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九族升天;若不升天,众仙妄言。卿既登仙,为何不度脱了卿家九族,同来见朕。”湘子道:“臣蒙钟、吕两师殷懃点化,屡试心坚,方得成真证果。臣家九族,不蒙恩旨,未得仙师指点,如何便得离脱凡尘,朝参陛下。”钟师奏道:“左卷帘大将军冲和子,因三月三日在蟠桃会上与云阳子醉夺蟠桃,打碎玻璃玉盏,冲犯元始天尊圣驾,贬在下方韩家为男子,名叫韩愈,这便是韩湘的叔父。云阳子贬在下方林家为男子,叫名林圭。如今罪限将满,合还旧职,只是无人前去度他。”玉帝道:“钟离权既前知五百年之事,后知五百年之事,晓得冲和子罪限将完,何不前去度他成仙了道,证果朝元?”钟师道:“臣与吕岩化作道人,三番五次去点化他,只因他现在朝中为官,贪恋酒色财气,不肯回心,所以只度得韩湘一人。这韩湘就是昔年苍梧郡湘江边的鹤童,蒙旨着他去与韩会为子,喜得元神不散,性地明朗,是以臣与吕岩度他来朝参圣驾。”
玉帝问湘子道:“卿既在家修行,卿叔韩愈怎么不随卿一同修行?”湘子奏道:“臣叔父韩愈尝言:『孔子之道,如日中天,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晋魏梁隋之间。而天下之人,不入于老,则入千佛。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污之。人此出彼,孰从而正之?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谓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弃而君臣,去而父子。禁其相生相养之道,以求其所谓清静寂灭者。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见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故不肯同臣修行。臣于半夜三更越墙逃走,寻见钟、吕两师,方才得成正果。”玉帝道:“韩愈虽然不肯修行,卿可下凡度他复职。”湘子奏道:“臣有此心久矣,奈无金旨,不敢擅离洞府。”玉帝道:“朕赐卿三道金书,上管三十三天,中管人间善恶,下管地府冥司,即便前去。”
湘子道:“臣去不得。”玉帝道:“朕赐卿金书,如何说去不得?”湘子道:“臣无阴阳变化之神通,正一斩馘之术法,是以去不得。”玉帝道:“朕赐卿头挽按日月的风魔丫髻,身穿紫罗八卦仙衣;缩地花篮,内有不谢之花、长春之果;冲天渔鼓,两头按阴阳二气;两个降龙伏虎的简子。卿可即行。”湘子道:“臣去不得,臣叔父韩愈是当朝大臣,出入在驾前驾后,臣无职事,难以度他。”玉帝道:“封卿为开元演法大阐教化普济仙,卿作速前去。”湘子道:“臣还去不得。”玉帝道:“卿左推右阻,只是说去不得,想是卿不肯去度冲和子么?”湘子道:“臣怎敢违旨不度叔父,只是官府走动百役跟随,神仙走动万灵拥护,臣单身独自,如何去得?”玉帝道:“朕敕马、赵二将在卿左右,听卿调遣。”湘子谢恩领旨,即便参拜王母娘娘,俯伏奏道:“娘娘千岁,臣上八洞神仙韩湘,领玉帝金书宝贝,前往昌黎度臣叔父左卷帘大将军冲和子韩愈成仙了道,特启娘娘讨些职事。”王母道:“我赐卿三面金牌,第一面金牌,纠察三十三天一十八重地狱善恶生死;第二面金牌,钤管四海龙王、三十六员天将随身听用;第三面金牌,掌理风云雷雨、各府州县城隍社令、十殿阎罗天子。卿须用心前去,不得停留。”湘子拜谢毕,随众仙宴罢蟠桃,即便收云揽雾,两袖腾空,降下尘凡。
湘子暗道:“我不怕千人看,只怕一人瞧,倘或有人识得我是神仙,惊动了一郡人民,泄漏天机,我便难度叔父了。”当下收了神仙相貌,摇身一变,变做一个面黄肌瘦、丑恶不堪的道人,在那垂杨树下,盘膝打坐。只见两个牧重,一个叫做张歪头,一个叫做李直腿,正在那青草地上放牛,远远的望见前面一道火光冲天的亮起来,那张歪头道:“李家哥,前面这阵亮光,想是藏神出现,我和你造化到了。”李直腿道:“不是藏神出现。”张歪头道:“莫不是鬼火。”李直腿道:“哥,也不是鬼火,比如大清早晨红红闪闪的光,是日轮初从扶桑推起来,照映得大地光芒的烁,这叫做晨光。晚间青青荧荧,光在地上移来移去,倏远倏近,才是鬼火。午间有光,黄黄灿烁,直透天庭,便是神仙的瑞气。如今这光黄亮灿烂,直透在天庭之上,恰好是晌午时分,一定有一位神仙在那个去处。”张歪头道:“哥既认得真,我和你竟去寻着他,跟他去求仙访道,岂不是好?”李直腿道:“有理,有理!”两个便将牛丢下在这边,你搀着我的手,我搀着你的手,拽开步上前看时,果然是一个道人,盘膝脚坐在那垂杨树下。这道人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一顶参朝洞府的青纱包巾,脑后坠着老龙睛磨就赛日月双圈,上垂着两条按阴阳二气绿罗飘带。身穿一领嵌七星、丽北斗八卦紫绶衣。腰系一条九龙须攒织就双穗吕公。脚着登山走海、蹉云雾入搭鞋。手拿定晃日迎风傲松枝一腔渔鼓。看形象,却便是游手游食的道人;论装束,真是个吸露餐霞的仙侣。
两个牧童近前稽首道:“神仙老爷拜揖。”湘子道:“你怎么认得我是神仙?”张歪头道:“远远望见师父头上霞光万道,瑞霭千重,因此识得师父是位神仙。”湘子暗笑道:“我叔父读诗书,中科第,也认不得钟、吕两位师父是神仙,这小小牧童到认得我是神仙,真是异事。”便叫牧童道:“我在终南山来,走得饥渴,我那花篮内有金丝玉钵盂一个,你拿往涧下舀些水来我吃,我把真心度你。”李直腿叫张歪头道:“张家哥,我去舀水,你在这里看着神仙,不要放他走了。”张歪头道:“这个使得,你只要来快些便是。”果然立着看守湘子,眼也不转,头也不回。湘子思量道:“他虽然认着我,我且把地上土灰搽在脸上,变做一个老儿,三分似人,七分似鬼,看他还认得也不认得。”便捉着张歪头的空,改了仙容,变成老相。这老儿怎生模样:
戴一顶烂唐巾,左偏右折;穿一领破布袄,千补百纳。前拴羊皮,后挂毡片;东漏脊梁,西见胯骨。腰系一条朽烂草绳,又断又接;脚踏一双多耳麻鞋,少帮没底。面似鸡皮,眼如胶葛;鼻涕郎多,馋唾喷出。笑杀那彭祖八百年高,到不如陈抟千金一忽。
李直腿舀得水来,不见了神仙,只见一个半死半活的老儿坐在那树下,便捶胸跌脚,埋怨张歪头道:“费了许多辛苦,取得水来,不见了神仙,把与那个吃好?”张歪头道:“我站在这里头也不动一动,不知被恁么人把这个老儿来换了我们的神仙去,如今把水来与这老儿吃了,也是我和你一件阴骘。”李直腿气忿忿的道:“宁可倾坏了,把与他吃,当得恁么数?”张歪头道:“你不读书来,敬老慈幼,五霸载在盟书,把这一盂水与老儿吃,也是我们一点热心肠,何苦倾坏了?”李直腿道:“神仙便被人换了,这个钵盂也值几分银子,我和你打破了分好?总卖了分好?”张歪头道:“哥,不要说那分的话,神仙的东西难得到手的,我们拿回去一家轮一日,藏在那里做个镇家宝罢。”湘子见他两个在那里议论,便叫道:“牧童你眼错了,我不是神仙,那里又有个神仙?”牧童回言骂道:“少打你这老柴头,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老而不死是为贼,恁么神仙?”湘子道:“牧童,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孔子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怎见得我老人家就不是神仙?我且问你,你们要寻那神仙做恁么用?”牧童道:“我们情愿跟他去修行,做个逍遥快活的人。”湘子道:“方才那个道人也是我的徒弟,你们肯跟我出家修行,我就度你们成仙。两个牧童拍手笑道:“你自己性命也是风中之烛,朝不保暮的光景,倒思量度我们两个,岂不是折福的话?”湘子道:“黄梅落地擂三擂,青梅落地扑地碎。我老便老,亏得修行早,修行若不早,今日更烦恼,你怎敢欺侮我老人家?”两个牧童道:“你老人家不要絮烦,且请回去安耽坐一坐,待我们过了二三十岁外头,便来跟你去出家。”湘子道:“这般年纪不肯修行,更待几时?只怕没我老儿的年纪,岂不错过好光阴?”两个低头叹气道:“我们真是晦气,一位神仙老爷不见了,倒吃这老头儿在此歪厮缠。”
湘子趁他两个眼错,依然变做先前模样,坐着不动。李直腿低头一看,拍手叫道:“哥,这不是神仙来了,只是那个老头儿不知又被恁么人调了包儿去?”张歪头悄悄他说道:“哥,你不晓得神仙变化之术,神仙看得我们有些仙风道骨,故此变化来试我和你的心,你刚才不该骂这老儿。”李直腿便鞠躬尽礼,捧着水递与湘子道:“神仙受人滴水之恩,必有涌泉之报,我取水与你吃了,不知你怎么度我?”湘子道:“我度你同去出家。”张歪头道:“出家有恁么好?还是保护我做一个官的好。”湘子道:“官倒要与你做,只是你们头蓬蓬不像戴乌纱帽,腰款款系不得黄金带;赤裸裸一双脚蹬不得…朝靴,黑漆漆两只手捧不得象牙简。只好在软草茵中,黄牛背上,横眠直躺,穿东落西,挽着那牛鼻子,唱那无腔曲。一朝阎君来唤鬼来招,两眼瞪空伸直腰,怎么思量要做官?”张歪头道:“神仙老爷说得是,我情愿跟老爷去出家。”湘子道:“你且不要忙,那边树下又是一个神仙来了。”两个回头望时,湘子化一阵清风,隐形而去。张歪头跌脚叫道:“哥,这个不是神仙,是个白日鬼。”李直腿道:“怎见得是白日鬼?”张歪头道:“若是神仙决不说谎,只有那白日鬼弄着自己空头,趁着别人眼错,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味的哄人,哄杀人不偿命哩。”李直腿道:“我们捣了半日鬼,只好依旧去看牛。”正是:
山有根兮水有源,从来老实是神仙。
只因不肯分明说,误却众生万万千。
毕竟湘子隐在哪里,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自夸诩龟鹭罹灾 唱道情韩湘动众
得逍遥处且逍遥,不学人间两路跑。
赶得东时西已失,未曾南向北先抛。
庄生曳尾轻人爵,列子乘风重草茅。
祸福总缘时下彩,世情争似道情高。
不说湘子隐形在绿杨树下。且说那绿杨树正靠着湘江岸口,正是湘子前世做白鹤的时节,同那个香獐游戏的所在。那香獐被吕师贬谪在深潭底下,已经一十八载,终日眼气吞精,指望一个出头日子,又不见鹤童来度他。正在没法,只见岸口有霞光霭气,晓得是神仙经过,便伸头探脑,作起波浪,叫做:“弟子今日有缘,凑遇大仙经过,望慈悲方便,救拔则个。”湘子听见声音,明晓得是香獐叫他,故意大声问道:“汝是恁么妖怪?敢在深水下面兴风作浪,阻我仙轺?”香獐道:“我是一个香獐,十八年前曾与鹤兄结为伴侣,终日在此闲游戏耍。忽然一日,有钟、吕两位神仙在此经过,度化鹤兄去做青衣童子,怪我言语冲突了他,把我贬在这潭水底下。待鹤兄成仙了道,果证飞升,才来度我。我悬悬望眼,再不见鹤兄到来。今日幸遇大仙,实是三生有幸,万望救度弟子,脱离毛畜,超出爱河,再不敢作歹为非,自贻伊戚。”湘子暗想:“玉帝不曾有旨着我度他,师父又不曾吩咐我放他,我如何敢自作自是。”便道:“我今日奉旨下凡,来得急了,不曾带得金丹,教我把恁么度你?只有交梨、火枣在此,权且与汝二枚。那鹤童已成仙了,不久就来度汝,汝且安心宁耐,不要躁急,又取罪累。”言罢,把火枣、交梨丢下水去。那香獐接得在手,三咽下腹,顿觉境地清凉,五内宁谧,点头称谢,风恬浪静。湘子遂敛那祥光,依旧坐在那绿杨树下。
话不絮烦。却说那江潭中间,有一个金线绿毛龟在深凹之处,养活已经百十余年,只是不曾生得腋翅,飞不上天,向来跟着香獐、白鹤做个小妖儿。自从香獐遭贬,鹤童托胎去后,他便逐日在这潭口晒衣游玩,遇着人来,连忙缩了下去,人也拿他不着。这一日虽值天时炎热,气宇觉得清朗,龟儿恰好浮在水面上,伸出头来,四下里一望,见湘子坐在绿杨树下,他也不认得是旧日主人家,只说是渔翁来捉他的,连忙缩了头,浮浮沉沉的不动。正是:
背负一团瓢,蹄攒四马腰。
风云难际遇,衣晒在江。
那龟儿在水里浮来淌去,就是一块浮石一般。湘子欲待点化,怕他不醒头,正在犹豫之际,忽有一只鹭鸶望空飞来,这鹭鸶也是历了百十个春秋,经了百十番寒暑,江潭内的鱼儿、虾儿,也不知被他吃了多多少少,这时正飞来寻鱼虾儿吃,见绿沉沉的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