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荆、代并编;析刘向父子于元、成之间,与王、京共列。方于诸传,不亦类乎?
又自古王室虽微,天命未改,故台名逃责,尚曰周王;君未系颈,且云秦国。
况神玺在握,火德犹存,而居摄建年,不编《平纪》之末;孺子主祭,咸书《莽
传》之中。遂令汉余数岁,湮没无睹,求之正朔,不亦厚诬?
当汉氏之中兴也,更始升坛改元,寒暑三易。世祖称臣北面,诚节不亏。既
而兵败长安,祚归高邑,兄亡弟及,历数相承。作者乃抑圣公于传内,登文叔于
纪首,事等跻僖,位先不窟。夫东观秉笔,容或谄于当时,后来所修,理当刊革
者也。
盖逐兔争捷,瞻乌靡定,群雄僣盗,为我驱除。是以史传所分,真伪有别,
陈胜、项籍见编于高祖之后,隗嚣、孙述不列于光武之前。而陈寿《蜀书》首标
二牧,次列先主,以继焉、璋。岂以蜀是伪朝,遂乃不遵恒例。但鹏灰玻
大小之异哉?
《春秋》嗣子谅暗,未逾年而废者,既不成君,故不别加篇目。是以鲁公十
二,恶、视不预其流。及秦之子婴,汉之昌邑,咸亦因胡亥而得记,附孝昭而获
闻。而吴均《齐春秋》乃以郁林为纪,事不师古,何滋章之甚欤!
观梁、唐二朝,撰《齐》、《隋》两史,东昏犹在,而遽列和年;炀帝未终,
而已编《恭纪》。原其意旨,岂不以和为梁主所立,恭乃唐氏所承,所以黜永元
而尊中兴,显义宁而隐大业。苟欲取悦当代,遂乃轻侮前朝。行之一时,庶叶权
道;播之千载,宁为格言!
寻夫本纪所书,资传乃显;表志异体,不必相涉。旧史以表志之帙,介于纪
传之间,降及蔚宗,肇加厘革,沈、魏继作,相与因循。既而子显《齐书》、颖
达《隋史》,不依范例,重遵班法。盖择善而行,何有远近;闻义不徙,是吾忧
也。
若乃先黄、老而后《六经》,后外戚而先夷狄;老子与韩非并列,贾诩将荀
彧同编,《孙弘传赞》,宜居《武》、《宣》纪末;宗庙迭毁,枉入《玄成传》
终。如斯舛谬,不可胜纪。今略其尤甚者耳,故不复一一而详之。
内篇 称谓第十四
孔子曰:“唯名不可以假人。”又曰:“名不正则言不顺,”“必也正名乎!”
是知名之折中,君子所急。况复列之篇籍,传之不朽者邪!昔夫子修《春秋》,
吴、楚称王,而仍旧曰子。此则褒贬之大体,为前修之楷式也。
马迁撰《史记》,项羽僣盗而纪之曰王,此则真伪莫分,为后来所惑者也。
自兹已降,论谬相因,名讳所施,轻重莫等。至如更始中兴汉室,光武所臣,虽
事业不成,而历数终在。班、范二史皆以刘玄为目,不其慢乎?
古者二国争盟,晋、楚并称侯伯;七雄力战,齐、秦俱曰帝王。其间虽胜负
有殊,大小不类,未闻势穷者即为匹庶,为屈者乃成寇贼也。至于近古则不然,
当汉氏云亡,天下鼎峙,论王道则曹逆而刘顺,语国祚则魏促而吴长。但以地处
函夏,人传正朔,度长絜短,魏实居多。二方之于上国,亦犹秦缪、楚庄与文、
襄而并霸。逮作者之书事也,乃没吴、蜀号谥,呼权、备姓名,方于魏邦,悬隔
顿尔,惩恶劝善,其义安归。
续以金行版荡,戎、羯称制,各有国家,实同王者。晋世臣子党附君亲,嫉
彼乱华,比诸群盗。此皆苟徇私忿,忘夫至公。自非坦怀爱憎,无以定其得失。
至萧方等始存诸国各谥,僣帝者皆称之以王。此则赵犹人君,加以主号;杞用夷
礼,贬同子爵。变通其理,事在合宜,小道可观,见于萧氏者矣。
古者天子庙号,祖有功而宗有德,始自三代,迄于两汉,名实相允,今古共
传。降及曹氏,祖名多滥,必无愧德,其唯武王。故陈寿《国志》,独呼武曰祖,
至于文、明,但称帝而已。自晋已还,窃号者非一。如成、穆两帝,刘、萧二明,
梁简文兄弟,齐武成昆季,斯或承家之僻王,或亡国之庸主,不谥灵缪,为幸已
多,犹曰祖宗,孰云其可?而史臣载削,曾无辨明,每有所书,必存庙号,何以
申劝沮之义,杜渝滥之源者乎?
又位乃人臣,迹参王者,如周之亶父、季历,晋之仲达、师、昭,追尊建名,
此诸天子,可也。必若当涂所出,宦官携养,帝号徒加,人望不惬。故《国志》
所录,无异匹夫,应书其人,直云皇之祖考也而已。至如元氏,起于边朔,其君
乃一部之酋之长耳。道武追崇所及,凡二十六君。自开辟以来,未之有也。而
《魏书·序纪》,袭其虚号,生则谓之帝,死则谓之崩,何异沐猴而冠,腐鼠称
璞者矣!
夫历观自古,称谓不同,缘情而作,本无定准。至若诸侯无谥者,战国已上
谓之今王;天子见黜者,汉、魏已后谓之少帝。周衰有共和之相,楚弑有郏敖之
主,赵佗而曰尉佗,英布而曰鲸布,豪杰则平林、新市,寇贼则黄巾、赤眉,园、
绮友朋,共云四皓,奋、建父子,都称万石。凡此诸名,皆出当代,史臣编录,
无复张驰。盖取叶随时,不藉稽古。及后来作者,颇慕斯流,亦时采新名,列成
篇题。若王《晋》之《处士》、《寒俊》,沈《宋》之《二凶》、《索虏》,即
其事也。唯魏收远不师古,近非因俗,自我作故,无所宪章。其撰《魏书》也,
乃以平阳王为出帝,司马氏为僣晋,桓、刘已下,通曰岛夷。夫其陷齐则轻抑关
右,党魏则深诬江外,爱憎出于方寸,与夺由其笔端,语必不经,名惟骇物。昔
汉世原涉大修坟墓,乃开道立表,署曰南阳阡,欲以继迹京兆,齐声曹尹,而人
莫之肯从,但云原氏阡而已。故知事非允当,难以遵行。如收之苟立诡名,不依
故实,虽复刊诸竹帛,终罕传于讽诵也。
抑又闻之,帝王受命,历数相承,虽旧君已没,而致敬无改,岂可等之凡庶,
便书之以名者乎?近代文章,实同儿戏。有天子而称讳者,若姬满、刘庄之类是
也。有匹夫而不名者,若步兵、彭泽之类是也。史论立言。理当雅正。如班述之
叙圣卿也,而曰董公惟亮;范赞之言季孟也,至曰隗王得士。习谈汉主,则谓昭
烈为玄德。裴引魏室,则目文帝为曹丕。夫以淫乱之臣,忽隐其讳,正朔之后,
反呼其名。意好奇而辄为,文逐韵而便作。
用舍之道,其例无恒。但近代为史,通多此失。上才犹且若是,而况中庸者
乎?今略举一隅,以存标格云尔。
内篇 采撰第十五
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是知史文有阙,其来尚矣。自非博雅君子,何
以补其遗逸者哉?盖珍裘以众腋成温,广厦以群材合构。自古探穴藏山之士,怀
铅握椠之客,何尝不征求异说,采摭群言,然后能成一家,传诸不朽。
观夫丘明受《经》立《传》,广包诸国,盖当时有《周志》、《晋乘》、
《楚杌》等篇,遂乃聚而编之,混成一录。向使专凭鲁策,独询孔氏,何以能殚
见洽闻,若斯之博也?马迁《史记》,采《世本》、《国语》、《战国策》、
《楚汉春秋》。至班固《汉书》,则全同太史。自太初已后,又杂引刘氏《新序》、
《说苑》、《七略》之辞。此并当代雅言,事无邪僻,故能取信一时,擅名千载。
但中世作者,其流日烦,虽国有策书,杀青不暇,而百家诸子,私存撰录,
寸有所长,实广闻见。其失之者,则有苟出异端,虚益新事,至如禹生启石,伊
产空桑,海客乘槎以登汉,姮娥窃药以奔月。如斯踳驳,不可殚论,固难以污
南、董之片简,霑班、华之寸札。而嵇康《高士传》,好聚七国寓言,玄晏《帝
王纪》,多采《六经》图谶,引书之误,其萌于此矣。
至范晔增损东汉一代,自谓无愧良直,而王乔凫履,出于《风俗通》,左慈
羊鸣,传于《抱朴子》。朱紫不别,秽莫大焉。沈氏著书,好诬先代,于晋则故
造奇说,在宋则多出谤言,前史所载,已讥其谬矣。而魏收党附北朝,尤苦南国,
承其诡妄,重以加诸。遂云马叡出于牛金,刘骏上淫路氏。可谓助桀为虐,幸人
之灾。寻其生绝胤嗣,死遭剖斩,盖亦阴过之所致也。
晋世杂书,谅非一族,若《语林》、《世说》、《幽明录》、《搜神记》之
徒,其所载或恢谐小辩,或神鬼怪物。其事非圣,扬雄所不观;其言乱神,宣尼
所不语。皇朝新撰《晋史》,多采以为书。夫以干、邓之所粪除,王、虞之所糠
秕,持为逸史,用补前传,此何异魏朝之撰《皇览》,梁世之修《遍略》,务多
为美,聚博为功,虽取说于小人,终见嗤于君子矣。
夫郡国之记,谱谍之书,务欲矜其州里,夸其氏族。读之者安可不练其得失,
明其真伪者乎?至如“江东五俊”,始自《会稽典录》,“颍川八龙”,出于
《荀氏家传》,而修晋、汉史者,皆征彼虚誉,定为实录。苟不加以研核,何以
详其是非?又讹言难信,传闻多失,至如曾参杀人,不疑盗嫂,翟义不死,诸葛
犹存,此皆得之于行路,传之于众口,倘无明白,其谁曰不然。故蜀相薨于渭滨,
《晋书》称呕血而死;魏君崩于马圈,《齐史》云中矢而亡;沈炯骂书,河北以
为王伟;魏收草檄,关西谓之邢邵。夫同说一事,而分为两家,盖言之者彼此有
殊,故书之者是非无定。
况古今路阻,视听壤隔,谈者或以前为后,或以有为无,泾、渭一乱,莫之
能辨。而后来穿凿,喜出异同,不凭国史,别讯流俗。及其记事也,则有师旷将
轩辕并世,公明与方朔同时;尧有八眉,夔唯一足;乌白马角,救燕丹而免祸;
犬吠鸡鸣,逐刘安以高蹈。此之乖滥,往往有旃。
故作者恶道听途说之违理,街谈巷议之损实。观夫子长之撰《史记》也,殷、
周已往,采彼家人;安国之述《阳秋》也,梁、益旧事,访诸故老。夫以刍尧鄙
说,刊为竹帛正言,而辄欲与《五经》方驾,《三志》竞爽,斯亦难矣。呜呼!
逝者不作,冥漠九泉;毁誉所加,远诬千载。异辞疑事,学者宜善思之。
内篇 载文第十六
夫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观乎国风,以察兴亡。是知文之为用,远矣大矣。
若乃宣、僖善政,其美载于周诗;怀、襄不道,其恶存乎楚赋。读者不以吉甫、
奚斯为谄,屈平、宋玉为谤者,何也?盖不虚美,不隐恶故也。是则文之将史,
其流一焉,固可以方驾南、董,俱称良直者矣。
爰洎中叶,文体大变,树理者多以诡妄为本,饰辞者务以淫丽为宗。譬如女
工之有绮縠,音乐之有郑、卫。盖语曰:不作无益害有益。至如史氏所书,固当
以正为主。是以虞帝思理,夏后失御,《尚书》载其元首、禽荒之歌;郑庄至孝,
晋献不明,《春秋》录其大隧、狐裘之什。其理谠而切,其文简而要,足以惩恶
劝善,观风察俗者矣。若马卿之《子虚》、《上林》,扬雄之《甘泉》、《羽猎》,
班固《两都》,马融《广成》,喻过其体,词没其义,繁华而失实,流宕而忘返,
无裨劝奖,有长奸诈,而前后《史》、《汉》皆书诸列传,不其谬乎!
且汉代词赋,虽云虚矫,自余它文,大抵犹实。至于魏、晋已下,则讹谬雷
同。榷而论之,其失有五:一曰虚设,二曰厚颜,三曰假手,四曰自戾,五曰一
概。
何者?昔大道为公,以能而授,故尧咨尔舜,舜以命禹。自曹、马已降,其
取之也则不然。若乃上出禅书,下陈让表,其间劝进殷勤,敦谕重沓,迹实同于
莽、卓,言乃类于虞、夏。且始自纳陛,迄于登坛。彤弓卢矢,新君膺九命之锡;
白马侯服,旧主蒙三恪之礼。徒有其文,竟无其事。此所谓虚设也。
古者两军为敌,二国争雄,自相称述,言无所隐。何者?国之得丧,如日月
之蚀焉,非由饰辞矫说所能掩蔽也。逮于近古则不然。曹公叹蜀主之英略,曰
“刘备吾俦”;周帝美齐宣之强盛,云“高欢不死”。或移都以避其锋,或断冰
以防其渡。及其申诰誓,降移檄,便称其智昏菽麦,识昧玄黄,列宅建都,若鹪
鹩之巢苇,临戎贾勇,犹螳螂之拒辙。此所谓厚颜也。
古者国有诏命,皆人主所为,故汉光武时,第五伦为督铸钱掾,见诏书而叹
曰:“此圣主也,一见决矣。”至于近古则不然。凡有诏敕,皆责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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