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光鲜都会过去。
最终迎接人们的，只有孤独与腐朽。
简华塞在大衣口袋里的手，下意识的想摸什么，但他的身上没有带烟，距离他戒烟已经快三个月了，他仍然不习惯，全靠着毅力在克服。
不抽烟的时候，心里发慌，时常能感到胃是空的。
就连精神也是空虚的。
脚踩的地面感觉不到真实，寒风一层层的刮走思绪，简华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他原本只是散步，走到公路边的一家快餐店等待李斐那边的事情结束，但等他回过神时，周围景物非常陌生。
简华正想掏出手机定位，一辆黑色的本田歌诗图从后方开来，没有开远光灯，也没有按喇叭，稳稳的停在简华身边。
车窗摇下，戴着卡其色手套的右手搭在方向盘上，斜靠的姿势潇洒不羁，就像搭讪路边美女的花花公子，冲简华瞥来感兴趣的目光：“迷路了？”
“……”
“体悟人生？”李斐将墨镜戴上去，他现在看起来特别像《黑竹》男主角贺凝，浑身都是那种傲慢又欠扁的味道，“一般人体悟不到人生，只能体悟到自己有多失败。”
简华想都不想，台词脱口而出：“正是因为我的人生没有失败，我才需要预演一下当你们失败的时候，我该有什么样的表情。”
这是贺凝回答剧中人物的话。
简华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露出一部分，他看人的表情与李斐现在如出一撤。扮演同一个角色时，就算他们长得不像，神韵也是相似的。
李斐将墨镜压下一截，表情改变，他用坚定奇异的语气说：“难道你们不敢往前走？”
简华入戏的状态瞬间被打破，他闭上眼，倒退一步，伸手拉开车门，坐进了汽车后排。简华用手指揉着眉心，疲惫的反对：“不要在我面前演乌将军。”
“……”
“尤其是你这个打扮。”简华说完才发现自己在嫌弃李斐。
好在李斐完全看不出生气的模样，他踩下油门发动汽车，重新关上车窗，懒洋洋的笑道：“你将就吧，大晚上的，我上哪找一身盔甲。”
“至少，把那副墨镜扔了。”
“威尼斯秋季新款，五位数，扔掉林助理就该跳脚了。”李斐故意曲解。
简华面无表情：“你不是拿赞助的么，品牌代言人还要花钱买这个牌子的墨镜？”
“攒钱啊，不是要买悍马吗？”李斐提醒，遗弃世界多风险，他坐拥上亿身家也挥霍不起。
“我以为你已经跟红龙达成协议，从国家那里购入一辆坦克。”简华说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可以毫无顾忌互损的朋友关系，确实比冰冷利益构成的盟友要令人愉快得多。
李斐眉头不皱的将话接下了，信口开河：“事实上我已经争取到了，只是交接过程中出了点小问题，红龙说c照不能开坦克。违规驾驶的天价罚单，我可能付不起。”
简华：“……”
这种抢话题的能力，真是逮着就背，背了就跑，负责捧哏的追都追不上！
简华没脾气了。
他靠在后座上放松精神，李斐安静的透过后视镜看他。
之前李斐发现简华不在约定好的地方，他想都没想，就开车追来了。
郊区公路荒僻，没有行人，岔道很少，李斐运气不坏，很快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同时李斐心里狠狠一抽，还来不及高兴，就被简华身上那种空无深冷的气息惊住。
魔眼中，简华的身影是无尽深邃的漆黑，没有光亮，没有情绪波动，如同死物，但是那种危险的气息有增无减。
那只凶悍的黑暗猛兽，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最初它感到李斐的气息，一定会警惕，力量发生变化，相当于凶兽睁开眼警惕愤怒的打量敢于踏进自己领域的挑衅者，迫不及待的作出驱赶与战斗的姿态。
但现在那只猛兽，已经腻烦这个总是不开战的对手了，如果要形容，那么它正晃着尾巴，腆着肚皮呼呼大睡。把红龙最复杂精准的能量探测仪拿来，都不能发现它的气息。
李斐没有按汽车喇叭提醒，他借着昏黄的灯光，注视那个孤独的身影。
——就像什么直直撞进心底。
他与简华都是理性的人，虽然李斐早就想明白自己的心意，但简华显然还没有走到那一步，于是十多天前停车场里简华的提议，李斐顺势赞同。
李斐不想把人吓跑。
察觉到感情不对，立刻冷处理是信奉理性的人，都会做出的选择。李斐可以肯定，当日他要是前进一步，简华会毫不犹豫的走人。
他握着方向盘，入迷的看着那个背影，心里叹息：真是难以掌握的猎物。
李斐将车停在简华身边，把人“骗”上车。
他打破了那种孤冷，又看着简华周身空无死寂的气息慢慢消失，仿佛诱捕到一只危险的猎物，现在凶兽已经不会因为他的接近亮出爪牙，距离伸手抚摸它身上柔软的毛发，又有多远呢？
简华看了眼车开的方向，谈起正事：“你把人交给红龙了？”
“交给我的临时保镖，红龙接下来要把她带去哪里，我不关心。”李斐提起刘姗，好心情就变了味。虽然他在刘姗面前展现的怒气，多半都是演技，但知道自己这本书是“低纬次元”，好比一个不发达国家被人侵略，无法阻挡，又不能反攻对方老巢，谁不生气？
刘姗现在懊悔，因为感到自己不能回去，哭诉她想活着——有多么无助可怜，就说明她当时把穿越这件事，看得有多么儿戏。
翻论坛的讨论热帖，熟悉原著，就自信满满的来了。
没有一技之长，没有社会阅历，甚至连心理承受力都没多高，这让人说什么好呢？
简华也不关心刘姗有什么结局，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刘姗崩溃大哭后，李斐就停止了套话。
“你应该继续问，关于时空交叠的事。”简华一字一句的说，“灵魂，也是一种力量。空间对撞的原理是什么，我们说不清楚，但我们已经知道，力量在遗弃世界不稳定的时候，能够穿过时空间隙。”
奔着食物而去的蘑菇，它是异能。
李斐减缓车速，他头也不回的说：“我知道你的意思。”
穿书者不成气候，威胁仍然来自遗弃世界的怪物，以及别的异能者。如果简华的异能具有片面的，穿梭时空的能力，别的异能者呢？
“红龙注视着我们，在那种情况下，也许能从刘姗那里套出有用的讯息，但如果牵涉到你——”就得不偿失。
简华沉吟不语。
菌丝下意识的蔓延，把汽车内部搜检了个遍，有些还蹿到李斐身上。
“不用担心，这里没有窃听器。”李斐早就查过。
“我不是怀疑你的异能，我是不放心国家的高科技。”
谁知道有什么逆天的科技，哪个国家都是这样，最先进的用在军事航天，淘汰的开发民用。
“我从刘姗这里得到了很多有用消息，你看，她必须要查证才知道林助理的名字，对我有‘乔迪’这个生活助理的谎言，没有丝毫疑心。”李斐整理思绪，告诉简华，“原著写了我们，但不完整。”
“没有提我们怎么遇见的事，也没有说我们的关系？”简华跟着推测。
李斐乍听“关系”两个字，意识一恍，好在他迅速收住心神，点头认同：“从张耀今，到现在的卢局长，红龙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根本不谈我们之间的关系。”
这事李斐原本早该想到，但那张写满他“配对cp”的资料，彻底干扰了他的思路。
“你是这本书里的反派，我也是反派。”
区别只在于谁最后跟主角决战。
“张耀今从你的关系网里，找到了我。”简华提醒，这事他可没忘。
“他在淮城同时见到我们，虽然意外，也没有太多惊讶。”李斐觉得已经摸到边了，综合上述加起来，原著的反派可能是一对……
“哦，看起来你是我的属下。”
李斐：“……”
“怎么，最终反派似乎是我？”简华发现自己在李斐面前，已经能够不在意的谈论这件事，尤其这个结论又让他感到非常有趣。
他喜欢看李斐演戏，多过于他自己。
“为什么不是朋友？”李斐将原本要说的话咽回去，“为朋友报仇的理由，很不错。”
“所以你在餐厅包间对刘姗说，你知道‘自己如何死’？”简华声音骤冷。
李斐不用看简华的表情，车内菌丝的异常反应，足够说明简华心情不快。
“不用紧张，你我都是反派，如果不死，书要怎么结束？”
简华哑然。
“至于先死后死的问题……从你的性格看，就算有人惹到了你头上，你一转身就把他忘了。”李斐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跃动，带着笑意扫了一眼后视镜，“其实贺凝的性格，也有与你相似的地方，他的傲慢，你是内敛，本质上你们看不起别人，连憎恨的资格都懒得给予。”
简华眼神游移，他想要说什么，最终忍住。
“什么事情，才会让你与主角对上？”
蘑菇的真相被发现？
不，简华不喜欢蘑菇，这个异能又非常强大，他不想主动暴露的话，谁会怀疑到路边吃怪物，被异能者当做暂时保护屏障的蘑菇身上呢？
“只有超出我的底线，我不想忍耐，我……”简华眼神逐渐充满杀气，无形的菌丝快要将整辆车裹住了。
——董公子肆意妄为，涉及到简华做人的底线与尊严，简华毫不犹豫的动手，就算回家喝西北风他也不在乎。
那么，有什么事，会让简华不顾安危，违反一贯的性情，宁愿暴露自己也要对上主角？
“当我需要报仇。”
简华很快就有了答案，正是这答案让他无法压抑内心的愤怒。
李斐会死，他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会死……
“不惜一切，也要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
第59章 出走
美国东海岸，马塞州正在经历一场暴风雪。
屋外的积雪厚度已经盖过小腿，门前的三层台阶全部埋在雪下，出门遛弯的雪橇犬一个跟头就砸了进去。邻居欢快的笑着，打开的门里传出圣诞乐曲的音调。
是的，今天正是圣诞节，十二月即将走到尽头，距离新年还有六天…
约翰逊布朗趴在二楼的窗台上，邻居家的少年戴着帽子与口罩，在雪地里与撒欢的狗玩耍，昏暗的风雪里，那栋屋子亮着的灯光温暖美丽。
他转过头，将窗帘拉上。
房间里很冷，约翰逊裹住厚厚的羊毛毯，脸蛋冻得发白。
家里的供暖昨天晚上坏了，无法工作，室温很低。
约翰逊的故乡南萨州没有这么大的风雪，冬天比这里温暖得多，约翰逊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现在他眼里的不是新奇，而是灰雾一般的安静。
屋子里乱七八糟，就像被怪兽破坏过。
衣橱破了个大洞，花瓶的碎片堆在墙角，壁灯支架歪斜着，床少了一条腿，只能用书本垫着。约翰逊坐上去时，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好像下一秒就会散架。
家里没有人。
整栋房子空空荡荡，冷得像冰。
——凯蒂跟查理，又出去吵架了。
这对新婚夫妇，是约翰逊新的监护人，据说合法的领养文件还没通过，约翰逊是以女主人亲戚的身份暂时住在这里的。
女主人凯蒂，是约翰逊曾经的公学教师，她漂亮又善良。
她的丈夫查理，是位好心肠的律师，对孩子总是亲切又热情。
这是约翰逊对他们的全部认识，但是到了马塞州的邦戈洛城，与这对夫妇生活在一起后，约翰逊发现他们与自己想象中并不一样。
“热心”的律师先生，除了上班之外，从不出门，不参加社区活动，很少与邻居打招呼，有次晚归时，还狠狠踢了邻居家的狗一脚。
心地善良的凯蒂，不做义工，也不去教会帮忙派发食物。
他们说，因为家庭负担变大，只能将更多的时间放在工作上面。他们的笑容依然热情亲切，对约翰逊非常关心，但是他们的感情——可真不怎么好。
有天半夜，约翰逊睡梦中听到楼下有争吵声，他揉着眼睛爬起来，悄悄走到门口，他听到凯蒂正跟查理剧烈的争吵着，似乎是为了钱，家庭账目开销的问题。
这样的争吵，约翰逊从前在贫民区，每天都会听到。
他走回卧室，思考自己的决定到底是不是错误，他不应该离开南萨州，让凯蒂老师的家也陷入厄运。
佩多里昂城在那场飓风里受灾严重，城区几乎变成废墟，没有及时撤离的人，都上了失踪名单，有的遗体已经被发现。
约翰逊的叔叔雷克，还是失踪状态，他听律师先生说，收养手续暂时无法办理，目前他不能上学，只能待在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