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微楞,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羡慕,下意识看向姜贤愚,见他轻轻挥手,也只得退走。
能这样随意的在冲虚国师身边坐下,却是她们几辈子都羡慕不来的福分。修士与凡人之别犹如天堑,再怎样努力也无法越过。
碍事的人走了,宋雪晴却是翻来覆去的调整坐姿,直到觉得舒服了,任由阳光打在身上,方才轻轻喟叹一声,仿佛极是满足。
“要同我说什么?”他们二人这样坐着,实在有些古怪。姜贤愚抿了抿唇,出声问道。
他们至今都没有过什么真正的交集,不是从旁人口中得知对方的声明,便也是因缘际会偶尔碰面。姜贤愚本就是敏感至极的人,怎能察觉不出她似乎并不喜欢与他相处。
今儿突然跑来这里,又与他并肩一起坐着,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实在让他难懂。
宋雪晴侧过脸看他。
他有一双能打动人心的眸子,那眼睛实在好看的不得了,偏偏无情的很。
“冲虚师兄,你可曾听人说过,若是投胎转世,结丹之后,便能忆起前世?”她诡异的一笑,直直的盯着那双眼,说的话却气若游丝,仿佛鬼魅一般。
姜贤愚心中一惊。下意识回道:“你想起了什么?”
这口吻……果然有古怪!
“我应该想起什么吗?”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糟了。
姜贤愚的脸上难得有了不同的表情,他温文的笑容收敛了起来,异常凌厉:“宋雪晴,不管你知道了什么,希望你都不要搀和进来,这些事情与你无关,你可懂?”
不,她不懂。
她从来都是觉得,自己与这些人没有什么相干的,可偏偏。一个两个都要扯上她。
“几年前与万兽宗的李道友见面时。他也问我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到底有什么事情。是我应该知道的吗?”宋雪晴的表情也正经了起来,她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明明和自己有关,却偏偏被隐瞒的感觉了。
从一开始。她便觉得,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时的气场很奇怪。明明一个是玄天宗高徒,称霸天才称号近两百年,另一个则是异军突起的新秀,性情突变的好似另外一个人。两人从未有过任何交集,可是那年大比在玄天宗相遇时,他们对视的目光,莫名纠缠在了一起。
这本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可偏偏。这两人都一而再再而三的看向自己。
肯定不是因为那件莫名其妙,同时求亲的乌龙事件才会这样,
如今,甚至问了同样的话。
姜贤愚叹了一声,别开眼不再瞧她。只望向前方,仿佛那里开了一朵奇花似的。
他似乎……有些怅然若失?
“日后你自然会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宋雪晴烦躁的不行,很想操起太师椅给他来一下醒醒脑子!可是理智告诉她,这么做根本屁用没有,还有失她一贯的形象,太得不偿失。
他性格素来强硬,不想说的事情,别人再怎么逼也是无用的。
就算心有不甘,她也只能放弃,转而道:“那冲虚师兄应该不介意同我说说这几年,司徒家和陆家发生了什么事吧?”
这一次,姜贤愚倒是很爽快。
自宋雪晴闭关后,的确陆陆续续发生了不少事。
陆家想要重得回昔日的荣光,这一点很容易理解,曾经身处在那样高贵的位置,如今却成了人人喊打的魔修,这样的落差,神仙也忍不了。只是司徒家根基身后,陆家的挑衅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再加上故意抹黑宋雪晴之后,蜀山剑派对陆家更是敬而远之,差点就没对立,以至于落了许多不好的名声……与一个宗门弟子作对本也没什么,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挑上被报以厚望的她。
司徒皇帝动作的很快,收拾了弟弟与侄儿之后,便亲自修书向蜀山剑派说明情况,表达了歉意。这种直来直去的做法,很得玄如河的心,再加上他们无意搀和皇族之事,自也不会闹大了去……宋雪晴还在宫中任职呢!
安抚了蜀山剑派只后,司徒一族便只针对陆家出手,很是剪除了不少魔修羽翼。
陆家安排了几次出手,都被早有准备的司徒一族一一回击,以至于元气大伤,只能再次隐蔽起来。不过这一回,却没有之前那么容易了。帝王可不管正魔二道之间的约定,该出手时就出手,穷追猛打之下,让陆家差点连立足之地都没保住。
只是魔修的地盘不是那么好清理的,井水不犯河水的时候也就罢了,被人欺负到了头上,哪有不还手的道理?便是与陆家不相干的魔修,都开始帮着他们。
司徒皇帝明白斩草除根势不可为,只得收手,只在暗中与陆家周旋,打探他们的消息。
那个陆家少主还在,司徒皇帝难以安心。
宋雪晴听罢,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313 问
姜贤愚陪着她一起沉默,他冷眼看着这个女子,仿佛沉静美好。她低着头,目光仿佛落在自己的手上,可偏偏光华游弋,又好似什么都不被她看在眼中。
猛然的,心中一跳,自己对她,似乎太关注了些。
他素来知道自己,结丹之前,尚识得几分烟火气,结丹之后,看似未变,其实早变了。
有时候,记忆就是这样弄人,该记得的忘记了,不记得的总又反反复复的想起来。
许久没有对一个人这样上心了,也很久没有这么仔细的去关注一个人的小动作,脸上细微的表情,以至于当他看到她的迷惘时,心里痛的厉害。
他的手拂过心口,终究没有按下去,仿佛只是不经意。
“多谢冲虚师兄告知。”她笑道,起身要走。
姜贤愚并没有拦着,只是在她转过身的时候,轻轻的问道:“你可是对冲和师弟有心?”
宋雪晴的脚步滞了滞,随即坚定的踏下,她没有回身,就这么走出了北殿。
“师兄,你管的太多了,不觉得累么?”
姜贤愚听得这飘渺一句,良久方才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凭栏而立,望着她远去的身影。
他记得,有一阵,她是喊他姜师兄的。
自他入玄天宗,被师尊青玄收为亲传弟子之后,便再也没有人用姓氏来称呼过他,而那一年,他方才十二岁,宋雪晴还没有出生。他道号冲虚,无论是对内或是对外,都只有冲虚师兄、师叔诸如此类,这个称呼都是统一的,为何她这般别出心裁?
他也记得,她喊冲和的时候,目光柔柔的。唤一声元宝师兄。
哪有用名字带师兄这样喊的?
如此怪异。
过得半年,两人的任期结束,司徒皇帝赏赐了一堆中看不中用的玩意,不偏不倚。
他们都是最顶尖的宗门弟子,又一直深受看重,寻常物件,从来不缺。这些东西,赏赐给那些散修,大抵会欣喜若狂,给他们。倒更像是贬低。
宋雪晴无奈。这是惯例。又不能不收。
皇帝的司库还没有贫瘠到这般地步,恐怕是看她不顺眼,只因他想将一位皇子令她带回去入门,却被她一口回绝。失了颜面。蜀山剑派少了一位皇族弟子,司徒皇帝想再送一个人进去,不但她不肯,蜀山剑派也不会肯。
谁乐意放着一个别有心思的人在门中,明知道他不怀好意,还得好生供着。
蜀山剑派有这个底气拒绝,宋雪晴也有。
皇帝开不开心,她本就无所谓,就是带累了姜贤愚。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只是在过意不去,也已经这样了。
接任的人还没来,但这是不用等的,就好像他们五年前到此,并没有人等着交接是一样的。
因为没有什么好交接的东西。
司徒皇帝只怕也乐得松快一两个月。哪怕他们并不会当真盯着他做什么,也仍不会多做挽留。
这一次皇宫之行,她累得很,主要是心累。凡间的帝王再尊贵,也与她不相干,她在那里可以将自己当做凡人一样生活数年,反而轻松得很。
可是修真界的帝王……终究不只是帝王而已。
玄天宗离得近,不过是片刻的事,姜贤愚不知为什么想请她去玄天宗坐坐,还打了元宝师兄的主意,宋雪晴听了只是笑,到底也没答应。
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了,还是头一回这样归心似箭。
回程的路上却偏出了岔子。
拦人的是陆冠英,他眉目里带着几分倦意,也不似前次那么前呼后拥的,只跟了一个年轻的金丹修士,正横眉竖目的瞪着她。
真是好笑,她都没找他们算账,他们有什么理由怪她?
陆冠英心里也是清楚的,因此打发了那人在一旁守着。
“姐姐,”虽然她不许,他还是这么唤他,听着显得亲昵,却终究不如以前那么顺耳了:“姐姐,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她挥手打断他的话,直白的看进他的眼底,毫无怯意:“但我也早就说过了,你选了那条路走,便再也与我不想干了。”
听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撇清与自己的关系,陆冠英有些急了,道:“并不是我想那样的,只是我身不由己……”
“既然身不由己,现在又为何来寻我?”她冷着脸,没有一丝笑:“但凡你有过一份顾虑,早该知道那样做的后果,你要我体谅你,你又何曾体谅过我?”
那是因为我知道,那不会真的对你造成什么伤害。
郑冠英嚅嗫着嘴唇,终究是没把这句心底的话说出来。宋雪晴说的没错,但不是他没有顾虑她,而是他太自己以为是了。
五年前一会,他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惊喜和欣慰,他没有把她之后说的话听进去。以为她是在乎的,以为她是可以宽容的……而所有的以为,也只是他的以为。
她忽然想起,初遇的那时,她对他说,“没有人会毫无原因的对你好,除了你的爹娘。”
她收留他,或许只是因为旅途寂寞,或许是看他有几分可怜,或许是其他种种缘由……但绝不是因为喜欢他。
他这一次来寻她,并不是来质问什么,而是一心要解释,求得他的谅解。
听起来,他是知道自己错了,知道自己不该去利用她,还抹黑她。
可事实上呢?他陆家少主的身份,已经透了出来,现下被多少人盯着看着,他会不知道?他不过是有恃无恐,不过还是自以为是了。
有时候,不是服软认输,不是哭一哭,就可以万事皆休。
她把他看的太穿了。
“若你愿意,我倒也想和你好好说几句,但莫要再提往事。”宋雪晴看着他陡然灰沉下来的脸色,终究还是有些心软。陆冠英,也不比他弟弟浩清大多少,可是他身后背负的东西,却沉重的连让他任性的资格都没有了。
浩清被家里惯着,有父母疼爱,有她这个姐姐做靠山,他年少时,还任性的妒忌她,排斥她,不与她亲近。就是后来懂事了,他所要学会的,也不过是一个家主的责任义务,并没有什么太过阴暗的东西。
而压在陆冠英身上的,却是不管他乐不乐意,都必须扛起来的,仇恨。
那不是他的仇恨,而是陆家的,却脱卸不得。
若是旁人,她大抵只会听过笑笑,获得的东西越多,必然要付出一些代价,天理循环,本就如此。可偏偏他是她救出来的,在身边还养了一段时间,甚至因为他的“死”还生过心魔,她是有那么点在意的。
她不知道他的爹娘究竟为何带他离开陆家以至于落得那般地步,想来不过是家中争斗失败的结果。但他年幼便失了父母,又被仇人当阿猫阿狗一样混着长大,说起来,倒是没得过多少陆家的恩惠。然而回去之后,偏要担起一族兴替。
他的心,还是太仁厚。
换做是她,管陆家人去死呢?他们去复辟他们的帝国,她自过她的小日子。
但宋雪晴也明白,她能想得透,是因为没有处在那个位置,更是因为,她的灵魂,与他们通都不一样。就是这样,她前世还心心念念的替宋家报复呢!
陆冠英被她说得一愣,看她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光彩。
“你别多想,我不是提点你什么,也不是劝说你,只是对你说说我的想法。”宋雪晴道,不敢给他一点点希望。
陆冠英怅然若失的点点头,却乖巧的道:“姐姐,你说罢,我听着,就像以前一样。”
宋雪晴装听不懂,面无表情的道:“我知道陆家,也知道司徒家。你想必也知道了,因为那件事,我蜀山剑派的一个门徒被我亲手处置了……如今大抵过的生不如死。”
司徒茂云……不论如何,他曾是蜀山剑派的人。而现在,他只能做一个凡人,这对曾经高高在上的他来说,大抵真的比死了还让他难受。
偏偏,皇帝还拘着他一大家子,命人好好看着他,不许他死去。
他要让违逆他的人知道,他不是一个会因为血脉亲缘而心软的帝王。
她没有于心不忍,只是觉得后悔,当初给他一个痛快也许更好。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有时候,活着也不如死了。
她看着他迷茫的眼睛,不知她为何提起不相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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