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冷血热(Ⅰ-Ⅱ2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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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冷血热(Ⅰ-Ⅱ2部全)- 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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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大沟”

吉林省舒兰县东南部的老黑沟,一条呼兰河顺沟流淌,沟谷长40公里,最宽处4公里,夹在五常、蛟河两县之间,有点儿“三不管”的意思。更兼两侧是连绵起伏的张广才岭支脉,沟壑纵横,古木参天,这里就成了日伪统治薄弱地区,自然也被抗日武装看好了。

活跃在舒兰、五常东部山区影响最大、人数最多的抗日武装,是前面写过一笔的宋德林的山林队。千余人的“德林队”,下设10多个支队(其中包括汪雅臣的“双龙队”)、30多个分队,都是各有字号的小股山林队,难免鱼目混珠,也不乏骁勇善战者。1932年3月,鹿岛铁路株式会社由马鞍山往上营铺设铁路,3支队长邢文奎混入工人队伍,只身闯进护路的日军食堂,双枪轮射,将正在吃饭的一小队鬼子打得非死即伤。6月,1支队又在上营打死12个鬼子。1934年初,“德林队”在上营太平沟伏击日军,毙伤60多人。同年春又在碾子沟伏击日军,48个鬼子只跑掉一个。1935年1月8日,将伪舒兰县参事官高比虎之助打死。

“抓住宋德林赏二万元,打死赏一万元。”——这样的悬赏价码,甚至高于杨靖宇、赵尚志、周保中等人。

“德林队”到处游击,在老爷岭炸军车,伏击敌人运输队,在拉滨线、吉敦线上劫火车,最重要的依托就是老黑沟。打几仗回老黑沟休整,日伪军集中兵力“讨伐”了,钻进老黑沟就像进了保险箱。老百姓都向着这支抗日武装,老黑沟就是他们的家。而在敌人眼里,老黑沟就是“胡子沟”、“胡子窝”了。只是那等险要地界,敌人又怎么敢轻易进入呀?

1935年春季“大讨伐”中,从无一个日本人脚印的老黑沟,一下子拥进600多双兽蹄。

鬼子16师团38联队,亦称奈良联队,1934年4月由日本奈良开赴中国东北,两年后这支侵略军进入关内,1937年12月攻打南京,参加南京大屠杀。这支臭名昭著的兽军,在东北令人发指的兽行之一,是1935年春被当地人称之为“杀大沟”的血洗老黑沟。

具体实施“杀大沟”的,是38联队3大队,年初从齐齐哈尔调来的,目的明确直奔老黑沟。

这是一次精心谋划的屠杀行动。招考翻译,能进行一般对话就行,从大队长到中队长、小队长,每人配名翻译,共17名。以一兵一夫的比例,招600人背给养、弹药。老黑沟走不了汽车,一切只能靠人力背送。东北各地,进山“讨伐”,都是如此。这还是一次空地联合行动,飞机在空中侦察、撒传单,后来也空投粮弹。

农历4月22日(本节以下时间均为农历),3大队到达额勒赫,这里距老黑沟还有30多公里,即准备进行“讨伐”。当地日本守备队说明这里不是“匪区”,才未动手。其实之前已经开始屠杀了,对象是在山上采集草药的两个农民,见了即开枪打死。

27日,3大队兵分三路,开始行动。右路从老黑沟南端拐向五常县,然后北上,没有进入老黑沟,似乎是在搜寻抗日武装,并警戒、掩护整个行动的侧翼安全。中路过了呼兰岭进入老黑沟,沿呼兰河东岸逆流而上。先头部队见人就杀,见房就烧,后续部队一路奔出30来公里,到达青顶子后,第二天掉转头来往回杀。左路在到达青顶子前,一路堪称秋毫无犯,第二天掉过头来立刻现出狰狞面目,往回大烧大杀。

从4月27日开始,到端午节前一天结束,大屠杀持续8天。

正是春耕大忙时节,男人大都在地里忙活,有的还在打茬子,动手早的已经开始扶犁点种了。中路日军从呼兰岭上往下杀,首先见到的就是种地的庄稼人,远了枪打,近了刀刺。山里人没见过日本人,更没见过“戴铁帽子”的人,听到枪声,开头不明白怎么回事,见死了人就跑。跑进山里有活下来的,跑回家的几乎都完了。

桦曲柳顶子李显廷的妻子,坐在炕沿上奶孩子,见进来的鬼子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赶紧把孩子掩到身后。母亲被杀死了,两岁多的孩子不明白这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爬到母亲身上吃奶。鬼子一刺刀扎在孩子背上,挑起来扎到土墙上,孩子手脚抓挠着,鬼子哈哈大笑。

见房子三部曲:进去见人或杀或抓,然后寻找值钱和有用的东西,临走付之一炬。

老黑沟的主要村屯,南部为三岔口、老杉沟、桦曲柳顶子,中部为榆树沟、柳树河子,北部是青顶子一带,都成了“杀大沟”的重点屠场。头一天是三岔口、老杉沟、桦曲柳顶子一片血火,侥幸存活者,有的逃进山林,有的往北边沟里跑。第二天,老黑沟烈焰熊熊,那烟聚集在半山腰,差不多把40公里长沟都封盖了。

在桦曲柳顶子一带抓到的老百姓,被押到东边的桦树林边,让他们自己挖坑,共挖了7个,每个坑里埋10人左右。李奎江家11口,被杀9人,埋在一个坑里。

柳树河子胡万昌开的客店,人称胡家店,一个挺大的筒子房,南北大炕。这个屯子被抓的人,先在西边老孙家院子里“过堂”,问完拉到胡家店里杀死,再一把火烧了房子。

呼兰河北岸的青顶子屯,南岸不到1华里处有个月牙形的泡子,叫月牙泡,是“杀人沟”中最大的屠场。4月29日、30日和5月1日3天,这里杀了300多人。头一天是让人们跪在泡子边上,用机枪扫射,然后把尸体推进泡子里。第二天不但要把人绑上,还在两臂间穿根水曲柳杆子,互相连接,每杆20人左右。用当地老百姓的话讲,是用机关枪突突。

幸存者姜桐彬,见证的是另一种屠杀方式。

他是去年春天从克山县搬来老黑沟北端的桂家街的,只种了1垧包米。他的姑爷住在青顶子,让他去那儿,几家人合伙捡撂荒地种黄豆。27日,从南边跑来一些人,说不得了了,日本子来了,杀人放火,许多人就上山了。可随后过来的鬼子挺规矩,在谁家吃饭,包括做饭烧柴,都给钱,还说苦力大大的好,杀的没有,让人们把上山的人都找回来种地。一些人觉得还是眼见为实,就回来了。

28日,合伙种地的几家十几人继续种黄豆,觉得烟气越来越大,呛鼻子,是南风刮来的。有人说不对劲,昨天南边的人说的是真的。有人说真的假的能咋的,他日本子不也是人吗?姜桐彬觉得这话在理。况且一年之计在于春,节气不等人,庄稼人这工夫不抓紧时间卖力气,秋后指望什么呀?

当天屯子里来了不少鬼子,只是让老百姓把好房子腾给他们住,别的什么事没有。没想到第二天早饭后,鬼子把合伙种地的几家的十几匹马牵走了。没有马怎么拉犁呀?姜桐彬的姑爷的庄稼火上来了,骂着“妈个巴子”,说俺去找他们的大官评评理,俺就不信这日本子都是畜生!

十几颗心正七上八下着,来了30多个鬼子,枪口对上了,就开始绑人,再用绳子把他们都串联上,押到柳树河子胡家店的厢房里。一个一身鬼子装扮的朝鲜(族)人翻译说:都老实待着,明天让你们回家种地。

挨到第二天,即30日中午,鬼子把他们押到月牙泡旁的一个沟岔里,分别绑在树上。

出了胡家店,见是往回走,姜桐彬还觉得是真的放他们回家种地。这一刻,他知道完了。鬼子把他的上衣扒开,露出胸膛,然后退后几步。这时他听到了周围和他一样命运的人的惨叫声,他面前那个面相比他还嫩的鬼子,也呀呀叫着端着刺刀冲上来。第一刀刺在肋下,第二刀被那件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袄弹了一下,在肚皮上划道挺长的口子。山里春天,早晚挺冷,他就穿上它。后来他总觉得这件破棉袄帮了大忙。第三刀刺在脖子上,接着又挨了几刀,都没刺中要害。看他血肉模糊的样子,鬼子以为他死了,走了。

比之鬼精鬼灵的左路鬼子,中路鬼子的鬼劲显然差了一大截子。这帮畜生过了呼兰岭就开始“杀大沟”,无论此举后来是否受到上司批评,实际上都救了许多老黑沟人。一些人一路向北跑去,沿途不断有人跑进山里,或者也跟着往北跑,有的顺大路一直跑到老黑沟外10公里左右的新街基。

老黑沟属舒兰县5区,区公所设在新街基。“杀大沟”前,各保甲长正在区公所开会。听说这事,柳树河子百家长胡万昌,找到伪警察署长于永开,说胡子都跑了,剩下的都是好老百姓,日本子杀得不睁眼睛,这可怎么得了呀?于永开立即向县里报告,说明情况紧急,要求县里来人。又去找驻地伪军郑营长,郑营长说这事只有山回说话才好使。山回是日本独立守备队11大队大队长,当时正在新街基,两个人就去见山回。

5月4日,逃到新街基的难民近300人,加上当地百姓共是500多人,跪了一条街,向山回请愿:俺们都是种地的庄稼人,求求大队长,快去说说别杀了!

从4月30日开始,“杀大沟”转入小部队搜山阶段,到各沟岔里搜寻逃跑的人和零散人家。5月3日收拢主力,第二天清晨,向北进入桂家街和桂家街与新街基之间的八台。这两处人大都跑了,那也抓了一些,算上和尚、道士,有200来人。

上午10点来钟,这些人被绑到慈善会的院子里,机枪已经架上了,一个伪警察骑马赶到,将山回的一封信交给38联队3大队大队长东少佐。接着,伪县长和参事官也到了。11点来钟,山回也来了。

山回的办法,是逐一查看被绑人的双手,认定是庄稼人的手就放了,只杀了1%,两个人——都是大队长,总得给东少佐留点儿面子吧?

比之平顶山惨案,这次“杀大沟”被难的百姓数字,显然更难统计。

笔者看到的数字,都在千人以上。

不可遗漏的一笔,是一些亲历者说,日本子杀的大都是十八岁到六十岁之间的男人,妇女、老人和小孩则少一些——是不是比平顶山“照相”“人道”多了?

1933年6月13日,关东军参谋长小矶国昭,在关东军参谋长会议上说:“讨伐时各种兵种,特别是空、地部队须采长补短。但是,地面部队的讨伐和飞机轰炸,必须注意不给事后的政治工作造成恶劣影响。特别是各部队须领会对匪战法,注意不累及一般良民。”

口口声声“讨伐匪贼”、“剿匪”,平顶山“照相”和老黑沟“杀大沟”,实实在在就是“剿民”!

或许这并非小矶等人的本愿,可从川上精一到东少佐,他们把哪个魔头送上军事法庭了?

俺们也没惹日本子呀?

1932年8月7日,吉林省海龙县四合堡小西沟,人流如潮,唢呐和锣鼓家什吹打得震天响,这是屯子里的张振魁举办婚礼娶小老婆。

这张振魁是当地有名的有钱大户,几个大席棚早早搭起来,头一天请来两帮吹鼓手,谁也不服谁,吹打着摆擂台,要把对方比下去。晚上还有说大鼓书、唱“蹦蹦”(二人转)的,周围村屯的人都来“卖呆”。正式娶亲的日子,自然更是热闹非凡,连伪区公所分队的村兵,也背着枪赶来助阵。

三八大盖吧勾的响亮,有点儿被唢呐和锣鼓的旋律湮没了。第一拨喜筵即将开始,一个姓刘的小伙子端着方盘给宾客上菜,走到院当中突然仰面翻倒了。人们以为是不小心滑倒了,接着枪声就炒豆般响起来,还以为是放鞭炮呢。待到一发炮弹在院子里爆炸了,人们仍然不明白这世界是怎么了,但是能跑的人就本能地开始四散奔逃了。

有的跑进屋里,趴在炕沿下,有的躲进仓房里,有的藏到柴火垛里。大都跑出张家大院,有的顺着山沟往北跑,有的往东边山冈上跑,有的蒙头转向,竟迎着弹雨往西边山冈上跑。

奔逃的人群稀落了,没有了,枪炮声停息下来。驻山城镇日本守备队50多人,就从西山冈上下来了,去死人最多的山沟里,去张家大院,去他们认为应该去的地方,用刺刀继续工作。

前后一个多小时,不知伤多少,死的是128人——他们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死的吗?

原来有特务向日本守备队报告,胡子头“海蛟”带领人马住在小西沟,“海蛟”还要参加张振魁的婚礼。

小西沟的老百姓说:什么“海蛟”不“海蛟”的,根本就没有这码子事,俺们根本就没惹着日本子呀?

鬼子在老黑沟“杀大沟”的重要原因,是报复。因为老黑沟是“胡子沟”、“胡子窝”,老百姓支持“德林队”打日本,而且打死那么多鬼子。

平顶山惨案,纯粹就是为了报复。当天早晨6点来钟,抚顺县日军主要头目在宪兵队开会,川上说“大刀匪”攻打矿区,平顶山周围几个村屯的老百姓是知道的,他们不报告,肯定通匪,要统统烧光、杀光。这完全是川上的主观想象,平顶山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刀会只是来回经过那里而已。可这又能怎么样?他川上怎么说的,那就怎么是了。

土龙山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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