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仪的话问的断断续续，到最后连句子都连不成了。
陆衍静静的望着她，黑眸里掀起一丝波澜，“妈，我们去外面谈吧。”
苏仪点了点头，转身要走的时候，余光里注意到陆衍坐在沙发上，顿了一下，而后她转过身，不敢置信的说，“你的腿……”
“嗯，出去说。”陆衍平静的说道。
苏仪压下心头的震惊，缓缓地推着陆衍走出房间。
*
叶弯弯沉在一片黑暗里，而后黑暗中有液体缓缓地流动，她能感觉到那冰冷而粘腻的液体，还有空气中淡淡地腥味。
那是血……
身体渐渐的被血液掩埋，她闭上了眼睛，等待那灭顶的死亡。
但就在血液淹即将淹没她的那一刻，周身的压抑却蓦地消失，而后有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
她睁开眼睛，看着前面。
视野里，暖色的阳光铺满了整个世界，绿色的草地绵延到天际，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她听着那道声音，不停地向前追逐，不知道跑了多久，一抹欣长的身影伫立在她不远的地方。
她停下了脚步，定定的看着那道身影，脑子轰然炸响。
“阿衍……是你吗……”
哽咽的声音从喉咙里艰涩的挤出来，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她再也无法动弹一下。
那个人似是听到她的声音，缓缓地扭过身，看向她，“弯弯，我回来了……”
弯弯，我回来了……
简单的六个字，却让叶弯弯恍如隔世。
她快速的跑到那人跟前，狠狠地抱住他，“你怎么才回来，你答应过我，只离开一会儿的……”
“对不起，弯弯，我有些事情耽搁了。”
那人在她的耳边低声的呢喃。
叶弯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可她始终不敢松手，她害怕她一松手，他就再也不见。
只要他留在她身边，哪怕是梦也好，她都愿意付出所有来换取……
*
走廊里。
陆衍一番话说完，苏仪哭成了泪人，“阿衍，对不起，当初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这样……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我从没怪过你，妈，如果再给我第二次，我会做同样的选择。”
苏仪的泪水更加的汹涌，浑身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陆衍没再开口说话，只是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仪哭了很久，哭的眼睛红肿了，才好不容止住了泪水，“阿衍，那你准备怎么办，你现在要告诉弯弯吗？”
陆衍抿着唇，没说话。
苏仪的面上露出担忧，“……阿衍，其实弯弯她不会在意这些的，当初……你出事，我们都当你‘没’了，弯弯很伤心，如果她知道你回来了，想必会很开心的。”
苏仪吞吞吐吐的说完，陆衍依旧保持沉默。
寂静折磨着苏仪的心，像是有把锯子在拉锯着她的心，出于私心，她的确想让叶弯弯和陆衍在一起的，可真的让叶弯弯知道了，真的是对她好吗？
她想到了那天，叶弯弯坐在悬崖上的时候，那种伤心欲绝的表情……
叶弯弯是个好女孩，这一点她打心底里认同。
叶弯弯还那么年轻，如果不告诉她，阿衍还活着，她早晚有一天会忘了阿衍，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而告诉了她，她就要这么陪着阿衍走下去……
苏仪挣扎了许久，最终下定主意，想要劝陆衍的时候，陆衍却开口说道，“我不打算告诉她，妈，我活着的消息，不要告诉任何人。”
“你……”苏仪愕然。
陆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声音沙哑而坚定的说，“她现在或许忘不了我，但三年后，十年后，总归会忘记的，那个时候，她会有正常的生活，而不是跟我这个病秧子过一辈子。”
“妈，我的幸福是，她过的幸福就好。”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苏仪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
她早该料到，在他回来后，没在第一时间通知任何人，就代表了他已经做下了决定。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一旦做下的决定，就绝不会再改变。
*
陆衍回到了病房，守在叶弯弯的病床跟前，目光缱绻的将她的面容收在眼底。
不知道望了多久，他伸手执起她的手。
“弯弯，没了我，也要好好的活着……”
叶弯弯昏昏沉沉中，感觉到有人握着她的手，和她说着话，那个声音是她没听过的，但又透着一股熟悉的感觉，她在梦里，想要回想起那个人的声音，但她仅有的一丝清明，也在下一波黑暗袭来时，被淹没了下去。
*
叶弯弯住院的第三天，被转到了海城市。
而在抵达海城市的第二天，她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醒过来，她看到王妈的第一眼，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陆衍呢？”
王妈愣了一下，而后缓声说道，“叶小姐糊涂了，先生他已经去了。”
叶弯弯急了，“不，不对，他回来了，他跟我说，他回来了，他没有丢下我……”
她没有做梦，她记得清清楚楚的，昏迷中，那个人抓住她的手，叫着她的名字……
那个感觉，除了他，还能有谁……
脑子里迅速的运转着，想着那天昏迷的事后的点点滴滴，心里越发的肯定，是他来过。
他来了，为什么不肯见她……
王妈心里暗惊，但还是极力的拉住叶弯弯道，“叶小姐，大概是你太思念先生了，做梦梦到了。”
叶弯弯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嘴里不停地重复着那些话，说了没几句，她忽然拔掉了滴液的枕头，光着脚下了床，就往外跑。
王妈没料到她这样，反应过来想要抓住她的时候，叶弯弯已经跑了出去。
叶弯弯跑到走廊里，大声的叫道，“陆衍，我知道你回来了，你给我出来！你说过，会很快回来见我的！我等了你一年多了，为什么你回来了，却不肯见我！”
走廊里的人听到她的声音，纷纷看了过来，目光里多了一丝同情。
医院里的疯子病人吧……
叶弯弯不停地跑着，从走廊的一头走向另外一头，她的眼泪不停地落下来。
但无论她怎么喊，都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
“叶小姐，先生已经不在了，你不要再找了，我们回去。”王妈追上了叶弯弯，着急的说着，伸手要抓叶弯弯。
可叶弯弯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伸过来的手，猩红着眼睛，盯着王妈，“王妈，他回来了对不对？他回来了，他没死，我有感觉的……为什么他不见我……为什么他救了我，却不肯见我……”
叶弯弯边说边往后退，她的身后是电梯口。
电梯恰好在她抵达的那一刻，门恰好打开。
叶弯弯进了电梯，而后按了关闭。
在电梯关门的前一瞬，她对王妈说道，“王妈，叫陆衍来见我，否则我就从顶楼跳下去。”
他救了她，却不肯见她。
还不如直接让她死去……
电梯不停地向上升，直到三十九楼停下，叶弯弯出了电梯，直走到天台边。
她坐在天台上，安静的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风拂过她的脸颊，一缕发丝被吹起。
没多会儿，身后响起喧嚣的声音。
几个医生和护士走了出来，大声的劝着她，不要做傻事。
叶弯弯扭过头，看着他们，重复之前那句话，“都别过来，叫陆衍过来见我，我知道他在这里的，我只求个明白，为什么他不肯见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体随着风摇摇欲坠。
其他人看她这样，没敢在向前一步，生怕刺激到了她。
过了许久，人群缓缓地分开，苏仪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她面色镇定的看着叶弯弯说，“弯弯，你这么做，又何必呢，阿衍……他已经没了，你就算赔上自己的性命，也无济于事。”
叶弯弯闻言，面色一白，“陆阿姨，我感觉到他回来了，他拉着我的手，和我说话，还亲吻我的脸颊……那些不是梦，我能感觉到……”
苏仪心底一酸，话在嘴边滚了几滚，几次想告诉她，那不是她的梦，但想到如今阿衍的状况，她最终开口说道，“弯弯，我理解你的心情，你那些感觉我也有过，作为一个母亲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阿衍他还活着，可没了就是没了，我们不能总活在过去，弯弯，忘了阿衍吧……你还年轻，忘了阿衍，你还能碰到别的人。”
叶弯弯闻言，眼底起了雾气，她失神的望着苏仪的方向，低声的呢喃，“忘了，忘了……”
忘了……
怎么忘，刻在了心上，怎么能忘记……
无法忘，也不能忘……
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么一个人，将她放在心上，视若珍宝……
没了他，漫长的岁月于她来说，只会寂寞的可怕……
“弯弯……”苏仪再度开口叫了一声。
叶弯弯却是抬头看着她，无声的流着泪说，“阿姨，我忘不了啊，我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全是他的身影。看到杯子，我会想起他，看到报纸，我会想起他，看到咖啡我会想起他……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处处都是他的影子……你告诉我，怎么忘记……”
“你们都告诉我，他没了，我不相信，我等了他一年又三十一天，我总想着，或许有一天，他就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抱着我说，弯弯，我回来了，我遵守承诺回来了，可……”
到这一刻，她再也没办法骗自己……
叶弯弯顿了一下，颤着唇说，“阿姨，阿衍走了，他一个人在那边很寂寞，我经常梦到他被埋在冰冷的地下，我想，他或许是想让我陪着他，两个人在一起，他就不会冷了。”
苏仪听着前面的话，心窝子被酸水泡了几遍，听到叶弯弯最后一番话，却是被惊了一跳。
抬眸看过去，却是见叶弯弯缓缓地站起来，想要往楼下跳。
苏仪大惊之下，大喊：“弯弯，陆衍还没死，他回来了！”
叶弯弯的脚下一顿，扭过头望向苏仪，但很快，她凄凉的笑了笑，说：“阿姨，你不用骗我了。”
“我没骗你！”苏仪大喊了一声，而后扭头朝着身后急声道，“阿衍，你再不出来，叶弯弯真的就跳楼了！”
她喊完，再度看向叶弯弯。
而叶弯弯却是看向那楼道口，视线像是被凝固了一般。
楼道口，王妈推着陆衍，缓缓地走了出来。
“叶小姐，先生的确还活着，请你先下来吧。”王妈推着陆衍，在走到距离叶弯弯跟前三米的地方说道。
叶弯弯像是没听到他的话，怔怔的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身上，过了片刻，她开口问，“陆衍，这么玩我有意思吗？”
脸上笑着，泪水却从眼角落了下来。
如果不是她跳楼，是不是他这辈子，都不准备出现在她面前？
“叶小姐……”
王妈张口想要说话，叶弯弯却再次开口问，“陆衍，是不是到了今天，你也不肯给我一个解释？”
陆衍静静的望着她，良久后，沙哑着声音说道，“弯弯，你值得更好的人。”
叶弯弯闻言，低声重复着他的话，“值得更好的人，值得更好的人……陆衍，没想到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势力的人……”
她说着说着，泪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道：“陆衍，我不是货物，任由你送来送去的，我叶弯弯想要和什么人在一起，用不着你来替我决定，既然你不肯要我，那我……”
她话说到一半，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都像是要掉下去。
陆衍的面色一变，在王妈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而后迅速的抓住了叶弯弯的手，将她拉了回来。
而在把她拉回来之后，陆衍的身体踉跄了一下，身体一沉，猛地坐回了轮椅上。木讨豆血。
叶弯弯趴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喘息声，眼泪刷的一下涌了出来。
过了许久，她在他怀里低声的呢喃，“陆衍，你看你还是紧张我，只有这一次，我容忍你把我推给别人，再有下一次，我就从这上面跳下去，让你这辈子都后悔……”
除了他，她谁也不要。
陆衍闻言，表情一怔，浑身僵直，而后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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