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桑雄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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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桑雄狮-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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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自己,我发过誓,我不会哭泣。

贾德人与亚夏人的决斗仪式向来在黎明或日暮时举行,也就是太阳和群星取得均势的时段。一轮明月挂在东方,那是几乎满盈的白月。贾罕娜心中苦涩,只觉它与这场形神俱灰的决斗格格不入。

双方各派出一队战士,守在下方的斜坡两侧。贾罕娜认识那些贾德人,那些都是罗德里格的部下:莱恩、马丁、卢杜斯。他们其实并不需要卫队,因为阿尔瓦也在山上,使者的传统在这场战争中得到了尊重。

人类就是这样,贾罕娜心中暗想,无法抑制再度袭来的苦涩心绪。战事残酷到了极点,但士兵们——包括穆瓦迪人——仍会尊重使节的旗帜与权杖。

他们会像孩子一样满心激动,为古老的象征仪式所折服,目不转睛地观看两军阵前的决斗。诸神的挑战啊!两种信仰各自拥有最伟大的勇士,他们是战场上的种圣雄狮!吟游诗人们即将写下无数诗文和歌谣,在宴席、酒馆或沙漠星辰下的夜幕中吟唱。

“要到什么时候,生为女儿身才不是一种诅咒?”米兰达说,但她没有转头,“要到什么时候,”她凝视着平原,“我们才不会像现在这样袖手旁观,才能鼓足勇气看着他们死去?”

贾罕娜没有回答。她想不出恰如其分的答案。在今天之前,她都不会将女儿身视作—种负担。她知道自己比大多数人幸运,有那样的家人、那样的朋友和那样的职业。但她今天并不觉得幸运,今天她认同米兰达·贝尔蒙特的看法——站在这风中的山冈上,很容易认同。

一阵嘈杂声从下面传来。两支军队欢声雷动,呐喊声震天动地,无数长剑敲打着盾牌。

从南北两个方向,有两个人骑马离开阵列,穿过西尔威尼斯以西的平原,朝中间骑去。

罗德里格·贝尔蒙特和阿马尔·伊本·啥兰在相隔不远的地方勒住缰绳。他们都没带护卫,所以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片刻过后,两人各自下马,然后掉转马头.让它们原路返回。两人再次面对彼此,贾罕娜看到阿马尔说了最后一句话,罗德里格做出回答。两人随后拉下头盔。

贾罕娜站在山冈上,山风猎猎,暮色已深;她看到下面的两人各自从背后摘下圆盾,抽出长剑。

罗德里格的头盔上应该有只苍鹰,阿马尔的则有葡萄藤图案;这些装饰她都知道,但难以看清。她站得太远,日光又很亮,低低地映在两人后方。他们几乎只是阳光中的两道侧影,独自站在平原上,连马匹也从他们身旁跑走了。

同时爱上两个男人真的那么糟糕吗?去年夏天,她在黑暗中的河边如此问道。

米兰达目不转睛地看着下方的平原,忽然不自觉地把胳膊抱在胸前,仿佛紧紧揽着什么东西。贾罕娜曾在一年前的奥韦拉村中,见到罗德里格做出完全相同的姿势。如果她和阿马尔有足够的时间,是否最终也会养成相同的习惯?他们是否也会得到孩子,就像她身旁的女人和平原上的男人那样对其倾注满腔珍爱。

时间永远不够。她对阿马尔说过。

贾罕娜目视阳光,只见罗德里格虚晃一招,随即剑锋一转.反手猛砍。她看到阿马尔抬剑挡住了这招,动作顺滑得像是胡萨里的丝绸,或是一行诗文,或是临睡前品味的好酒。他毫不停顿地将格挡化作顺噼,朝下三路斩去。罗德里格快得犹如猎豹,盾牌一压,挡住了对手。

两人退后两步,一动不动地相对而立,透过头盔注视对方。开始了。贾罕娜闭上双眼。

响亮的喝彩声从两军中爆发,显得饥渴、迫切,又迷醉。

贾罕娜睁开眼睛,发现胡萨里站在自己身边。丝绸商人泪流满面,毫无伪饰或掩藏。

贾罕娜看了他一会儿,随即把目光转开,但没有说话。她不敢说话。她对自己发过誓,发誓不哭泣。直到决斗结束为止。直到时间从他们身旁溜走,仿佛奔跑在平原上的马匹。

两人势均力敌。他们早就知道。从某种角度来说,生死一线间的紧要情势倒是件好事。如此一来,悲伤就很难扰乱心智。

要活下去是有理由的。在他们东面的山冈上有个女人,他的爱人。伊本·哈兰堪堪挡住一记低斩,随即用超乎想象的动作转守为攻,但也被巧妙地防住。从未有哪位战士,或是哪场比拼能像今天这样。也许可以称其为一场舞蹈?他们应该拥抱吗?他们居然没有拥抱过?

他让直觉控制身体,比思想更快,动作根本不经考虑便做了出来。刀光剑影,兵刃交锋,眼花缭乱。意识抽离在外,免得碍手碍脚,除非注意到某些问题:一个弱点,一丝迟疑。

但在火红的落日下,他没看到丝毫迟疑。他早知道不会找到。

东方的山冈上站着他的爱人。

他们在为拉寇萨效力期间,具体说是诱使老强盗伊本·哈桑替他们伏击贾洛纳部队之时,贾罕娜有天晚上坐在篝火旁,为队伍唱了—首金达斯歌谣:谁懂爱?

谁说他懂爱?

请告诉我,什么是爱

“我,懂爱。”

最小的说,“爱像一棵高高的橡树,”

“小家伙告诉我,为什么爱像一棵高高的橡树?”

〃爱是一棵树

无论风霜雨雪

它为你遮蔽。〃

他被一招猛攻逼退半步,未承想绊到了一块石头。他感到自己向下摔去,不禁咒骂了一声。太不小心了,居然会分神。他早就看到那块岩石,也想过要加以利用。

于是他拼命将身一扭,放开身后的盾牌,用空出来的胳膊阻住落势,手掌使劲撑在草地上,同时挥剑挡住对手的噼砍,化解了杀招。

他借这一招之力滚到合适的位置,重新拿好盾牌,站起身来,动作一气呵成,正好阻挡住间不容发的第二招。他单膝跪地,挥剑横斩,速度快得超出人类的极限。这一剑几乎得手,几乎砍中对方,但是没有。两人势均力敌。他们早就知道。早在拉寇萨的第一次会面时,在那座水流潺潺的花园。

谁懂爱?

谁说他懂爱?

告诉我,什么是爱。

“我懂爱。”

最小的说,“爱像一朵花。”

“小家伙告诉我,为什么爱像一朵花?”

〃爱是一朵花

凋谢之前

它为你送馨香。〃—个念头涌上心头,如果他们能把手中的兵刃放在渐黑的草地上那该多好啊。离开战场,远离他们被迫要做的事,经过废墟,沿河岸走入前方的树林,找个林中池塘,清洗伤口,畅饮清凉的湖水,然后静静地坐在树荫下,避开风吹雨打,等待夏夜降临。

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他想到—个利用盾牌的法子。

如果她能痛恨那个要将罗德里格置于死地的亚夏人该有多好,但正是此人发出的警告,拯救了迭戈的性命。他不需要那么做。他是亚夏人。而现在,他已是亚夏联军的卡依德。

在刚刚过去的漫长冬季休战期中,罗德里格经常提起阿马尔·伊本·哈兰。米兰达还从未听他如此谈及另一个男人,甚至包括故去多年的莱蒙多。罗德里格说起对方的骑术、剑术、弓术,说起对方的谋略、笑话,以及对历史、地理和美酒的了解,甚至说起他写的诗。

“诗?”米兰达记得自己用嘲讽意味最浓的口吻说。

罗德里格喜欢诗歌,能够欣赏个中滋味,他也知道,米兰达对此毫无兴趣。罗德里格经常在床上用几句诗文跟她玩闹,米兰达则会拿枕头捂住脑袋。

“你是不是爱上他了?”在费扎那度过的那个冬天,她如此询问自己的丈夫。说实话,这里面的妒意可不止一星半点。

“可能是吧,从某种角度来说。”罗德里格思忖片刻,答道,“很奇怪吗?”

一点也不奇怪,米兰达站在西尔威尼斯城外的山冈上,心中默默地想。低垂的太阳让她很难看清那两个人。有时候,她几乎无法分辨出谁是谁。米兰达过去一直觉得,罗德里格站在任何人身边,她都能一眼认出。但他现在身披铠甲,距离又远,只是红光中的一道人影。两名战士时而兜圈,时而迫近.在分开之前埋身混战。在这场死亡之舞中,很容易把他们搞混。

她还没做好准备,她不能失去他,不能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界。

风,让泪水模煳了她的眼眸。米兰达用手背抹掉眼泪,侧目瞥了一眼身旁的女人。贾罕娜·贝·伊沙克面色苍白,但没有流泪,也未曾将目光从下方的战场移开。米兰达突然想:丈夫和我一起生活过很多年,我知道自己要失去什么,而她,她甚至没有时间积累对抗黑暗的记忆。

哪种情况更难承受?什么标准能够衡量?结论又有何意义?

“哦,亲爱的,”她轻声说,随后在心中默默念出一句祈祷,“不要离开我。”

就在这时,她看到有个人扔出了手里的盾牌。

她从没想到如此恐怖骇人的场面中也会蕴藏美感,考虑到他们的本领和技艺,她早该料到才对。

贾罕娜见过他们战斗,在拉寇萨的表演场,在艾敏·哈纳扎峡谷,在费扎那城的金达斯区。她早该想到这场死亡之舞会是如此美丽。

贾罕娜眯起眼睛,迎上阳光。大多数情况下,她都能把两人分清,但不是一直可以,尤其是当他们身影重叠,或是近身交战又再度分开的刹那。在火红的落日映衬下,他们现在只剩两条人影。

一个念头忽然钻进她脑海,仿佛是别人送来的。贾罕娜想起为马祖和巴蒂尔王效力时度过的某个清冷夜晚。她听到伙伴们围在篝火旁,伴着马丁的鲁特琴唱歌。于是她裹着斗篷,在半睡半醒之中走出自己的帐篷。人们给她腾出一块靠近火堆的地方。她最终唱了一首歌,一首老歌,小时候母亲经常唱给她听,而艾莲又是从自己的母亲那里学来的。

贾罕娜记得,那天夜里这两个人都隔着火堆注视着自己。此刻想起这件事未免奇怪,但它就是冒了出来。贾罕娜记得那个夜晚,那堆篝火,那首歌谣:〃爱是一朵花凋谢之前

它为你送馨香。〃

红似火焰的太阳落入西方层云,挂在世界的边缘,映在他们身后,将他们化作两条黑影。罗德里格和阿马尔兜上几圈,对攻几剑,再兜上几圈。他们的动作几乎完全相同,贾罕娜已经彻底分不清楚。

其中一人扔出盾牌。

它像飞盘那样横飞出去,直撞对手的膝盖。那人侧身一跃,差点彻底躲开,但还是被击中了,难看地摔在地上。贾罕娜屏住呼吸。头一个人恶狠狠地扑上去,他们又纠缠起来,斗作一团。

“罗德里格!”米兰达突然说。

扔盾牌的人占据优势,他的对手跪在地上疲于应付。处于下风的人挡住对手一招下噼,整个人倒飞出去。他也扔掉了自己的盾牌,使个后空翻落在远处草地上。他们又战在一处,剑锋飞舞,金铁交击,这次再无防守。他俩像是融为一体,化作了某种早已消失的神话生物,生活在传说的纪元里。最后,他们忽然各自退开两步,重新分成两条人影,映衬在日轮之中。

贾罕娜抬起双手,捂住嘴巴。其中一人又向对方扑了过去。半个日轮已经落入世界的尽头。她能看清他们扔在地上的盾牌。

有个人忽然猛地向下噼砍,但被对手挡住。他抽回长剑,虚刺一招,随即化作横斩。

这招没被防住。这次没有。

长长的剑锋咬进肉里,她们在山上也能看清。贾罕娜终于开始哭泣。受伤的人抽身出来,退后两步,勉强化解了又一记噼斩。他忽然将身一转,一条胳膊紧紧贴在肋部。贾罕娜眼见他向旁边紧闪一步,双手握着剑柄。结局终于到来。

谁懂爱?

谁说他懂爱?

请告诉我,什么是爱。

这是首老歌,古老的儿歌。

她终于看到,在火红余晖映衬下的遥远战场上,一名勇士倒在地上,另一名勇士举起手中长剑。

军阵中响起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呐喊。贾罕娜听到了喊声,却感觉特别遥远,而且越来越远,似乎沉寂忽然笼罩了整个世界。

还站在平原上的那人转身面对她们所在的山冈。他放开手中长剑,任其落向饱经踩踏的黑暗草地。他用一只手捂着受伤的身体侧部,另一只手微微比画了个无力的动作。

他又转过身去,面对躺在地上的人,随即双膝一软,跪在对手身旁。太阳终于落下。

没过多久,大片浓云从西方翻滚而来,遮蔽了天穹。

阿拉桑上空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群星。

尾声

金达斯人在索兰尼卡城重新定居的速度之快,可以从很多角度加以阐释。索兰尼卡城在将近二十年前,也就是贾德大军远征亚夏东方故国前夕,被烧成白地。那场大战,贾德军铩羽而归。如今索兰尼卡城得以重建,且重又繁荣起来。

有人说这是个可悲的表现,说明金达斯人多么迫切地想要落地生根,找到—处家园——任何家园都行,不管多么危险。也有些人说—座废墟的迅速复苏,象征着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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