慢着!阿宽,你站住!”
蒋宽顿住,一时黑了脸,神色阴暗转过身来看着蒋太太,低吼道:“娘,我说过的吧?我说过谁也不准动云湄谁也不准包括你,我说过的吧!还有你手下那帮老刁奴,谁打的云湄,让她们趁早滚回家买棺材去,我能饶得了她们我蒋字倒着写!”
婆子们面露惧色,那蒋太太却抬头盯着云卿,祥和笑道:“阿宽,这里是宗祠,若非犯了天大的错,还没有资格进到这里挨打的呢!你啊,总是太性急,不过自有人能给你一个说法儿。”
正说着,立刻就有人推搡着一个衣衫凌乱五花大绑的人过来,模样有几分似蒋宽,但比蒋宽高大干瘦,颧骨老高,也被打得浑身带血,那人一上来看到蒋宽就惊得连连后退,又看到蒋太太,立刻面露恐惧。
“祁儿,你说。”
……蒋祁?
041 逼迫
“是这个贱女人勾引我的!”蒋祁先发制人呼喊道,“她说是被大哥抢来的,她不情愿的,所以要跟我好!我,我怎么能,我说不能跟她好,就就就推开她!对,我只是推开她,谁知道她自己摔掉了孩子!太太明鉴,我蒋祁什么女人没见过怎么会和这种贱女人通奸!都是她勾引我不成自作了孽!都是她!”
蒋祁一眼既出底下人立刻议论纷纷,蒋太太便道:“阿宽,你听听清楚,莫说我无缘无故打了你房里人。”
蒋宽盯着蒋太太,一动也不动。云湄见蒋宽只是一声不吭,无力一笑,抓着他衣服的手渐渐松了。
云卿见状,心中何止暴怒,当机立断越过蒋宽上前抬起一脚就踹在蒋祁身上,蒋祁原是被绑着的,又早被狠打过一回,云卿这一脚直踹得蒋祁四仰八叉摔倒在地,“哎唷哎唷”大声痛呼起来。
“慕大丨奶奶,你在我们蒋家打人,是否有些说不过去?”
“蒋太太此言差矣!”云卿再度一脚踢上去恨恨说,“你蒋家的少爷能当着我的面污蔑我姑姑,蒋太太你吃斋念佛能够心慈手软,我却是断不能让这王八蛋在蒋家祠堂里头欺师灭祖的!”
不等蒋太太言语云卿又死命补上一脚道:“割了你这王八蛋的舌头敢这么污蔑我姑姑!蒋家家大业大,缺你这面镜子让你没得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横看竖看一副尖嘴猴腮猥琐野狗相儿!你是黄汤灌高了还是抽了鸦片膏子没醒神儿呢,大言不惭敢说我姑姑看得上你!幸亏我是一早知道蒋家家风严谨,若不然,单听你这一通编排,不定还要以为你有爹生没娘养,让人教出你这幅没羞没臊无耻下贱的王八嘴脸!甚至险些以为你蒋家的掌家太太就连这一丁点儿掌家的能耐都没有,让你这种王八蛋当着祖宗牌位和一帮子下人的面儿公然辱骂你大哥的女人,是当她娘家人都是死的,还是当你大哥就是死的?!”
一席话骂尽,云卿冷哼一声,一眼不看蒋太太,转身高声对蒋宽道:“蒋大爷,我姑姑虽只作了个姨娘,但也不是没有娘家人的!我云卿今儿就活生生地站在这儿呢!你蒋大爷生意繁忙无暇照料,我云卿自可以把她接回去养伤,我岚园和慕家虽不比你们蒋家财大气粗,这一点子请医用药的钱我云卿还出得起,但请蒋大爷可别耽误了什么!”
蒋宽一激灵,骇然低头去看云湄,见云湄业已松开手淡然阖眼似笑非笑,急切唤道:“阿湄,阿湄!”
见云湄再不言语,心下难平,神色复杂地一一看过众人,待看向蒋太太,蒋宽压抑而沉怒道:“从今天起,除我吩咐之外但凡闯进即墨斋的,不论什么人什么身份什么意图,我蒋宽一律视为仇敌,决不饶恕!活腻味的,就尽管去试试看!”而那蒋祁仍倒在地上“哎呦”假呼,蒋宽抱着云湄上前对着蒋祁当胸就是重重一脚,然后干脆利落道:“滚,现在就给我滚出蒋家!但凡有我蒋宽在此一日,你就到死都别想踏进蒋家的大门!”
云卿突然蹙眉,隐约想起她从前与慕垂凉的商议:究竟是什么时机,才能逼蒋宽和云湄理所当然地离开蒋家?
蒋宽说罢冷冷扫过祠堂众人,抱着云湄转身大步往外走,云卿、蒹葭以及云湄两个丫鬟自然跟上,几人很快到了所谓即墨斋。听名字看摆设都知此处是个书房,云卿也记得初次来时拜访的蒋宽云湄所居之地并非此处。然而蒋宽熟门熟路,蹬蹬踩着楼梯将云湄抱上二楼,显见他们在此处所居时日已不短。云卿等人跟上二楼,便见整排的红衫木雕花大书架子,上头齐刷刷都是古籍书卷字画,虽干净,但许多册子都是崭新的,看来素日里也是冷清之地。几人跟着蒋宽急匆匆穿过这等奢华之处,往里走就是一排红衫木雕花门,上头是亮晶晶的黄铜锁扣,白芍紧抢两步推开门,便可见一间简单大屋,跟着蒋宽左拐,便可见一个就寝之地。床榻幔帐一应俱全,皆是极尽奢华,是蒋家惯有的味道。
正是此时,便听外头有人急禀,说两小厮名秋官、龄官的,已将大夫请来了。蒋宽忙吩咐带进来,再一看,云湄早已疼晕过去了。
大夫自来号脉,云卿趁机拉了白芍往角落里细问,白芍被打的厉害,哆哆嗦嗦哭得说不清楚,倒是赵家添送的丫鬟叫巧绿的,旁人并不敢十分虐打,于是尚能将话儿说个囫囵。巧绿极力忍住眼泪道:“起初云姨娘刚有身子时,蒋家的确是给过几天好脸色看的,尤其蒋大爷简直要乐疯了,成日里只守着云姨娘,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儿怕摔了,咱们也替云姨娘庆幸终于算是熬出来了!可越是这样,旁人越发看不顺眼了,恰又有一算命的路过蒋家侧门,看到了给云姨娘请的安胎大夫,竟道‘再医医不成自家人,再保保不住不出门’,这可叫个什么话儿么!偏蒋太太竟益发拿此作文章,寻了事就要把云姨娘赶出蒋大爷房里,蒋大爷一怒之下就和云姨娘一道搬来即墨斋,都住了小半月了!”
“那今儿又是怎么回事?”云卿道,“好端端的怎会小产了呢?蒋宽不是整日里守着的吗,今儿究竟怎么偏就出去了!”
白芍哭抢道:“还不是裴大爷,非请蒋大爷过去说什么茶叶生意!蒋大爷素来就没好好打理过生意,却偏指名儿要他去,不去便不谈!蒋家茶庄的掌柜们无法,只得一起上门跪求蒋大爷,甚至有人直言云姑姑红颜祸水耽搁了蒋大爷,云姑姑听得清清楚楚,于是一番好言相劝才把蒋大爷给劝出门的!哪里能想到就是这么巧,蒋大爷前脚才出门儿,祁三爷竟猫进来了,说尽了下流坯子的话,还,还——”
白芍气得说不下去,巧绿便跟着道:“还欲行不轨。这即墨斋是冷清地儿,大声呼喊也没什么人来,蒋大爷房里两三个丫鬟倒也来看过,却碍着祁三爷毕竟是主子,让祁三爷臭骂两句便也都散了。也怪我们护主不周,才……再后来,蒋大爷房里丫鬟毕竟害怕,惊动了蒋太太,蒋太太来时就见祁三爷和云姨娘都衣衫凌乱,然后云姨娘捂着肚子,已然是小产了。这祁三爷恶人先告状,蒋太太竟根本不听我二人解释,也不请大夫给云姨娘瞧一瞧,直将咱们一道拖去宗祠了!”
“小姐,”白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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