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隽修与五月闻言,已知他是不想家中有兄弟相残的丑事外扬。他们互看一眼,轻叹口气,遂向张继同告别辞行。
初夏,夜虽寂寂沉沉,月色却透明纯净,星空深邃幽远。
除了他们之外,街道上已无人行路。两人执手默默走了一会儿后,冉隽修轻声问道:“你何时将此事告诉你爹?”
五月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张大爷是苦主,他若不肯去安京,就无法状告林向笛同谋杀人。若是现在爹爹知道当年之事原委后,叫我们息事宁人,不要再去报复林向笛该如何是好?难道就让他在太医院舒舒服服地当那院使大人么?倒不如等惩治了林向笛之后再告诉他。”
冉隽修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回家,慢慢再想如何对付林向笛。”
“嗯。”五月见他们已经走到一条小巷子里,这条巷子两边都是高墙,向两头望去也都无人,便一动念,带着冉隽修回到了冉府,他们自己的卧房内。
因这段时间,五月与隽修常常要借玉佩洞天来往于各处,为怕丫鬟偶然撞见,索性让她们不要再在外间伺候了,统统住到西面耳房里。即使丫鬟有事要报,房中若无人回应,也只当他们在歇息。
只是随着天气越来越热,白日里再紧闭门窗,就显得有些怪异了。眼看着公婆也要来安京暂住了,五月与隽修商量后决定,要尽快解决了林向笛之事,之后如无必要,还是不要轻易使用玉佩洞天的这个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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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太医觉得最近自己经常心不在焉。
尹婕妤经常头晕,那是个太医都知道的,有一次尹婕妤又因头晕召太医。冯太医匆匆赶去,到了寝宫打开药箱,才发现他什么都带了,就是忘了带止头晕的药丸了。他一面心中暗奇,他记得药箱里面还有剩余的药丸,就没有在来之前检查一遍,提着药箱就过来了。
尹婕妤本来就头晕难受,召来了太医却没带着药,顿时就没给冯太医好脸色看,马上让宫女再去召另一个太医,还特意提高了音调道:“要找一个记得带药的太医来才行。”
冯太医尴尬地告罪退出尹婕妤的寝殿。
类似如此的事情层出不穷,他可不承认自己是老糊涂了。
可是有次冯太医甚至开错了药,明明该是治月事不调的川芎,他不知怎么就笔误写成了治疗风湿关节疼痛的川乌,好在内药房配药的内监亦是懂医理的,及时发现了这个错误,才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为了冯太医先前犯的几桩错误,周院判已经向林院使提出过,让冯太医不要再去宫中轮值,就留在太医院里面做些抄写或是切造的事。
林向笛虽然心中亦对冯太医如此不争气感到不满,却还是替他挡了这些事,谁想他竟然连药方也写错,差点就出了事,遂不得不让冯太医停止入宫轮值。
本来入宫轮值虽然辛苦,却常常能拿到打赏,每个月的俸禄与津贴也会更多。所以冯太医对于林向笛的这个安排是极为不满的。他因此私下去找林向笛,提出想继续入宫轮值。
林向笛心道我之前早就替你挡下不少事了,若非你实在太蠢,也不至于连入宫都不许。他脸上还是一片和气:“冯太医稍安勿躁,毕竟先前写错药方是件大失误,你就暂时在太医院做点其他事务,等过一段时间大家都淡忘了此事,再重新入宫轮值。”
冯太医急切道:“这次药方真不是下官写错的,下官想来想去,当时写得肯定是川芎,而不是川乌,下官好歹也当了几十年的大夫,太医都做了十多年了,如何会连这么基本的药都搞错呢?”
林向笛本就为找不出当初投石勒索的人而烦躁,这冯太医却如此蠢笨且不知好歹,他心中早就暗悔,当时真不该找他来告发五月。但是皇上犯病那日与五月一起轮值的,除了这个冯太医之外,另外两名太医一个是周院判的弟子,另一个则是吴院使的门下,与五月的关系亦算不错。他除了冯太医之外就别无选择了。
此时他不得不继续好言相劝:“毕竟现在写错的那张药方摆在那里……”
冯太医却觉得他是过河拆桥,面色不豫地打断他的话头道:“林院使本来答应,在坐上如今这个位置后就提拔下官的,然而如今下官却是不升反降。林院使口口声声要在下稍安勿躁,但如此情形下,要让下官如何稍安勿躁?”
林向笛平时一直以谦虚恭让的姿态示人,但自他当上太医院院使之后,就再也没有向太医院内的任何人示好的必要了,连周院判见了他,也都是客客气气地以下属之礼待之。然而现在冯太医不但打断他说话,口气又如此冲,言语中还暗示威胁他不要忘了当初的承诺。
林向笛表面上虽没有发怒,眸光却已经转冷,心中已经生出了杀意。
?
冯太医从太医院回府之后,就喜欢弄点小酒喝喝,晕乎乎乐陶陶地搂着妾侍上床睡觉。
这晚他照例如此,半夜里却突然头痛欲裂,翻滚嘶叫中很快把身边的燕娘撞醒。她见到冯太医的模样,急忙下床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服,大声呼叫。
冯太医自己是太医,却没资格请太医,当然请来的还是大医馆的好大夫,但是人还是没有撑过第二天,到了第二天傍晚就不行了。
冯夫人早就将昨夜服侍冯太医的燕娘绑了起来,关在偏房小间里。燕娘哭叫冤枉了一整天,却无人替她说话。
冯太医死后,冯夫人命人去报了官。之后仵作验尸,却验不出异常,听了昨夜去看病的大夫所述,判断为头疼而死,京都府便将燕娘放回了冯府。
冯夫人虽气恼至极,却亦无法,只得将燕娘抽打了一顿出气。这天夜里,她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却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夫人,夫人……”
冯夫人起初还没完全清醒,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声音又叫:“芮惠……”
冯夫人突然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过来,惊问道:“谁?!”
那声音低沉飘忽,带着点嘶哑,又带着点在极其空旷广阔的房屋内说话才有的回音:“芮惠,是我……”
冯夫人吓得从床上坐了了起来,却见黑魆魆的房内空无一人,她深深吸了口气就想要叫人进来,却听那声音道:“芮惠,别怕,我说完话就走。”
这声音像是从正前方的空中而来,前面却完全看不到人,冯夫人吓得牙齿打战:“老,老爷……?”她的闺名只有娘家人和冯太医知道,虽然此时这个声音听起来和冯太医不太像,可冯太医刚刚过世,如此诡异之事,不拿他来托梦解释就解释不通了。
那声音没有回应,冯夫人大着胆子,从床上探出头去,向着四面张望,一面怀疑地轻声叫道:“老爷?老爷?”
一声轻叹从她头顶飘来,冯夫人惊跳一下,仰头看去,只见空荡荡的屋顶。阴暗的光线下,她凝目望去,越看越觉得屋顶似乎有个淡淡的黑影在飘动,但再一凝神仔细去看,却只有屋梁而已。
“芮蕙,我要走啦,你记住,我不是头疼病死的,是被人毒死的。”
“谁?是燕娘那小贱人吗?”
“不是她。是林向笛,太医院院使……是林向笛让我揭发的冉太医,现在又杀了我灭口……他把毒药收在自己书房内的药架上,第一层第五个黑色瓷瓶,记住了,第一层第五个……等等,再让我说上几句话,先别带我走……”
语声渐轻,接着就再无说话声传来,冯夫人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闻声音,试探着叫了两声老爷,还是没有回应。她急忙叫了丫鬟进来,点起灯,把房间四处找了个遍,自然是什么人都没找见,除了门窗之外,也再无可以进出的通道。
这下冯夫人再也睡不着了。
☆、诡异之事
这几日京城里;人们议论最多的一件消息,就是太医院林院使投毒杀人的案子。最让议论的人感到兴奋的是;这件案子,竟然是由被杀的冯太医鬼魂亲自告诉冯夫人才揭了出来的。
冯夫人去京都府状告林院使时,京都府尹觉得托梦之事太过离奇,鬼神之说毕竟不能拿来当作证据去抓拿人犯,府尹本来准备劝冯夫人回去好好休息,别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把梦当成了真事。
但是冯夫人却坚决不肯撤状,她道冯太医托梦时说得清清楚楚,那毒药所在都知道了;难道就不能派人去查一下吗?如若真的有毒药,京都府不去查不是就此让杀人者逍遥法外了吗?
冯太医毕竟是有品阶的官员,冯夫人又说得言之凿凿,于是京都府尹派了两名衙差去林院使府上调查,谁曾想还真的在书房内的药架第一层上发现了个黑色瓷瓶,这个瓷瓶也确确实实是放在从左数起第五的位置上。
衙役将林院使与瓷瓶带回京都府后,将瓷瓶中药粉拌了饭菜喂狗,隔了许久无甚反应,正准备把林院使放回去。冯夫人却不肯罢休,直道这毒应该不是立即起效的,冯太医当时不也是回到家中许久,半夜才发作的吗?
一直等到午后,那狗果然开始翻滚狂吠起来,口角流涎,痛苦至极的模样,于是才确准这瓷瓶里面是毒。
京都府尹立即提审林向笛,他却坚决不认,即使证据摆在面前,即使用刑,仍是坚持自己被栽赃冤枉。他在京中做太医十数年,亦有不少背景深厚的关系,虽然冯夫人亦到处托人,最后还是无法将其定罪,半个多月后林向笛被放了出来。
虽是没有定罪,太医院的院使位置,林向笛却是再也坐不下去了,鉴于有这样投毒的名声,还有谁敢找他看病?
林向笛在家中静养身上的伤,准备过段时间回乡去。林府中却开始发生诡异的事情。比如明明打开的门窗,却突然关上了。又比如本来放在书房的笔,却突然出现在卧房内的圆桌上,而卧房的墙上,却被斜斜划了一笔。
林向笛命人将墙上涂抹的墨汁刮去,又命心腹将家中一众仆役都查问过了,却毫无所获。于是这一晚他将卧房外伺候的人全都换成心腹之人,连林夫人与妾侍,一个都不让进房,自己单独睡了一夜。
谁想这个夜里不知什么时候,卧房墙上再次被涂上了墨迹,还是原来被刮掉的位置,但这次是两笔,一斜一竖,看起来似乎有人要在墙上写字。可最为诡异的是,所有守在房外的亲信都对天发誓,夜里绝对没有人进出卧房。
林向笛大发雷霆,命人将那两笔都刮掉。
第三夜,林向笛一夜未睡,死死盯着那面墙,他虽然双眼酸涩倦极,却不敢转过视线,直到拂晓时分都不见有什么异动。他稍微松了口气,一夜未睡困倦至极,看到外面天际隐约有些光亮之后,他似乎有一瞬间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他突然听见什么声音,一凛睁开眼,却见那面墙的老位置又涂上了墨汁,这次却不是三笔了,而是一个字——你。一支沾着浓墨的毛笔落在下面的墙根处。
林向笛再也不敢睡在这间卧房,换了房间睡。然而这件诡异之事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不管他住在哪间房,哪间房的墙上就会被写上字,哪怕房间门窗里外都锁紧,房中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亦有字会在墙上出现。
就这么几天过去了,林向笛一直都没怎么睡过觉,偶尔睡着,又会突然悚然惊醒。
这一夜,林向笛命房间内守着数名亲信,每一面墙都有两人盯着看,一直到了拂晓时分都不见墙上有任何异动。
突然,一支笔从空中落到地上,发出“啪嗒”轻响,墨汁溅开。众人抬头向空中望去,却见屋顶大梁上被写了一句话——
你毒死我,我做鬼也不饶你!
林向笛突然发出一阵狂笑:“好好好,我就看你如何饶不了我!”
他命人将房中一切家什物事都搬出去,府里所有的笔都折断烧了,所有的墨也都扔到湖里去。自己在房间中央席地而卧,房中也不留人了,留了也没什么用,全都赶了出去。
这一夜,他躺在地上,膛目盯着屋顶那句话,突然哈哈一笑,心道还不如睡觉呢,闭上眼却辗转睡不着,再睁开眼来时,屋顶上已经多了好几句话,每一句都一样——你毒死我,我做鬼也不饶你!
林向笛又是一阵狂笑:“你这鬼只会写几个字吗?你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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