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见他吗?和他一样地想念他吗?
「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那就请你先离——」
「我们下午有约!」她急嚷。
璋大姊旧恨复发。「什么约?你还想拖著他去饭店浪费房间和时间?」
「不是。是那个……」忙乱之际,匆匆瞄掠大桌上的一叠信件。对了8张丹颐请我和世钦参加下午的派对。我怕世钦忘记,特地来提醒他。」不好意思,其实她也忘了……
「你想去?」世钦眯起冷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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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大概吧。」
「什么叫作大概吧?」
他这凌厉一问,反把她给问倒了。这才傻呼呼地发觉,世钦脸色难看至极。
她也不是很想去啦。只是……世钦干嘛这么反应激烈?
「我……看你埃如果你去的话,我就去。」
「我不去。」
她被这阴森的气魄慑得收颚猛眨眼,一头雾水。「喔,那我也不……」
「世钦!快快快,你有多少现金在手边?」大哥世方大步大嚷地由外厅一路杀往书房。「高家那几个难兄难弟,竞在牌桌上联手彻夜痛宰我,我非得在跑马场上狠狠地给削回来!」
门一推开,门内站的喜棠立刻被门板击往前摔,扑入世钦及时迎来的胸怀。
那一瞬间,世钦熟悉的气息令她心跳急剧,浑身发烫。
好奇怪,有人会在婚後愈来愈迷恋自己的丈夫吗?
「啊,姊怎么又来了?姊夫还是成天耗在小公馆里不回家吗?」世方哈哈哈地一屁股坐入法式扶手椅内,跷他的二郎腿,完全没看见任何「外人」的存在。
璋大姊受不了地撇眼扭头。这个大弟,像是生来专门和她作对。
「你先上楼去。」世钦不想让喜棠再当标靶。
「喔。那张丹颐的邀约……」
「我会差人通知他,咱们不克参与。」
「是啊,省得带著个破旧古董到处丢人现眼。」
世方的揶揄登时刺中她的弱点,倔起小脸。「什么破旧的古董?」
「姊,你说呢?」哈。
董家三姊弟一派西式装扮,只有她,一天到晚宽袍大袖、扎髻梳头。但她不过是习惯如此而已,为什么说她又破又旧?而且还是当著世钦的面说,破坏她的形象。
「我这都是京里老字号师傅作的衣裳喔。」连布料绣工都是一流的。
「她根本搞不懂状况。」世方朝璋大姊咯咯暗笑。
璋大姊迳自点烟,优雅吞吐,谁也没把喜棠放在眼里,当她不存在似地讨论著。
「我一直以为丹颐他妹才会是我的弟媳。」红唇吐雾,叹息中载满失落。「爸妈也向来拿她当儿媳般疼爱,现在却搞成这副局面,连我都感到自己心口像被剜掉一块肉。」
「外头都说,我们董家像株被摘掉顶上星星的耶诞树,光彩不再。」世方刻意望向世钦感慨。「现在张家成天排著大队人马,等著抢摘咱们不要的那颗星。」
世钦冷然以待,但他不用看也察觉得到,身旁小人儿的全然戒备,两只耳朵像猫似地抽尖。
「你要多少现金?」乾脆转回主题。
「你有多少现金?」世方答得更乾脆。
「如果我再开一次票子,你可以保证不再随便拿我的东西去典当折现吗?」他已经腻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掏腰包赎回被大哥任意典当的私有物品。
「如果你不再把我的钱扣得死死的,我很乐意举手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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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们分家吧。」
这话怔住世方,璋大姊连烟灰也忘了弹,愣愣任它崩落在丝绒裙面上。
「我这趟回扬州老家,就是为了和爸妈谈这事。」
世方不可置信地僵笑。「爸又没死,分什么家啊?」
「世方!」璋大姊暗呿。说的这是什么话?
「爸他早有意思把家产的事预先处理好,省得三姨娘、四姨娘带著儿女们继续作乱。我对名下产业的处置,别有打算,而且风险极高。为免几个兄弟姊妹的资产全被我拖下水,不如早早分家。」
「这说出去岂不成大笑话!」世方故意哈哈大笑,冷汗微冒。「哪有人父母健在就分家的?」
「这要问你多久没回去探望爸妈了。」
世钦一语,淡如轻风,犀利如刀,直直捅入世方要害。世方约略知道父亲近年身体欠佳,但到底不佳到啥地步,他也模模糊糊,反正有世钦时时回老家替他探访,不劳他费心。
世钦向来是个闷葫芦,作牛作马都不曾吭声。几时开始这么精刮?
不安的视线周游乱扫,蓦然掠过那个娇小艳丽的存在。
世方悠悠勾起一边嘴角。
世钦敢对付他,他就对付他的古董娃。
「分家的事,再说吧。」他惬意地拖吟著,懒散得很。「不过有一件事,我倒很赞同你的看法。」
本以为他说的是借钱的事,不料会轰然投下炸弹——
「别让她跟咱们的熟友碰头,怪丢人现眼的。」
喜棠顿时栽入世方的陷阱,马上明白这话的恶毒含意。
世钦不愿带她赴张家的派对,是怕丢人现眼?
她有什么丢人现眼的?少了腕膊还是断了腿?出身卑贱还是行为不检?
「尤其是面对张家。」世方感叹得不得了,仰天萧索。「要是我,也不会想让一个腐旧世代的妻子抛头露面,更何况是在老情人的派对上。那种相形之下的遗憾,太伤人。」
世钦无力到懒得辩解。大哥这种一旦理亏、就马上转题胡扯的恶习,他早已承受多年,理都不必理。
他却一时疏忽,不察自己这反应看在喜棠眼里多具杀伤力。
世钦默认了!
他不肯带她出席人家的邀约,一怕丢人,二怕伤感。他心底原本想娶的不是她,只是碍於太爷逼婚,才不得不舍身成仁,替大哥娶她过门,达成联姻。
难道他对她就一点感情也没有?婚前如此,婚後也如此?
那个张家的小姐到底有多迷人?她自己又有多丢人?
「好了,你先上楼。派对的事我会推掉——」
「我要去。」
世钦蹙眉,审析她怪异的防备与转变。「你不是打算与我同进退?」
「你退你的,我是绝对会去。」
他这才意识到出了问题。「你不需要把大哥的话当回事。」
「我从不把路边的狗吠当回事。」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半晌後世方才想到要发飙。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哎呀,没想到大哥竟笨到连人话都听不懂,还需要我解释。你好意思问,我都不好意思答呢。」
天真无邪的笑容,与她悠哉的辛辣产生莫大冲突,彷佛变了个人。
「你这是干嘛?」璋大姊淡漠斜睨,优美地薄吸一口烟。「人家做大哥的,说你两句也不行吗?况且,他说的都是实在话。」
「是啊,大哥说的实在不错,所以大姊你当听他的劝,别在熟人跟前露脸,省得丢人现眼。」
璋大姊猝地僵呆,瞠目结舌。
喜棠还怕什么。对自己丈夫的爱慕竟沦落为单相思,而且世钦还看她就备觉丢脸。这股恼火正憋得没处发,既然有人找死挑衅,乾脆就成全对方,给他死得很难看!
「自个儿的丈夫成天流连各地小公馆,花名满天下,你要不就看开点,要不就好好反省你自己。一天到晚带著鼻涕眼泪回门诉苦,多难看哪。」
「够了。」世钦隐隐不悦。
「的确够了。所以请两位估好自己作客的身分,别再放肆,徒惹笑话。」
「你懂不懂对兄长该有的尊重?!」世方乘势逞凶。
「等你搞懂了对女主人该有的尊重再说吧。」
她甜甜一笑,淡淡而去,不忘百无聊赖地打个呵欠,回头补眠。
书房内立即爆出哥哥姊姊们的痛斥痛泣与痛吠,令世钦深感疲 惫。无语垂头,靠在门旁,捏紧鼻梁。
他习惯应付自己的兄弟姊妹,却没想过喜棠应不应付得来、习不习惯。喜棠说的每个字都没错,错在这种话绝对不宜说出来。但这是自家兄姊无礼在先,他能怪她什么?
本以为不带她住进老宅,与公婆为伍,可以避掉冲突。结果,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大哥大姊吵得一屋子乱烘烘,其他房的堂弟表妹也出来看热闹,加油添醋,吵得不可开交。
他却仍旧沉默,仍旧坐在原处。彷佛是与他们同一群的,又彷佛是与他们不同世界的人。
现在不是瞎搅和的时候,该想想张家派对之行的事该怎么解决。
他才正走出书房,打算召个机灵的随从与喜棠同行,就看见一个极不显眼的佝凄身影候在门边角落,恭敬上前。
「纽爷爷有事?」
喜棠带下南方的这名老仆,话少人小,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有如大宅里淡淡的一抹影子。
「请让奴才今晚同二少奶奶随行赴宴吧。」他甚是客气。
「我自有安排。」
「恕奴才斗胆,二少奶奶这回受的委屈太重,她的脾气,恐怕旁的下人处理不来。」
世钦从容带上里头一团鸡飞狗跳的书房门扉。「你伺候喜棠多久了?」
「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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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她母亲纽祜禄氏那儿的家仆?」
「是,奴才随福晋一起嫁入王府,又随二少奶奶由王府嫁到此处,对二少奶奶再了解不过。」他极慢极慢的说话方式,磨人耐性,世钦却听得很舒坦。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刚才不过是一场口角,为什么会说喜棠受了很重的委屈?
纽爷爷自幼侍奉代代公子小姐们,当然知道世钦此刻在思忖什么。但主子不问,他就不说,恭敬地闲闲耗著。
世钦拧眉凝睇乌亮的鞋尖许久。「张家的派对,就由你伺候喜棠去。我傍晚有个餐会,没办法同行。」
「是。」
鞋尖的一丝灰絮,隐隐约约地栖在亮皮上,惹动他的郁闷。不需为这点小事躬身处置,但心头被引发的疙瘩感受,又令他浑身不舒服。
「她就这麽想参加丹颐的糜烂派对吗?」世钦愕然,意外於自己不听理性控制的嘴巴。
「不,二少奶奶没那兴趣,她只是赌气。」
「大姊和大哥说话多半有口无心。」
「二少奶奶赌气的对象不是他们。」
世钦骤瞪老仆。喜棠翻脸的原因,是他?
「二少奶奶从小长在人多嘴杂的王府里,大小姐和大少爷哪斗得过她?」只是懒得显牙露爪罢了。
她到底在气他什么?「那也犯不著硬要赴宴。」
「二少奶奶非去不可,好做个了断。」
「了断?」
「二少奶奶不在乎的事,她就懒懒的,随性得很。一旦在乎起来,就会钻牛角尖,而且一路钻到底,把自己弄到人仰马翻为止。」
他不曾见遇喜棠这一面,但他强烈地感觉到,今晚不宜让喜棠单独赴宴。
「董事长?」秘书戴伦带著大批文件与公事包前来,没想到世钦会和一名老仆早候在书房门口。「对不起,我来迟了吗?」
「没。」但傍晚的餐会,他决定——
「您傍晚餐会的事宜全备妥了,所有的常务董事也已确认过,今晚都会出席。」
世钦顿时被夹杀在其中。
他召开的餐会,他必须负责到底,毕竟他不是一天到晚只管谈情说爱的油腻小白脸。但喜棠怎么办?他放心不下,谁又能替他照料她?
不知怎地,他竟在这一瞬间想起先前她莽撞赶来的雀跃呼喊。
世钦!世钦!
在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裏,他就是全世界,她生命中的唯一。而他还给她的,只有委屈?
☆☆☆
张家祖上本是盐商,家底富厚,加上近年在房地产与纺织业的投资成果丰硕,使得这代小辈闲到只能无奈地散钞票,或是大家来比浪费的花招。
美酒、美食、美人、美景,把汾阳路上这栋花园豪宅衬如天上人间。塔松花园,雪丽喷泉,璀璨灯火将奢华宅邸化为广阔绿茵上的一丛碎钻,遥遥远远,熠熠动人。
张家几个公子哥儿们交游广阔,来宾各有来头,囊括三教九流。乐趣之一,就是比较比较彼此身旁最新女伴,相互监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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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不好此道的清流之士,在开放的宽敞起居间内自成一国。
「访事员发电报来上海时我还不太相信,直到通信社把事情传开了,我才知道他们是玩真的。」
「没有用的,那些热情全是文人们的理想。」
「是吗?张熔西却跟蔡元培直接向孙中山挑明了,护法之事必须做一个结束,而且强烈反对北伐的主张。」
「世钦倒认为南北之间必定开打。」
「怎么说?」
「何不叫他亲自说?」
「世钦还没到吗?」
众雅士询望懒懒啜酒的家主,只见他悠哉晃著水晶杯中的极品。「世钦不会到,他早订好了傍晚的买办餐会,但他的新娘子会来。」
「你妹妹怎么办?」
和如意郎君的娇妻碰面,情何以堪。
「让她们碰个面也好,不然我妹永远不会死心。」张丹颐说得可轻松了。
「别再欺负你的宝贝妹妹,她已经够难堪的。」人人都知道她是董家内定的媳妇,怎知世钦自北京回来,会顺道带了份「土产」,砸坏众人美梦。
「丹颐,你为什么会知道世钦不来,可他媳妇会来?」女子一人赴宴,未免奇怪。
「我耳目众多。」
一旁女伴被他顽皮的表情逗得咯咯窃笑。
「八成又是世方抓著他大吐苦水泄的密。」哎,这对公子哥儿,天生活宝。
「世钦的媳妇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一名素雅精练的女子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