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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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 第2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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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晕红的脸,热情激动的目光,扫过我们的脸上,和子和我一时都静默下来,只倾

听这股冲破岩石的涌泉,让它奔流下去。

秀子急急地接着说:“我算是开了心窍,眼睛也明亮了。

谁说亚非作家会议是个政治会议?谁说亚非作家会议上的发言都是政治的鼓动和宣传?

从我看来都是一篇篇最好的文学,都是从亿万人民心中倾吐出来的。”

床边的电话铃响了,把我们从沸腾的情绪中唤醒过来,秀子又像羞涩又像道歉地微微地

吁了一口气,从掩襟里拿出一块边上绣着红花的小手绢,轻轻地擦着鬓角上的汗珠。我连忙

走到电话机前面去。

我把电话筒递给和子,说:“是你的。”

和子笑着向电话筒里说了几句日本话,便把电话筒放下了。“他们说我们一到了你这

里,就不想回来了!我们和朝鲜代表团座谈的时间到了,他们在等着我们一同出发呢!”

秀子也站了起来。她们两个忙着从我床上拿起散放着的腰带,彼此帮忙着紧紧地扎起。

秀子的腰带是金色的,正配着她那件深紫色洒白花的和服。和子的腰带是银色的,衬上她的

淡青色画着深蓝花的衣服,也显得十分俏丽。当她们在穿衣镜前徘徊瞻顾的时候,床侧的一

盏电灯显然的不够亮了,我走过去把那层厚厚的帘幕拉过一边去。

一天的光明,倾泻到屋里来,她们突然看见自己镜中绚烂的影子,吃了一惊似的,回过

头来,在我点头招呼之下,含笑地走到门边,和我并肩站着……

远远的比金字塔还高的开罗塔,像细瓷烧成似的,玲珑剔透地亭亭玉立在金色的光雾之

中;尼罗河水闪着万点银光,欢畅地横流着过去;河的两岸,几座高楼尖顶的长杆上,面面

旗帜都展开着,哗哗地飘向西方,遍地的东风吹起了!

秀子紧紧地捏着我的手,看着我微笑说:“你记得去年我们在京都琵琶湖船上的谈话

吧,那一天,东风吹得多紧?一年又过去了……无论在亚洲、在非洲,我都感到春天一年比

一年美好,也觉得自己一年比一年年轻……”

和子抱着秀子的肩头,笑说:“好一个‘春天一年比一年美好’!走,把这句话带到座

谈会上说去。”她们推挽着走到床边,忙忙地捡起零碎的东西,装到手提包里,又匆匆地道

谢道别,我依恋地把她们送到电梯旁边。

回来我把床头的电灯关上,在整理茶具的时候,发现一块绣着几朵小红花的手绢,掉在

椅边地上。那是秀子刚才拿来擦汗的。把红花一朵一朵地绣到一块雪白的手绢上,不是一时

半刻的活计呵!我俯下去拾了起来,不自觉地把这块微微润湿的手绢,紧紧地压在胸前。1

962年3月18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人民文学》1962年4月号,后收入散文集《樱花赞》。)话说

文化交流

中国作家代表团到达开罗的那一天,是二月七日早晨四时。春寒料峭之中,我们紧紧地

裹着大衣,走下飞机,走向拥上前来的欢迎的人群。把一大束鲜花送到我臂里的是一位年轻

的妇女,长眉秀目之间,蕴含着一股幽娴静雅之气,她一开口,说的是十分纯粹流利的北京

话。她说她的名字叫杜玛德,她和她的丈夫黑白,都是北京美术学院的学生,在北京住了五

年。她又指着人群里忙着和中国客人寒暄的一位阿联青年,说“那就是黑白”。候机室中,

热情洋溢,笑语纷纭,我们的谈话很快就被打断了……在开罗的几天中,我常常想起这一对

画家夫妇,但是总没有机会见到。

亚非作家会议开幕的那一天,我们被邀到“现代艺术馆”去参观阿联的“绘画与雕刻作

品竞赛展览”。在艺术馆的丛树浓荫之下,我忽然看到一个抱在保姆怀里的小女孩,穿着一

身浅色的衣裳,颈上挂着一个坠着赤金的“福”字的项链。我走出人流,过去拉着那小女孩

的手。她一点也不怕生,转着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我笑。保姆笑说:“她是画家黑白和杜玛

德的女儿,你看,那边彩棚里不是她父母的画展?”我连忙赶上人流,走进那座彩棚里去。

这里面挂着满壁的水彩画,都是中国的风光,有梳着双辫挑着水桶的姑娘,也有在灌满水的

梯田里俯身插秧的农民……真是琳琅满目,若不是我身边站满了亚非各国的客人,耳中听到

的尽是我所不懂的各种亚非的语言的话,我真以为是在北海或是中山公园观赏中国画家的画

展了!这时杜玛德陪着一班客人,从我身边走过,我好容易挤上去,只说了一句:“我看见

你的小女儿了,真好玩……”她也只匆匆地笑着说一句“她是在中国生的,名叫小红……”

说着她就被人群簇拥到一个陈列着中国画具的大玻璃柜边上,去作解释。我听见旁人在赞叹

说,他们的绘画,是融合了中国古典绘画和埃及古画的特点,创造出了独特的风格。我必须

承认我对绘画是外行,但是我喜欢他们的画,它们给我一种极其温暖亲切的感受!

大会闭幕之后,我们一班人挤出时间去参观开罗博物馆。

陪我们去的是一位姓华的中国留学生。这位青年,一脸的书卷气,戴着很厚的眼镜,从

一上车就滔滔不绝、津津有味地给我们讲埃及的古代文化,那种热烈陶醉的神情,竟不像对

人讲述,而像温理自己脑中的一幅一幅的辉煌灿烂古埃及文化的画图!偏偏那天博物馆又提

早关门,算来我们只有三十分钟的时间,来浏览这个世界上最古的六千年的文化!失望之

余,我们只好加快脚步,在一座座矗立的大石门,横放的大石棺,排列的大石像前面,匆匆

走过。这位青年,却以恳求的眼光,摩挲着几乎每一块石头,向着我们讲解:“在纪元前三

三一二年……”后面跟着的是大声呼唤的博物馆看守员:

“请大家快一点,再有五分钟就关门了!”这一天,谁也没有看得痛快,出门上车的时

候,人人发出惋惜的叹声,尤其是那位青年,一路上只呆呆望着车窗外,好像在说:“真是

白来了一趟!”

我却是满心欢喜!文化交流,就得由这种热爱友邦文化的青年们来作。埃及、中国、印

度……都是世界文化的摇篮,我们的祖先跋山涉水、千辛万苦地给我们开出一条文化交流的

大道。在推翻阻碍亚非文化交流的帝国主义者、殖民主义者的同时,我们需要千千万万像阿

联的画家杜玛德夫妇和这位姓华的中国留学生一样的青年人,来“继往开来”,做出前人所

未做出的伟大事业!

(本篇最初发表于《北京晚报》1962年3月25日,后收入散文集《拾穗小

札》。)

在诗歌问题座谈会上的发言谢冰心同志表示赞成萧三同志的意见:“不薄新诗爱旧

诗”。她说:记得《文汇报》上曾经发表过一个小学生的意见,说旧诗能背诵,他喜欢,新

诗不能背诵,他不喜欢,这有道理。我的经验是除了一般地需要而外,人们读诗也还想消

遣,比如失眠的时候,就想背点诗,而背的很少是新诗,因为新诗不能背。我在大连一个休

养所休养时,和一群孩子玩,我给他们念了些歌谣,孩子们很喜欢,学得很快,一天能背六

七个。比如我给他们念:“金咕噜棒,银咕噜棒,爷爷打板——”不用我往下念,他们就

说:“奶奶唱。”我说:“爷爷打板奶奶念。”他们说:“声音不对,是奶奶唱。”我想,

所谓天籁,也许就是这个吧。我教他们念《红旗歌谣》里的“什么藤结什么瓜……”念了三

遍,他们就记住了,没有一个念错的。新诗有许多好的,但我也想对写新诗的同志说,新诗

如果要人能记得住,不是读过就忘的话,除了内容好而外,恐怕在音韵这方面还是要注意一

下。

谢冰心同志也谈到自己写新诗的体会。她说:或许有人会问,你年青的时候为什么也写

些小诗?现在为什么又不写了?我说,我那时年青,胆子大,又想打破一切框框,写起来很

容易,一气可以写几百首。现在想起来真可怕。现在叫我写,我的顾虑就多了,也可以说要

求高了。新诗不好写。

(本篇摘自《诗刊》1962年第3期《在诗歌问题座谈会上的发言纪要》。)

 亚非作家的战斗友谊

我们亚非作家的代表们,驾着轻快的春天的翅膀,怀着兴奋而又愉快的心情,飞过嵯峨

的山岭,渡过宽阔的海洋,越过茫茫的沙漠,我们热望着在尼罗河边,灿烂的阳光里,榕树

的浓荫和玫瑰的清香之中,紧紧地握起我们的新知和旧友的火热的手,兴奋地说:亲爱的同

行们,我们不是平常的朋友,普通的相知,我们都是从“世界文化的摇篮”的亚洲和非洲各

地来的,我们的民族都有最光荣的历史,我们的人民也都受过或者正在受着帝国主义和殖民

主义的剥削和压迫。

作为作家,我们是我们的人民的反帝国主义、反殖民主义大军里的一队尖兵。我们的武

器是我们的一支笔,我们虽然来自不同的部队,但是我们一见便亲!因为我们的友谊不比寻

常,这是血和汗凝成的牢不可破的战斗的友谊。

我回到自己的祖国,已经有三个星期了,而开罗会议的印象却至今悬在眼前,我想起那

座庄严的国会大厦,我想起那所温暖亲切的“大力士”旅馆,在这里面,我听过多少慷慨激

昂的发言,有过多少剖肝沥胆的谈话,看过多少勇敢愤激的面庞,和乐观兴奋的眼光……这

许多零零碎碎的回忆,都像一首首雄壮的战歌在我耳边荡漾,鼓舞着我举起我的笔枪,在整

齐的步伐中,跟着这支雄壮的义师前进。

可以肯定地说,到会的四十五个国家和地区的二百多位代表,对于本届亚非作家会议的

重要性,是有充分的估计的,对于本届会议的主要议题“作家在亚非人民反帝反殖民主义、

争取民族独立和保卫世界和平的斗争中的作用”,是有彻底的了解的,尤其是正在帝国主义

者的铁蹄下艰苦反抗的人们。在第三小组——就是讨论发展亚非国家的民族文化和重新估价

亚非人民的历史小组里,当讨论到反对形形色色的帝国主义的时候,一位非洲的女代表大声

疾呼地说:我们必须明白地写出“以美帝国主义为首”的字样。请问在亚洲、在非洲,那一

个帝国主义者对亚非人民的侵略压迫,不受到美帝国主义者的支持?那一个老殖民主义者勉

强退出的地区,不是由比狼更狡猾的狐狸——美国,这个新殖民主义者来填补位置?美帝国

主义者,无论他作尽多少虚伪欺骗的宣传,放出多少伪装的“和平队”、“传教士”和“教

授”;亚非人民从自身痛苦的经验里,是把这个首恶元凶一眼看到底的!

我会见过一位莫三鼻给的、只有二十六岁的青年。他很沉稳,也很热情,多年的艰苦的

反帝斗争,锻炼得他像一个中年的战士。我们谈着许多问题,他的那种斩钉截铁、毫不含糊

的见解和论断,使我佩服。

安哥拉的代表,在会场上送给我们一份《安哥拉团结报》,报上有几张惨不忍睹的、被

葡萄牙帝国主义者割下示众的安哥拉人头的相片,旁边几个大字是:“安哥拉人民只剩下武

装斗争这一条道路了!”当逼到绝地的被压迫的人民,走上一条唯一的正确的道路的时候,

任何近代锐利的武器,都不能挡住他们的冒死前进的。

人民的英勇斗争,给作家笔头的烈火下,添上堆积如山的干柴,亚非作家们从心底认识

到,没有政治上的独立和自由就谈不到文学。喀麦隆的代表说得好,“今天,殖民制度在人

民武装的痛击下,正在倾塌之中,帝国主义的恶魔正在血泊里挣扎颤抖,哪一个亚非作家能

够接受‘为艺术而艺术’、或是‘文学应该和政治分家’的理论?尤其是在今天,任何一个

接受‘为艺术而艺术’的作家,事实上就是出卖自己的才能,做了杀害我们的人民和文化的

同谋罪犯!”这个大义凛然的发言,怎能不使满座动容,而同心同德地奔向我们亚非作家们

所公认的唯一的创作的道路呢?

我们要永远团结在反帝反殖民主义的旗帜下,和我们的人民在一起,为争取民族独立和

世界和平而斗争到底。

(本篇最初发表于《文汇报》1962年4月8日。)

   孟加拉风光〔印度〕泰戈尔著序

这本集子里所译出的书信,概括了我文学生活中最丰产的时期,那时候,全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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