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跟过吧,”乔雁沉吟了一下,有些犹豫地答,“以前我这个时间进组的话算是……比较早的。”
“那你是没跟过徐导的剧组。”杨硕喝完了米粥把早饭解决完,塑料袋一扔自己就坐回了椅子上,给她指了指更衣室的方向,“徐导脾气大,没有敢在他面前耍大牌的演员,今天早上人肯定就能到齐,趁着现在大多数人还在路上赶快把戏服换了,不然要排队,试衣间在那边。”
“啊……谢谢。”乔雁立刻意识到杨硕说得是实话,因为说话的功夫就已经有出租车在不远的地方停下。她匆匆到了谢就要过去换衣服,杨硕却在此时叫住了她。
“乔雁。”杨硕看着她,眼中又重新浮现出了那种意味深长的笑意,“那时候你说的话,你现在还记得吧?”
乔雁稍稍愣了一下,随即马上恍然。
“当然记得。”她对杨硕报以一个颊边浅浅的梨涡,冲他点了点头算作短暂道别,继续向试衣间走去。门关上的那一刻,乔雁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来,一抹凝重在眼底一闪而过。
杨硕刚才的话指的自然是她试镜时二人互相压戏的时候。彼时她心中气不过,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这次机会,第二回合结束反压了杨硕的戏后对杨硕低声说了一句话,声音低如耳语,连徐振都没有听见,只有两人各自心知肚明。
那时她带着淡淡的讽刺意味,轻声问杨硕。
“压戏有千百个方法,前辈何必非要选择最不堪的那种?”
杨硕今天哪里是主动后退一步示好。
他这分明是,向她宣战呢。
————
讲和也好,宣战也罢,既然改变不了,注定要来,乔雁反倒谈不上畏惧。她换好戏服后像杨硕一样领到了一件御寒的军大衣,《侠义千金》故事开始的时间盛夏,她正经得过上好一段时间冰天雪地里穿着单衫喊热的日子。等她从试衣间里出来后剧组的女二号也到了,眼下正在门外面排队。
凌宇娱乐的一姐沈嘉笙,按成绩比轩霆二哥杨硕还要强上一分,是这个剧组最大牌的演员,也不知道为何会接下一个小小的配角,眼下更是屈尊排队站在门外,不知道站了多久,周围站着好几个剧组的工作人员,竟然没一个人敲门催她。
乔雁出来时骤然见到她顿时心下暗惊,随后在对方伸出手时迅速做出反应,客气地稍微弯了下腰才抬手握住对方的手,笑得眉眼弯弯:“笙姐早上好,我在里面是不是待得太久了?不好意思啦。”
“哪有的事,我也刚到。”沈嘉笙笑吟吟地和乔雁亲昵的拥抱了一下,眼波一转便是一道妩媚的弧光,“别这么客气,穆庭提了你这么多次,我可早就对你好奇得很,以后你在剧组把我当成亲姐姐就行,有不懂不适应的就问我。”
“穆庭?他提我干什么?”乔雁茫然地看向沈嘉笙,停了几秒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目光中难掩错愕,“我跟他也只是合作过十几天而已,他这人这么的……呃,古道热肠?”
“他哪里是古道热肠呀,傻丫头。”沈嘉笙失笑,亲昵地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乔雁的脑门,“他这分明是……算了,总之你在剧组有什么问题找我便是。”
“……哦。”乔雁迟疑着答应下来,顿了几秒,突然恍然大悟。
“没问题啊笙姐。”她的笑容里骤然带上了些促狭和打趣,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对沈嘉笙眨眨眼睛,“笙姐放心,虽然我跟穆庭不熟,但一旦他向我问起笙姐你的事情的话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不方便跟他说的话我一定帮你传达到位——”
“哎呀,这小妮子胡说什么呢?”沈嘉笙眼睛里光泽闪了闪,随即微微红了脸,做出有些害羞的表情,“这么多人听着呢,别胡说。”
“好好好,我不说,大家都懂。”乔雁笑着应下,向旁边走了两步让开位置,“瞧我站这儿多碍事,笙姐进去吧,里面暖和,先缓一会儿再换衣服。”
沈嘉笙笑盈盈地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向试衣间里走了进去。
乔雁保持着微笑的样子向片场走了两步,悄悄松开握成拳的手,抹去掌心的细汗。
穆庭虽然说起话来肆无忌惮,但头脑清楚精明,和凌宇一姐说起她这种事情……
怎么可能。
这是一次从揣摩心理出发的试探,索性她确实坦荡,要是稍微迟疑一下,几个工作人员恐怕就要默认了她和穆庭的暧昧关系。眼下她把话题绕回沈嘉笙自己身上,算是逃过一劫,但前有虎视眈眈的杨硕,后有动机不明的沈嘉笙,这个剧组……
并不怎么好待啊。
“乔雁?乔雁在吗?”正想着事情,一个工作人员探头向她招呼,“你助理来了,我让她到这边找你?”
“嗯?好。”乔雁略略一怔,点头应下,又一次轻轻叹了口气。
很好,现在她的助理也过来了。
她明明是告诉助理先留在住处等她的消息。
而此时此刻,她还什么消息都没来得及传达出去。
☆、第二十七章 拍戏日常
在正式开机几天之后,乔雁就切实地体会到了杨硕所说的“没有人敢在徐振面前耍大牌”这句话的意思。
每个导演拍戏时都有他自己的习惯和脾气,这种执导习惯会直接影响到整个剧组的面貌与状态。就乔雁待过的剧组而言,大多数导演不管私下里性格如何,在片场时的脾气都不会太好。协调整个剧组流畅运作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哪个地方不对劲都有可能耽误整体的拍摄进度,想要达到导演自己的心理预期,实在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一次两次还好,这样的偏差多了之后就算性格再温和的人也难免开始焦躁。而且除了张简那样极少数对自己的要求难度之高心里有数的导演,大多数导演都会觉得…——诶我要求根本不高啊?都是你们随便演演就能过的程度,你们ng这么多次是什么意思,跟我不对付故意给我找麻烦吗?!
导演们对拍摄难易程度的认识就是这么想当然,而且理直气壮,一意孤行,拒不接受剧组其他所有人对于实际执行难度的哭诉。乔雁本来觉得自己这几年也算辗转于许许多多剧组,对导演的众生百态也算有所体会,但徐振的出现,彻底颠覆了她心中对于导演龟毛程度的认知。
如果说其他导演都还停留在吹毛求疵吹胡子瞪眼的阶段,只是程度有所不同而已的话,那么徐振显然已经跳出挑剔阶段,不在想当然之中,如果只能用一句话概括他在片场的脾气的话,那么这句话一定是——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他显然不觉得作为一个导演,只要坐在椅子上看看镜头和演员就行。徐振有着极强的使命感和集体荣誉感,换言之就是他不光什么都要管,还特别热衷于实行万恶的连坐制度,真把他惹不高兴了,他发火的程度简直会波及九族,眼下灯光师化妆师和道具师就裹着军大衣排成排蹲在拍摄地点背风的墙根儿底下,有志一同地一起吸鼻子。
“我今天又被徐导从头到脚骂了一遍。”剧组的首席化妆师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消沉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其实一开始接到这个活的时候我是拒绝的,但架不住朋友劝我说跟一个名导的大剧组有助于事业发展,我信了她们的邪——我怎么就信了她们的邪呢?!”她懊恼地猛拍旁边人的大腿,道具师被她拍得倒吸一口冷气,两人开始互相打来打去,灯光师在她们身边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十分消极地劝。
“别打了别打了,留点儿力气待会儿去挨徐导的骂。”
徐导这两个字简直是正月里一阵提神醒脑的西北风,化妆师和道具师齐齐打了个哆嗦,重新萎靡下来。化妆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悲伤得无法自拔,道具师被她勾出了倾诉欲望,也开始跟着唉声叹气。
“你好歹还被夸过呢,定妆照发出来时我上网看了,大家都还挺满意的,满屏幕都是夸化妆师良心的,只有徐导不满意而已。哪像我,忙到现在还没听到过一句好话呢……”道具师满眼沧桑地抬头看天,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愁肠百结,“这部剧显然就该是个架空古代的剧本,为了应付审查安到一个特定朝代也就算了,编剧还挺良心,江湖故事嘛,能模糊的正史都模糊的差不多了,结果徐导……让我把道具都对应到那个朝代去……”
道具师哽咽了一下,心中酸楚难平:“宫廷剧朝廷剧这么要求也就算了,你一个武侠片凑这种热闹干什么,干什么?!精益求精是这么求的吗?!难道朝代不只是用来确定发型服饰和历史事件的吗?!哪有史料会记载这个朝代江湖流行什么东西,这到底是考验我的历史积累还是脑补能力,这不跟让学环境工程的去扫地,学物流的去送快递,学哲学的去卖安利一样吗?!”
“哦,你们俩各有各的苦衷。”灯光师面无表情地在一边接话,“所以都是因为你们的妆面和道具打了光之后不大上镜,所以被一起赶出来反省的我的错了?”
这位跟她们蹲在一起的灯光师,显然又是个被不幸波及了的无辜人士。化妆师和道具师干笑两声,心虚地缩缩脖子不说话了,三个人在冷峻的二月底静静感受天地人赋予的由内到外的冷意。有人在她们旁边叹了口气,幽幽地感叹了一句。
“人生真是太艰难了……”
是啊是啊,三个人苦兮兮地点头附和。
……咦这个声音。
三人转头看向熟门熟路蹲在她们旁边的乔雁,作为这部戏的绝对女主角,她显然完全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优待,从御寒的军大衣到苦兮兮靠墙角蹲着的姿势都和她们如出一撤。这两天众人也都习惯了墙角女主角这种连剧组一景都算不上的画面,三人纷纷了然地和乔雁打了个招呼,向她投去同情的眼神。
“你那场戏还没过啊?我感觉演得已经够好了,但徐导的脾气你也懂,别灰心啊。”
“同志们放心,我还挺得住。”厚重的军大衣一穿后行动就不大方便,乔雁费力地抬起手,姿势有些笨拙地拍了拍胸口,“我还想争取今天过呢,歇会儿就再去拍。”
徐振在片场的高要求和暴脾气,她在短短几天之中就已经有了深刻了解,但其实最开始几天徐振训斥别人的次数很多,而在面对她时,徐振的态度真的还算风平浪静。
毕竟她是靠实打实的试镜争取到的这个角色,武打戏甚至得到了徐振难能可贵的“不错”二字评价。总的来说,徐振对她的演技还是比较认可的,在拍前面虞锦扇在岭南虞家上房揭瓦的先行戏份时,ng次数基本都在正常范围之内,顺利得让其他人都大感意外。
徐振对她满意,连带着她的剧组的日子也好过很多,刚开始进组时杨硕和沈嘉笙都曾对她表现出过明显的试探和不善意味,这几天随着她拍摄进程的顺利进行,两人就都没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她又的确是温和好脾气的性格,这些天下来和剧组的工作人员相处也很融洽,一切都这么理想,她在刚进组时连想都不敢想得这么乐观。
当然,好日子向来都是暂时的,她在抓紧时间过了数条虞锦扇前期的日常戏份时,终于无可避免的卡在了一场戏上。虽然她演技过硬,但毕竟女主角的戏份实在太多,她有天分够努力,但到底以前基本都在演龙套,有些演戏技巧和经验她接触不到,自然也不可能无师自通。她早早预料到了自己会卡戏,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这场戏居然卡了这么久。
这已经是她卡这场戏的第三天了,她眼下在冷风中蹲在墙角反思谁都不怪,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这已经算是严重影响拍摄进度的事情了,今天必须把这场戏过掉,否则流失的不光是剧组精打细算的时间,更要命的会失去徐振及剧组其他人对她和她演技的信任。
就像一个成绩一直很好的优等生,偶尔考砸一次或许不算什么,老师家长都会觉得不过是不小心的失手,下次成绩肯定还会上来。但如果这个学生连续几次考砸,所有人就都会开始怀疑这个学生的水平,会开始找各种各样的原因,急于为她的失败做个总结。就算她之后再次考好了,但疑虑和不信任的种子已经种下,所有人都会三五不时的拿她那段时间的失败说事,留下的起伏不定印象很难再被改变回来。
在剧组所有人眼里,她现在的定位是个很有实力的新人演员,但每在这场戏上再卡一次,别人对她的印象里实力两个字就会淡去一些,等到这两个字被彻底抹去的时候,她不过也就是芸芸新人演员中最普通的一个,别人觉得她够不够资格演虞锦扇恐怕都难说。
这种小插曲,公众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但娱乐圈就这么小,没有人真正拥有可以犯错失手的通行牌,这部戏若是她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