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萍儿还要撒娇,忽见谷神通笑容渐敛,目透锐芒,顿时心头一寒,知趣放手,与白湘瑶退到一旁,母女二人嘴角含笑,小声嘀咕,谷萍儿嘴里说笑,目光却有意无意,不时投向远处的谷缜。
谷神通笑道:“左飞卿,我方才从后出手将你制住,你心中必然不服。”
左飞卿轻轻哼了一声。谷神通道:“原本梦尘公一代达人,深受我东岛尊重,你是他的独子,我若伤你,于心不忍;仙碧是地母之女,向日谷某落难之时,她夫妇二人曾经网开一面,放我逃生,谷某铭感五内,日思报答;至于虞照,雷部中人大多疾恶如仇,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听说他此次西来,大行天罚,许多宵小望风授首,连那昏君的钦差派来采花的元龙子也死在他手里,挂在南京马军校场的旗斗上……”
话音方落,忽听宏声长笑,虞照高叫道:“哪个在背后说我的闲话?”说话间,呼地一掌逼开叶梵,一阵风奔将过来,两手按腰,扬声道:“谷神通,前几日输给你,老子心中很不服气,你来得正好,今天再比一场,不死不休。”
谷神通摇头道:“谷某若要杀人,何必多说废话。你三人均是西城小辈中的绝顶人物,前途无可限量,假以时日,必成大敌。天道无常,届时谷某倘若不在,岂不是祸留子孙,遗患无穷吗?”
左飞卿冷冷道:“那么岛王有何高见?”
谷神通微微一笑,道:“我的意思,只要你三人自废武功,今后东岛上下决不与你们为难。但若觉得自废太难,谷某代劳,也无不可。”
左飞卿和虞照对视一眼,虞照蓦地前仰后合,狂笑起来;左飞卿亦是莞尔,一抹笑意凝在嘴角,若有若无,虽为男子,却有一种奇美。
二人一个狂笑不禁,一个讥笑淡然。谷神通却似一无所觉,背负双手,笑着凝视地上一只蚂蚁,仿佛十分入迷。那蚂蚁羸弱细小,背上一只死苍蝇比其大了数倍,蚂蚁拖拽吃力,停停走走,行走极慢。
众人见他神色奇特,均觉诧异,虞照亦收了笑,目视这生平大敌,露出好奇之色。谷神通注视片刻,忽地叹道:“小小蝼蚁,朝生暮死,却为一只死蝇所累,恁地辛苦,唉,上天造物,再也残忍不过。”
说罢弯腰,轻轻将蚂蚁背上死蝇拈起,那蚂蚁骤然失了拖拽目标,茫然打了个转,纤足齐动,一溜烟爬远了。谷神通慢慢直起身来,轻轻叹道:“其实这蚂蚁儿也太笨,既然如此辛苦,索性放下,岂不更好?”说到这里,他目视虞、左三人,脸上带着深深倦怠,“蚂蚁负的是不过是一只死蝇,我们武学中人,背负的却是武功。说起来,武功和这只苍蝇,又有什么分别?一旦有了武功,便要争胜负,要争胜负,便要伤人,伤了人,便有仇恨,有了仇恨,便起报复。浮生百年,弹指即过,一旦有了武功,便多出无穷负累,比这负蝇的蚂蚁还要疲惫。既然疲累,何不放下?”
仙碧不觉莞尔,娇声道:“岛王此言差矣,你劝别人放下,自己怎么放不下?”
谷神通流露一丝苦笑,仰首望天,喃喃道:“别人不放下,我又怎么放得下?”左飞卿淡然道:“既然都放不下,那也没法子。”
“不错。”虞照也道,“仇恨也罢,报复也罢,练了武功,躲也躲不开的,要来任他来,虞某决不放在心上。”
谷神通微微皱眉,望天片刻,神色忧虑,忽道:“要起风了。”
这句话如飞来横峰,突兀绝伦,虞、左、仙三人一愣,忽觉凉意漫生,一阵微风扑面而来。
谷神通指着附近一棵大树,叹道:“这棵大树,会被吹落六片叶子。”
话音方落,微风转急,树叶沙沙有声,荡荡悠悠,落下六片树叶。三人吃了一惊,左飞卿骇然寻思:“这人练了何等神通,竟能洞悉天地玄机?若真让他说中,平白折了我方威风。”当即暗捏功诀,施展呼风之法,欲要引风动树,摇落众叶,好让谷神通无法说中。
不料心法才动,谷神通已转头瞧来,眼中含笑,蓦地抬起一指,徐徐点出,不知为何,左飞卿只觉那一指虽慢,却正正刺入“周流风劲”最为薄弱处,左飞卿连运两次风劲,均是不能让开破绽,一时间不及多想,飘身疾退。
谷神通笑了一声,大大跨出一步,那一指陡然转疾,瞬息间,距离左飞卿眉心不过数寸。
白光迸射,猫叫尖利。谷神通足下土壤拱起,化为一圈土墙,缚住双脚。
谷神通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反手虚抓,竟将射来的那条无形电龙抓住,那条白烟光宛如活物,劈劈啪啪,在他手中扭曲几下,倏尔消灭。
谷神通飘然一纵,漫不经心踏上墙头,那土墙尚未拱到最高,立时急剧下沉,平复如初,竟似被他一脚踏平。
“喵。”北落师门惨叫凄厉,仙碧真气混乱,也似被这一脚踏散,俏脸刷地雪白,双腿发软,忽觉肩头一痛,左飞卿白发飘飘,拽着她生生提起,掠向半空。
“下来。”谷神通一声轻喝,左飞卿未看清他如何动作,谷神通便已抢到,手臂一长,攥住左飞卿左脚。一股无俦真气透脉而入,以破竹之势直透丹田,左飞卿双颊涨红,几欲沁出血来。
“咄!”又是一喝,声如雷霆,虞照拿住左飞卿右脚足踝。
一刹那,左飞卿白发根根直立,冲天而起,谷神通虎口剧震,遽尔脱手,不觉咦了一声。
左飞卿凌空提着仙碧,仙碧踏着虞照肩头,虞照则握着左飞卿右脚足踝,三人连接成环,如耍杂技一般。仙碧蓦地低声道:“当心,这人神通奇怪,似能看出咱们的真气强弱,虞照,你还记得么,谷缜说过,他爹的武功叫做‘天子望气,谈笑杀人’。”
谷神通背负双手,静静打量三人,脸上倦容挥之不去,他玄功通神,百丈方圆,落叶可闻,听得这话,不觉微微一笑,叹道,“‘天子望气,谈笑杀人’,那却是抬举谷某人了。”说着迈开步子,跨出一步,这一步漫不经意,却是越过丈余。
刹那间,虞照随他迈进,亦飘退丈余,三人姿态如故,却未稍变。左飞卿脸上火红渐退,慢慢回复雪玉之色。
谷神通目视三人,倏尔笑道:“风雷相薄,后土灵枢,风、雷二主真气融合,竟有互相催生的妙处,再以地部土劲为枢纽,转化风、电二劲,去其戾气,令其混成,如此连接成环,相生相融,委实难以克制。”他说着目视三人,面露微笑,闲适之意,有如观花赏月一般。
三人却是汗如雨下,不知为何,谷神通的目光淡定,射将过来,却似直入灵魂深处。
忽听谷神通徐徐笑道:“雷帝子性情刚明,但流于鲁莽,以至于武功宏大有余,细微不足。风君侯性情淡泊,但留恋细处,进取不足,惯于批亢捣虚,却不能险中求胜。至于仙碧,总想事事求全,面面俱到,往往不能当机立断,顾此失彼。世人生而有性,性化精神,精神化气,你三人是什么性情,练出的真气也就是什么性情,攻其心则破其气,破其气则攻其心……”
沧海19·横空出世之卷 谷神(下)
他并不贸然出手,只是口中谈笑,步步进逼,对面三人却是步步后退,却又不敢变化当前姿态。他三人均是当世高手,见识极高,方才交手,已看出几分奥妙。敢情谷神通的“天子望气术”神奇奥妙,能因对手性情克制其真气,又能因对手真气,攻其性情薄弱之处,如此循环往复,直至将对方真气心志尽数攻破。
所幸虞、左性情真气,均能互补强弱,仙碧又善于兼顾折中,恰能将两人性情真气中的相克部分化去。是故三人始终连在一处,性情真气均是自成循环,强弱互补,但若姿态一变,气机即变,以谷神通的厉害,立时便有败亡之患。
三人之中,虞照既要承受二人之重,又要与谷神通相抗衡,心力交瘁,尤为辛苦,退了十步,以他惊世神力,竟然微微喘息起来。
忽听梵唱之声悠悠传来,谷神通陡然驻足,漫不经心掉头望去。只见远道上来了一众和尚,有老有少,其中一名高大老僧忽地足不点地,飞奔近前,瞪着姚晴,厉声道:“好妖女,果然是你!”
一声喝罢,但见姚晴闭眼不动,只当她有意漠视,心中更怒,喝道:“妖女,你以为伤了人,不作声就算了吗?”说罢见姚晴仍是毫不理睬,顿时怒极,翻手一掌拍将过去。
谷缜遥遥看见,吃了一惊,姚晴六识被封,形同一具空壳,决计无法抵挡外力。正自惊急,忽见青衫一闪,沈秀越过众人,一拳打出。
拳掌相交,那和尚身子骤晃,脸上腾起一股血气,沈秀则倒退两步,拿桩站定,厉声叫道:“哪儿来的野和尚?胆敢胡乱伤人!”
那老僧接了一拳,亦觉吃惊,挺身道:“老衲三祖寺监寺性明,你是哪儿来的小辈?能接我一掌,本领不弱,不妨报上名号。”
“原来是三祖寺的秃驴。”沈秀冷笑道,“小爷姓沈,名秀,绰号你祖宗。”
姚晴在三祖寺大闹一场,用“恶鬼刺”伤了不少僧人,那刺上本有奇毒,非她本人不能解救。性觉等人一筹莫展,将姚晴恨到极处,下令寺中僧人满山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恰好沈舟虚方才从嘉平馆来此,被三祖寺的僧人瞧见,眼尖的发现队中竟有来寺伤人的“妖女”,又惊又喜,火速回寺禀报。性觉闻报,立时尽率寺内好手,追踪而来。
性明火暴性子,一见仇敌,分外眼红,不由分说,便以武力相向。他听得沈秀之言,勃然大怒,左用“雕龙爪”,右使“一神拳”,他身形高大,此时拳爪齐出,声势惊人。
沈秀这些日子受尽屈辱,憋了满肚皮怨毒,正愁无处发泄,见状叫声“来得好”,展开“星罗散手”,批亢捣虚,刷刷刷一轮疾攻,杀得性明应接不暇。
三祖寺的“镇魔六绝”本由“大金刚神力”化来,力大功沉,变化灵巧非其所长,与“星罗散手”一比,顿时见绌。性明左支右绌,斗到艰深处,忽听沈秀叫一声“着”,左胸剧痛,吃了一指。性明惊怒交迸,闪身后退,不料沈秀已绕到身后,噗的一声,后心又着一掌。性明喉头发甜,向前跌出,窜出时忽使一招“虎尾脚”,如风侧踢,沈秀闷哼一声,突然跳开。
性明趁势转身,前后伤处疼痛难忍,所幸护体神功甚强,未曾受伤。当即不敢怠慢,横掌于胸,盯着沈秀,但见他捂着左膝,一跛一跛,龇牙瞪眼,眉间流露难抑痛色,心知必是自己败中求胜,脚尖擦中他的膝盖。看这情形,即便不是膝盖粉碎,这条腿也不能运用自如了。
性明惊喜不胜,大喝一声,猱身上前,一爪拿出。眼看得手,忽见沈秀脸上现出一丝诡笑,性明心头咯噔一下,不及变招,沈秀身法忽地变快,左手拨开性明一爪,右手食中二指并拢,直直点中他乳下期门穴。
性明武功虽然可观,但久在寺庙,未谙尘世诡诈,万不料沈秀突用诡招,诈伤诱敌,只觉得中指处一痛,浑身顿时软麻。
沈秀既然下手,决不容情,一手点穴,另一手猝然翻转,拍向性明天灵。这时,只听有人疾喝一声:“闪开。”劲风扑面,沈秀气闭眼迷,只得闪身避让,定眼一看,一个瘦削老僧立在性明身旁,注视自己,神色惊疑,沈秀不由怒道:“老贼秃,你又是谁?”
那老僧皱了皱眉,徐徐道:“我是三祖寺住持性觉。”他与性明不同,眼见在场众人个个气宇不凡,心中已自犯疑,再见沈秀武功,更是吃惊。他眼光老辣,善于识人,眼见沈舟虚气度,便觉他比沈秀来头更大,当即合十施礼,笑道:“敢问足下尊号?”
沈舟虚笑道:“在下沈舟虚,叨扰宝山,十分惭愧。”性觉脸色丕变,吃惊道:“天算先生?”沈舟虚又笑指道:“那位是‘不漏海眼’,那位是‘九变龙王’,着灰衫的是‘雷帝子’,白衣的是‘风君侯’,红衣的姑娘是地部仙碧,至于那位宽袍大袖的先生,便是东岛之王谷神通了。”
性觉越听,脸色越是苍白,支吾道:“善哉善哉,东岛西城在此相会,真叫贫僧意想不到。”说罢瞧了姚晴一眼,皱眉道,“天算先生,敝寺僧众被这个姑娘的毒刺所伤,情状甚惨,若不救治,怕是有死无生。”
沈秀冷笑道:“他们的死活与我们何干?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当世高手在此交锋,你若识趣,快快滚回寺去,不然打起架来,误伤了你的徒子徒孙,须不好看。”
性觉目光一转,扫过场上,但见谷神通负着手,与虞照、左飞卿遥相对峙,不觉忖道:“妙极,东岛西城虽然厉害,但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我且坐观成败,只需情势一乱,便将这妖女夺走。”心念及此,笑道:“老衲久处荒山野寺,孤陋寡闻,难得一见高人,今日有幸目睹高人聚会,岂非平生至福?贫僧也不贪心,但求远远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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