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血液汩汩流淌，老友见状连忙给他用纸巾擦去，雷克萨奇突然想起了当年中国女孩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听人再次说起过，但这会却丝毫不差地涌现在脑海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女孩用流利软糯的声音告诉他，这句中国古话的意思是——人事盛衰兴替，变化无常，难以预料。
是啊，难以预料啊。
在此之前，谁会意料到中场骨折被换下，谁会意料到当时刚刚过完十七岁生日的小将能力挽狂澜。
人的记忆就是这么神奇，有时候你已经遗忘在过去的黑白映画里的一件小事会突然在某个瞬间清晰地可怕。
雷克萨奇还能记起当年小女孩只到他的腰际，乖乖巧巧地穿了蓝色的格子裙，银色的发带衬得她的黑发像是流水一样光滑。
很少有看到这么漂亮的黑发啊。
七年前的预言成真，金发的少年身披二十三号，替巴萨拿下了欧冠冠军的宝座。
拉玛西亚的教育和少年自身的努力让他变成了一个充满着个人魅力和实力的球员，镜头里他的金发张扬飘逸。
他会因为少年的成功，镌刻进拉玛西亚甚至是巴萨的历史中。
雷克萨奇重新叫酒保开了一打啤酒，冰块恰到好处地融化。
他衷心地祝愿这个少年会有锦绣一般的前程，女孩与他的爱情不再经历波折坎坷，每一个真正付出努力和心意的男孩女孩都值得青春最美好的馈赠。
他抹了一把脸，高举起瓶子道：“干杯！为了巴萨！”
“干杯！为了巴萨！”
这样的声音在巴塞罗那许多处地方响起，而远在罗马的小金毛却绕开了所有媒体记者的访问。
他拿了顶棒球帽遮住自己的金发，压低帽檐，换上普通的红色纪念球衣，看上去和远道而来的球迷并没有什么不同。
苏清嘉发短信告诉他，她在体育馆外面的路口等他。
卡洛斯对着镜子再次整理了一下仪表，把嘴里的棒棒糖咬碎，将棍子丢进了垃圾桶里。
背着包，他灵活地跑出了体育馆。
在通道内，他还看见了被一大波媒体包围着的里杰卡尔德，主帅尚未来得及洗澡换衣服，身上穿着的短袖被雨淋地湿湿的，彰显出这位曾经的足坛后腰的有力身材，他的头发倒是干了不少，带着喜悦的面容显得平易近人。
媒体们抓住这个好时机向他发问，主帅都一一回答，再没有几日前的紧绷和愤怒。
这时候球员也走了出来，有一大波记者上去将他们围住，七嘴八舌地发问，话筒都快戳进队长的鼻孔里去了。
球员们也都好心情地回复了赛后采访，队长始终挂着迷人的笑容，穿着帅气的牛仔，他要凭借这次亮相，钓到一个女友，结束他的空窗期，然后穿情侣装秀小金毛一脸。
队长边回答问题，边想着，是选个西班牙美人，还是法国模特？貌似还是巴西的美女臀部最圆润。
记者们在人群中搜寻卡洛斯的身影，这是今年欧冠赛季最强大的黑马，决赛中独进两球让他的光芒势不可挡。
更不用提他传奇的背景和俊美如刀削般的面容了。
每家媒体都想拿到他的独家专访，就算是没有专访，一句话也够他们刷几天头条的。
然而二十三号压低了帽子，悠哉悠哉地从另一侧走了。
临走前他还不忘在把签好名的二十三号球衣放在了副队长柜子外挂着，叫他转交给那个黑人小男孩。
罗马北城依旧繁华，商店门口插着或嫩绿或青翠的葡萄枝，映衬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别有一番风味。
意大利是盛产葡萄酒的国度，许多人家会自己酿造甘甜的美酒，在特别的日子里，全家人一起分享最好的滋味。
在过去，有些人家酿了酒后还有富余，便会打算出售一些，他们会将葡萄枝挂在自家门口，路过的人一看便知这家沽酒。
这项风俗一直延续至今。
苏清嘉在逛了几家店铺后，卡洛斯便找了上来。
她今天穿着红色的运动服，下身是白色的网球裙，头发梳成一把，挽起刘海，露出一张格外精致的小脸来，夜风让她脸上的绯红褪去，露出白玉般的细腻来。
卡洛斯屁颠颠地弯下腰，飞快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然后把她手上提着的包包放进了自己的背包里，最后一把拉住她的手不放。
苏清嘉瞅了瞅他摇晃的耳朵，又看看黑色的棒球帽道：“教练不拦着你？就这么出来没被堵住？”
小金毛显然很不习惯戴帽子，他动了动帽檐，把它移到最后面去，道：“嗯，我答应他之后做个专访，他就让我先走了，出来的时候，我挑了一条偏僻的路，贝拉，我是不是很聪明？”
苏清嘉仰头笑道：“是是是，最聪明，你最聪明，聪明到每次都把文学填空做错。”
小金毛灿烂的笑容一滞，他眨了好几下蓝灰色的眼睛，睫毛都快看不清了，苏清嘉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了意思——人艰不拆。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谢谢你出来陪我。”苏清嘉踮起脚，想触碰他的脸，他并没有去享受镁光灯带来的胜利的喜悦，没有去享受众人的追捧和欢呼，而是甘愿在这个特别的夜晚，陪伴她走在罗马一条普通的街道上，像所有的情侣一样，□□情里最简单的事情。
卡洛斯握住她花瓣般柔软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他很注重清洁，胡子每天都会刮得干干净净，天生的好皮肤甚至看不出毛孔，“我不想和那些媒体说话，我只想和你说。”
他想和她分享所有的喜悦与欢畅，他的胜利属于他们两个人，二十三号球衣是他最好的致胜法宝。
她的每一次加油鼓劲都是他最好的兴奋剂。
苏清嘉顺势倒进他的怀里，甜蜜地笑了一阵子，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叫卡洛斯心中很是熨帖，罗马的夜晚开始有点凉意，他抱紧了怀里的女孩，想将热度传递给她。
听着他左胸口激荡的心跳，苏清嘉戳了戳他的纹身，撒娇道：“你好高啊，我都不知道还能长多少，你这样叫我想亲你都很难诶。”
卡洛斯想了想，手臂技巧性地发力将她抱起来，让她的脸与自己相对。
苏清嘉眨了眨琉璃般的眼睛，有点疑惑。
少年缓缓凑了上来，脸颊绯红道：“现在，你可以亲了。”
66。第六十六章
少年的脸庞近在眼前，蓝灰色的眼眸润润的，卷曲的睫毛在细微地颤抖，嘴唇嫣红。
这么男友力MAX的动作，这么小媳妇的表情，原谅苏清嘉一下就笑了，美好的气氛被她不厚道地打破。
卡洛斯咬咬唇，眼神变得有点委屈和疑惑。
苏清嘉捏捏他光滑的脸颊，道：“快放我下来，这么抱着，手臂不酸吗？”
“不酸，就不放。”卡洛斯固执道，微微扬起一点下巴，特别傲娇地嘟起嘴，“你还没亲我呢！”
瞪了他一眼，苏清嘉环顾了一下四周，幸好这是街角的荫庇处，周遭没有多少行人，小金毛把身子略微贴在墙壁上，葡萄枝在他发顶摇摇晃晃。
“贝拉~”
这声音莫名让苏清嘉想到了比利牛斯山雪水融化时的温暖，她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嘴唇道：“闭上眼睛。”
小金毛一喜，使劲把眼睛闭上，因为用力眼角甚至有了皱起来的纹路。
苏清嘉缓缓把红唇印了上去，葡萄枝的清新味道在鼻翼间翕动，他的一只手缓缓上移，轻抚她的摇曳的发尾。
单薄的衣服让他可以感受到胸膛处的柔软，他的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腰部，蜿蜒曲展，在下方蓦地圆润起来，这般想着，手又从发尾下移，贴在了她的腰下侧。
她穿着网球短裙，笔直修长的两条腿就这么悬在半空中，柔韧地像是新发的柳条，卡洛斯偷偷地以指尖滑过她的肌肤。
“咔嚓”闪光灯在亮着昏黄路灯的巷子里格外醒目，两人都有些惊异，在苏清嘉的挣扎下，卡洛斯依依不舍地把她放了下来。
柔软的触感让小金毛还在持续回味中，但眼前的情形让他十分不爽。
记者连连拍了几张照后拔腿就跑，瘦小的身子抱着摄影机竟然也非常迅速。
卡洛斯没有迟疑，道：“在这里等我一会。”言罢，他朝着记者的方向跑去。
瘦弱的记者还没跑多远，就被猎豹般迅猛的中场赶超上来，他凭借着身高优势，笔直地挡在记者面前，记者愣了一下，抱着摄影机有些瑟瑟发抖。
他被主编派到这里来之前，主编告诉他，球员很生猛，不爽了会打人的，叫他没事就别瞎耍。还给他看了好几张报道里被球员打伤的记者照片。
想起那些血腥凶残的画面，又想想自己还是三代单传，女友还没影，他一张脸皱成了苦瓜状，恨不得有个狗洞让自己能钻进去，他看着卡洛斯那张板着的脸，被人称赞的俊美在他看来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鬼，记者激动害怕之下，都忘了这里还是罗马，也忘了他对着的是个西班牙人，直接用母语喊道：“别……别打我，我……”
卡洛斯皱了皱刚毅的剑眉，上下再次打量了一下被他吓住的记者，大约一米七的样子，还很年轻，头发是黑色的，他想了想用中文回答：“好。”
记者差点晕了过去，卡洛斯提着他的衣领，回到了苏清嘉面前，然后继续用中文对苏清嘉道：“他好像是个中国人。”
这下子，年轻的记者真的感觉世界都变化了，为什么……这个球员会说中文，还……好像还带着一股东北大碴子味儿？等等，一定是他被打了，精神出现了混乱，一定是。
记者赶紧摸摸自己的脸和后脑勺，却发现还是完完整整，没有伤口。
卡洛斯从他怀里把照相机抽了出来，翻看了一下刚刚记者拍摄的照片。
能在这么年轻就被派往欧冠赛事，记者的功夫也不是说说而已的，就那么一会的功夫，他就调整了三四个角度，全给来了好几张，光圈都给调的刚刚好。
昏黄柔和的灯光下，穿着红色球衣的男孩将同样穿着红色上衣的女孩托起来，白色的百褶裙摆被晚风撩起一点弧度，黑色的帽子顶上是晃动着生命与活力的葡萄枝，卷曲的茎缠住他的帽檐。
女孩的唇贴在他的上面，美好的侧脸曲线契合得完满。
他的手绕着她的长发，整个画面安静得像是油画一般，透过镜头，都能感受到两人紧紧相依的甜蜜。
小金毛觉得记者实在拍得不错，边看边和女友交流道：“这张好，我要保存下来做桌面，这张，对，我要挂在墙头，还有这张，我想放在钱包里……”
苏清嘉点点头，也忽然想起这么久他们似乎也没功夫去拍一拍情侣照片，道：“嗯，好。”
得到女友的认同，卡洛斯展露了深深的酒窝，将储存卡抽了出来放在苏清嘉手里，然后蹲下身子，在瘫软了的记者面前道：“相机还给你，照片我们要了，我可以送你一个采访，不会让你吃亏。”
记者看着他的笑容，往后缩了缩，耸着肩不敢说话。
小金毛没有什么坏脾气，也不会白拿人家的照片，觉得他开出的条件很是合理，却见记者一副怂了的样子，疑惑得看了看苏清嘉。
苏清嘉半蹲着看了看记者，他的胸前还挂着新华社的工作证，苏清嘉凑近了看，小金毛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移到她身边道：“什么什么，上面写了什么？”
“项林，《足球》报社特派记者。”苏清嘉指指上面的方块字，教小金毛认了认。
项林见女孩温温柔柔地说着他的名字，觉着卡洛斯应该不会在女人面前打他，遂大着胆子开口道：“你……会说，中文？”
见他终于说话，卡洛斯很骄傲自豪地点点头，“会，”又摆弄了一下帽子，补充道，“但我不会写。”
项林是个四川人，千辛万苦奋斗到《足球》，由于精通英语和意大利语，被准许到罗马来采访欧冠决赛。在一群老资历的记者里，他还很年轻，大学毕业两年，在随团的队伍里，他就是个打杂的存在，还有在打车的时候当个翻译。
他有点胆小，但也想着能做出个什么新闻头条来，得到上面赏识的机会。
在欧冠决赛的最后，全场最为闪耀的二十三号脱衣庆祝时，他看到了那三个方块字，苏清嘉，镜头两秒钟定格在她的身上时，项林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在所有媒体记者去采访巴萨队员的时候，他没有跟着去，反正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更好。
他一路跟着红衣黑发的少女在街上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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