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着手电在舱内四处走了走,用脚踢了踢巨缸,灰心丧气叹息道:“再看看这缸里是什么玩意,如果还没有什么收获,我们就赶快退出,想不通的问题就不要想了,‘吾生也有涯,而问题无涯,以有涯糊弄无涯,纯属扯淡!’”随后唱道:“你我早早退了……朝,上东宫走上一遭……”
众人听我这么说,也就放松了心情,围上来仔细察看,那巨缸的盖子居然是枣木所做,上面一团大火升腾,极为生动。
我们合力拧开了缸盖,首先看到的,居然是一团白发,以前只听说过僧人装缸坐化,还没见过这种情形。再看那白发下面,好像一团白绫包裹,看不到具体是什么东西。
我们围着站了一周,正在七嘴八舌悄声猜测,忽然大家一起都停了嘴,保持最后讲话的姿态,空气似乎瞬间死死凝固,没有人可以动弹一丝一毫。
为什么?答案就是我们见到了这一路上最为恐怖的景象——那团白发缓缓动弹,向上扬起,露出了一张消瘦惨白的脸!我一向自诩胆大,此时也控制不住恐惧的颤抖,用仅存的冷静反复提醒自己,不要紧,没事,幻觉,这都是幻觉!
马克思说过世界上很多事情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佛陀在悟道之后,也告诉弟子们“诸法无我”——自然规律不是我所能够决定的。我想他们所说的,肯定包括当前这件事,因为无论我如何提醒自己,那惨白的脸确确实实睁开了眼睛,平和注视这些我们凝固的人类!
我们就这样僵持了一分多钟,唐朝山首先反应过来,吼了一声:“大家退后,小心妖术!”话音未落已经掠出一米,站到了船舷边上。
我们几人没有这么迅速,但也在这吼声中胆气略壮,各自后退了几步。sheep大声道:“这肯定和蛇腰榕一样的,是有东西在体内寄生着,我们不用害怕,放火烧了它!”大家一听觉得颇有道理,纷纷拍着胸口感叹吓死我了!
既然如此,我们也没什么留恋了,这虎头蛇尾的一场探险,就此打住吧!大家依次走向船头,准备在唐朝山的带领下绕过藤条,回将军屯休整。
唐朝山带头,我握着军刺殿后,就在刚要离船的时刻,我耳边分明听到一声:“留步!”我以为是自己惊恐之下的幻听,继续迈步下船,不料这一次更为清晰:“留步!”我转身又向船舱走去,那几人还以为我中了什么邪,也急忙跳上来要搭救我。
他们赶到缸边时,看到的是一双温和的眼睛,这眼睛平静而博大,就像深夜的海洋,紧紧盯着我们!
在如此诡异的场合,巨缸内有一个白发老人,双眼紧盯着你,想起来都令人不寒而栗。但是我们当时的感觉恰恰相反——那眼神是一种强大的安慰,能将所有的挫折伤心都全部抹平,是温暖的港湾,等你疲惫的归来……
又是催眠!我急忙仰头不去和那眼睛对视,心中默默念道:“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罗诃帝,三藐三菩陀写……”这一阵猛念之后,周围却没有任何反应,我抬头看看大家,似乎都被施了定身之法,个个呆若木鸡,间或微微点头。
我一看大事不妙,首先冲向唐朝山,一把将其摁倒在地,因为在这些人中,他的战斗力是最强的,他清醒后可以在很大程度上保证其他人的解救。
唐朝山被我扑倒在地,出于多年和野兽作战的本能,全身如水银泻地一般贴到地面,旋即猛然一震,几乎将我双臂震得脱臼。
等看明白是我,唐朝山表情极为讶然,急促问道:“兄弟为何如此惊慌,莫非有何变故?”我坐起来指着那几个人道:“看看他们,状若疯癫,想必是被妖人施了法术。一个个磕头虫一样,说不定一会扑上来,咬住你我脖子,吃肉吸血!”
唐朝山素来老实,一听这话立刻紧张起来,虎视眈眈盯着其他几人,薄薄的杀气浮上脸庞。我问他:“刚才看你也是如痴如醉,似乎在聆听什么仙乐?”
唐朝山道:“方才看那缸中之人,我隐约感觉他在说话,但又听不见声音,他说自己本是大明的将军,兵败后被异人带往天竺……然后,还没听完就被你扑翻了。”
“你就仅仅是听到说话,没看到什么异状?”我追问道。唐朝山摇摇头道:“实际上我十分清醒,和听一个普通人讲话一样。”
我们二人正在讨论的时候,那三个人也开始活动,老铁肩扛兵刃歪歪扭扭冲我走来,我急忙摆好迎战的架势,准备先发制人,打一个措手不及。不料老铁咧嘴一笑道:“怎的如此紧张?怕我加害于你?”
我看这家伙神色正常,不像是中了什么蛊毒,也不是催眠的表现,再看二胖和sheep正在啧啧叹息,一边叹息一边向缸中探出手去。
一般在这个时候都会有一句“说时迟那时快,我如何如何……”,但是我没有,我心中暗想,现在这几个人都是阶级敌人了,打昏一个算一个,如果我贸然出手,说不定中了白毛妖怪的奸计。
我静观其变,看到二胖从缸中取出一本书来,就着微光粗略翻看,我心一沉想,这又是什么妖法,难道还需要现场学习?
这一会老铁已经走到了棺椁边上,用兵刃挑起蟒蜕,送到缸中怪人面前,我在背后看不到那人如何动作,只见蟒蜕慢慢变黑变硬,最后跌落船板上,成为粉末。
我等了那么久,却始终没有看到这几个人攻击,有点不耐烦了,大声喝道:“你们不要故弄玄虚,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吧!”那三人的表情瞬时变得悲悲切切,尤其是二胖,在我这个位置都隐约听到了抽泣声,老铁抱着兵刃黑脸站在一边,sheep也收起了满不在乎的表情,认真虔诚盯着缸中之人。唐朝山过来悄声跟我道:“他们在做什么?怎么突然又甚为伤心?”
我哀叹道:“邪教,又他娘的是邪教!”我和唐朝山说话的功夫,仍然紧盯着那边,害怕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就看到那人的背影缓缓从缸中升起,云朵一样缓缓消融,等人形消失殆尽,空中掉下一团指甲,跌进缸中。
那人消失之后,似乎还嫌制造的惊奇不够,那些围绕湖畔的持枪兵士齐刷刷转身,迈步向洞外走去,当时的情形可以用“群魔乱舞”来形容,藤条鞭影漫布虚空,组成天罗地网卷向这些披坚执锐的木人,不料那些木人竟似有了生命一般,从不同的方位挥刀出击,有条不紊干净利落,斩断了近身藤条。随后这些木人彼此执手,跳进湖中组成立体的兵阵,将蛇腰榕的根部团团围住,双方就此僵持不动了。
看到这种巨变,我绞尽脑汁去搜索自己的数据库,看看有什么先验知识可以与之匹配。我首先想到,在藏传佛教中有一种“虹化”,说是得道高僧如果修为足够,因为长年修习拙火大定,临死的刹那,地、水、火、风四大分裂时刻,会将一生的修为化作一道虹光,趋向佛国净土。这种事情多有听说,却没有亲眼目睹,本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对此半信半疑,今天亲眼看到这种情形,却还是不能尽信,一个人的世界观是顽固的,不会因为一两件事情就轻易放弃抵抗。
我跌进沉思的坏习惯中畅游了一会,才发现那着魔的三个人已经到了我面前,而且用一种戏谑的态度瞅着我,我急忙跳开一步道:“你们干啥?”老铁笑笑指着地上,示意我坐下再说,但我还是半信半疑,等他们完全盘腿坐下后,我才蹲下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于是那三人围坐一起,向我和唐朝山讲述了他们刚才的经历,虽然这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但是亲眼目睹之下,我也不好意思断然否认。据他们描述,一开始和唐朝山感觉一样,听到一个人说他是明朝的将军,明朝灭亡后隐居山林,随后被天竺异人带至他邦,修炼多年后返回中土,发现江山易主,物是人非。本来想一走了之,退出红尘纷争,不料偶然间发现此处气象狰狞,仔细查看才明白这竟然是某位大人物祖先之陵。
我不耐烦道:“那我怎么就没听见?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几个合伙来蒙我的。”二胖不耐烦道:“爱信不信,反正这就是我们当时的情形!”sheep扶了扶眼镜说道:“你这不是探讨问题的态度,这是诡辩的方法,人作为个体是有差异的,你没有见过的东西,并不证明别人就没见过。上学时候老师讲电子,你为什么不去问他:‘拿个电子出来给我看看’?我们三人所见都是相同的情况,这个效果催眠做不到,所以基本上可以证明真实性的。”
接着说这将军不动声色,在此处住下,每日细细观察。没多久到了清明,遇见一位来此拜祭的和尚,这僧人鹰鼻深目,颇具胡人风采,行走坐卧落拓不羁,可见是一位久历风霜的老修行。二人一见如故,详谈之下,将军试探询问道,可知这陵墓中所葬何人。那僧人摇头不知,只是随口答道:“出家之人,普度幽冥,无论此地所葬何人,皆应该随缘回向。”
僧人在此似乎颇具人缘,周围乡民纷纷延请到家,念诵消灾。将军跟踪了几天,也没有发现什么破绽,感觉自己似乎多疑,便放松了追查,决定自己只身入洞探个明白。既然知道这将军屯都是守陵人的后代,白天不好动手,他便选了一个明月之夜,悄悄前往。
到了南坡入口,将军吸气纵步贴着岩石刚上了一半,就感觉背后一阵寒意袭来,急忙回头,看那僧人持禅杖而立,距离不到一丈。
将军心下大惊,须知他在天竺所学乃是世间上乘功夫,方圆一里风吹草动无不悉知悉见,刚才竟然没有感觉到僧人就在附近,委实可怕。
将军转念之间又上升了一丈,心道办事要紧,且不和你纠缠。不料那和尚仰天一吼,其声冲进洞穴,复又反射回来,形成巨大的声浪,震得将军站立不稳,径直跌落下来。
那洞口之下就是滚烫的泉水,倘若跌落进去,不死也是重伤。将军情急之下挥掌排击水面,由于这拍击速度奇快,加上轻身功夫不俗,他便一个翻身站到山石一侧。
那僧人看到这一手,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合掌道:“你进入这山洞,究竟意欲何为?”将军朗声道:“看这洞穴时阴时阳,面目可憎,看这周围乡民为嗔火所困,路见不平!”
僧人笑道:“可怜人必有可憎之处,天下事你管得过来不?”将军冷笑道:“看你也不是一般人物,为何心肠如此歹毒,莫非此洞乃是你所布置?”
僧人不耐烦道:“要想进洞,过了我这一关再说罢!”说罢大袖遮天而起,竟然御风飞起,直冲将军而来。
将军见势不妙,忙从怀中掏出师传“梵天长笛”,吸足一口真气,吹将起来。梵天长笛据说传自天竺黄发外道,具有极强的蛊惑力,此笛配合真气,可于四十里外收招魂魄,令所招之人晕沉昏昧。
将军这长笛吹起之后,月夜变得无端萧肃,那僧袍无风自动鼓胀数倍,僧人落地一手捂耳一手平举禅杖,步履极为艰难,竟似逆着狂风步行一样走近。将军对这笛声极有信心,相信僧人不出十步,必然吐血倒地。
果然走到第七步时,僧人弃了禅杖蹲下哀号。将军见状,心道同为修道之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此念刚起,笛随人心,气势弱了下去。
僧人却未停止嚎叫,这叫声如泣如诉,似有无尽哀怨之意,随着南坡草木流向人群居所,远处灯火竟然灭了几盏。
将军乍听此声,便不由忆起幼年乞讨、壮年征战、中年寂寥凡此种种,那一幕幕在眼前活生生回放,顿感人生无趣,纵然百年富贵,转眼枯骨荒冢,不如就此跳了下去,再无烦恼忧愁。想到这里,将军把手一松,直直跌向谷底……
大约也是命不该绝,此夜恰好天狗食月,那僧人的“狼诉”大法,必须籍着月华才能发挥效力,眼见月亮有了暗边,将军也神志恢复,此时脸已贴着溪水,被烫得火辣辣的疼。将军索性将双腿探入水中,用力一蹬,跃上岸边,直对面色阴沉的僧人。
僧人见状不妙,拾了禅杖拦腰横扫,这近身搏斗却是将军所长,拿出昔年作战的勇气,以强对强以硬碰硬,二人周围草地片刻已被抹平。几个回合下来,将军探明这僧人虽然内力不及自己,但是天赋异禀,遭受重击浑如不觉。
将军心道这该是童子功加上铁布衫所练成的金钟罩,此功法可令习练之人筋骨如钢,但不足之处在于运功时不可说话,而且全身必然有一罩门,在罩门上轻轻一击,就可使其命丧当场。
想到这里,经军便开始留意僧人着意保护的部位,令他始料不及的是,那僧人一边出手,一边竟然开口说话:“不用试探,我有先天肉身盔甲,凡人不能奈何我!你趁早停手,我也与你个方便。”
将军闻言大惊,这先天肉身盔甲,万人中尚不能有一二,据传这种人乃是二十八宿下凡,乱世则是大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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