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承柏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随手一鞭子就抽在那马夫脸上,“出门之前不知道检查马车吗?”
他这人,素来温文尔雅,很有风度,这还是头一次冲着下人发脾气。
那车夫脸上别抽出一道血痕,捂着脸赶紧跪下去,“是小的疏忽了,小的知错了。”
他也不辩解什么,只是态度诚恳的认错。
这条街的位置不算偏僻,他们的车队堵在这里,附近已经有百姓驻足观望了。
宋承柏略一思忖,就对宋楚兮道:“我去跟父亲说一声,请他挪到祖母的车上,你去和母亲她们挤一挤吧。”
宋承柏的第一反应,也是老夫人要出招。
“也好!”宋楚兮并不拒绝,点头应了。
这时候前面宋亚儒和二夫人坐的马车已经停了动静停下来了,按理说三辆车中间的间距不大,最前面老夫人那里也应该听到了动静,可是还不等宋承柏说什么,那马车的车夫居然就没事人似的驾着车一路急行,转眼就拐过街角跑的没影了。
宋承柏黑了脸。
宋楚兮见状,就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祖母走的真急啊!”
“前面就是集市了,再过一会儿人会更多,还是到前面的车上和母亲他们挤一挤吧,前面也不是很远了。”宋承柏强压着火气说道。
老夫人那里,他说也说过了,劝也劝过了,但那老太太就是耿耿于怀,天天喊打喊杀的嚷嚷,非要替宋楚宁报仇。
宋楚兮看了眼前面的马车。
宋亚儒现在的腿脚不方便,是不能骑马的,二夫人和宋楚晴又都是弱女子,自然也只能是坐车的,这样一来,那辆本来还算宽敞的马车里面的空间就也明显的局限了。
“算了,大家挤在一起也怪难受的。”宋楚兮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反正时间还早,二哥哥你让人回府去重新给我赶一辆马车过来吧,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宋承柏是真不知道老夫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却是不放心的,“这——”
宋楚兮就又说道:“祖母一个人先去了祠堂呢,她最近的情绪也不稳定,万一见了族长夫人再起冲突,二婶在身边也能劝一劝。”
那老太太现在就跟条疯狗似的,说咬谁一口就咬谁一口了。
宋承柏是真的不放心她,想了想又道:“我让他们护送父亲和母亲先过去,这里——我陪你一起等马车过来吧。”
他这人,倒是十分谨慎的。
“不用了,二哥哥你也说了,前面就是街市了,这大庭广众的,也不能出什么事,我自己等着就是。叔父的腿脚不灵便,祠堂那边你还是看着比较好。”宋楚兮还是再次拒绝了。
反正这一次宋亚青做的事情很不地道,往年他都是要参加了祭祖大典之后才启程进京的,今年这就为了避难算计,居然连祖宗都不要了。
族里那些老顽固本来就对他们这一家子有意见,宋承柏想想也觉得头大,迟疑了一下,又左右看了眼周围人来人往的环境,就只能是松了口,“那好吧,我给你留下几个人来,一会儿马车赶来了,你自己过去。就从城里走,时间赶得及。”
“好!”宋楚兮点点头。
宋承柏又吩咐了人将坏掉的马车挪到路边,看着小厮回府去了,这才重新上马,护送着宋亚儒一行先走了。
宋楚兮站在路边含笑目送。
“小姐,您为什么要打发了二公子先走?有他在,回头就算发生了什么事,好歹是有个帮衬。”舜瑜不解道。
“都说了这里光天化日的,她不敢动手的。”宋楚兮撇撇嘴,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讽刺道:“而且只管帮衬有什么用啊。”
舜瑜两个还在纳闷不解的时候,却见这边宋楚兮突然已经绽放了满脸的笑容,冲着街道对面的茶坊二楼一扬眉道:“楼上的那位公子,热闹瞧完了,能否借车代个步?”
舜瑜二人狐疑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那二楼临街的露天平台上,紫袍玉带,沐浴阳光站着一个人。
彼时端木岐的手里还正捧着个彩釉茶碗,气定神闲的一边品茶一边盯着下头的街道看热闹。
宋楚兮的嗓门虽然不高,但是因为太突然了,路边的行人都被她这惊人之举吓了一跳,纷纷抬头去看。
那一个瞬间就经受了万众瞩目,端木岐却全然也不觉得不自在。
他似乎是考虑了一下,然后就也是隔着街道冲下面的宋楚兮遥遥喊话,“何以见得我现在就刚好得空?”
“你不得空正好!”宋楚兮回她,然后就当机立断的扭头对舜瑛道:“去看看你家少主的马车停在哪里了,先借来应应急。”
舜瑛是真没想到端木岐会出现在这里,他们这两个当事人从容自在,可是她和舜瑜被人围观之后就浑身都不自在了。
“是!”舜瑛赶紧的应了,就快步跑进对面的茶坊里,去找长城查问马车的去向。
宋楚兮退到身后的屋檐下等着,只片刻的工夫,那茶寮旁边的胡同里就有人赶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出来。
宋楚兮也不客气,提了裙子就要过去。
等在旁边的宋家的那个车夫忍不住的上前一步,面有难色道:“小姐,咱们府里的马车一会儿就到了,还是等一等吧。”
宋楚兮止步看她一眼,面上笑容和气,“那你就等着吧。”
说完就不再管她,径自踩着踮脚凳上了车。
端木岐这辆马车是长城带了几个心腹随时跟着的,而宋承柏留下来的人也都十分本分,宋楚兮上车之后就都自觉尾随。
马车缓缓启程,抛开身后一大片的议论声不提,拐过街角,进了前面街市的那条街。
端木岐歪在最里面的软榻上,手里还捧着之前他在茶坊里喝剩下的半盏茶,眼中带几分揶揄的笑意挑眉看向坐在车门后面的宋楚兮,“当街搭讪,你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
“我赶时间啊。”宋楚兮并不以为意,耸耸肩道:“再过一会儿这街上就都是人了,到时候就算宋家的马车送到了,我也过不去了,那岂不是要让老太婆称心如意,刚好是中了她的诡计了?”
人人都觉得老夫人要对她下狠手出损招,而且八成是要在路上安排意外或者行刺的,却偏偏宋楚兮自己不以为然。
就像她前面所说的,这样光天化日的,老太婆就算派了人来行刺也未必就能保证万无一失,再一个不小心,反被她捏住了把柄,那就得不偿失了。
但是她设计了损坏了马车是事实,又故意吩咐车夫驾车先走了,分明就是为了阻断宋楚兮前去祠堂的行程的。
因为这条街上的集市一旦开了,就会被人群挤的水泄不通,马车绝对难以通行。
这里,是通往宋氏祠堂的必经之路,老太婆既然要阻断她的行程,宋楚兮自然就要马上拆招了。
这个丫头最大的好处就是脑子反应永远都比别人要快。
端木岐笑笑,继续调侃,“什么诡计?你知道她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不是你知道吗?”宋楚兮眉毛一挑,然后就爬过去,挨着他的榻边坐了,“她要把我阻在路上,是在祠堂那边做了安排了吧?她要做什么?想要嫁祸给我吗?”
如果那老太婆不是直接对她出手,那么就应该是迂回一把,准备要借刀杀人了。
端木岐手里端着那茶盏晃了晃,却是故意吊着她的胃口不说。
他面上神情始终如一,没什么正经的。
但越是见他这样,宋楚兮的心里就越是觉得事情非同小可,不由的就坐直了身子,正色去拽他的袖子,“她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端木岐的胳膊被她一晃,杯子里就溅出几点茶汤,落在了袍子上。
他翻身坐起了,顺手将茶碗放在旁边的柜子上面,然后拍掉袍子上的水渍,这才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你们宋氏一脉,今天恐怕要遭受灭顶之灾了!”
灭顶之灾?居然是这样严重的事情吗?
宋楚兮也不由的心头一紧,只定定的看着他,“怎么?”
“这几天我的人一直在宋家附近盯着,那个刘管家跑了两次外城,又连夜带人潜到了宗祠附近几次,好像——是在今天祭祀的祠堂下面,埋了为数不少的火药了。”端木岐道。
火药?
老太婆居然是想着要炸毁祠堂吗?
历来祠堂都被视为是一个家族的圣地,是整个家族绵延发展下来的福祉所在,家族里的任何一人都不敢随便亵渎的。
是因为知道她今天要来祭祖,所以那老太婆就恼羞成怒的想要再这里结果了她?
宋楚兮的心里越发觉得这老太婆不可理喻,但只转念一想,不由的又是心弦一紧,拧眉看向了端木岐,不可思议道:“他们的目标,是你?”
如果只是为了针对她宋楚兮,那么这样的举动就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
端木岐笑了笑,脸上去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宋家的那位老夫人又不是真的疯了,说是她要炸毁祠堂是假,但只要是埋了火药在那里,根本就不需要引燃,该发挥的作用就还是能够发挥的。”
老夫人之所以不能肆意的处置宋楚兮,就是因为有端木岐在后面替她撑腰,所以这一次釜底抽薪,她居然就直接打上了端木岐的主意。
宋楚兮也是宋家的人,而且她又是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如果说是她要损毁宋氏的祠堂——
最起码,她就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而端木岐的话,他对宋家来说,是外人,自然不会在乎这些。
而且宋氏和端木氏在南塘旗鼓相当,如果说端木岐要对宋氏下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到时候就算宋楚兮不能被打成是他的同谋,回头一旦端木岐成了众矢之的,那么区区一个宋楚兮,还不就是被人捏圆揉扁的随便处置吗?
这一招,的确是有够狠的。
也就难怪端木岐会全程盯着等在半路了。
宋楚兮的目光微微冷凝,沉默了片刻方才重新抬头看向了端木岐道:“你是怎么应对的?叫人把火药挖出来了?”
“又不是有人要炸我家才祠堂,我做什么去管那闲事?”端木岐被人算计了他却也不怒,却反而笑的云淡风轻。
宋楚兮想想,也觉得这才是他的正确反应,遂也就释然。
然后他就拉了她的手,将她拉到榻上坐在了身边,一边语气悠闲的慢慢道:“先发制人就好,那边我都安排好了,回头我叫人给你把他们全都绑了来,几个乌合之众罢了,要逼问出一句实话还不容易?自己酿下的苦果,就让他们自己吞了吧。”
严氏那老太婆,还能扛得住重刑逼供不成?
毕竟威胁到了祠堂可不比别的,族里的人但凡的听到一点的风声,都会将事情无限制的渲染开来,一定不会手软的的追究到底的。
让那老太婆自食恶果,这固然是好的。
宋楚兮抿唇沉默了片刻,却忽而便有些神秘的笑了笑,道:“你觉得这是严氏那老太婆有胆子去做的事情吗?”
严氏,自然是不会有这样的魄力和胆量的,哪怕就只是虚张声势的虚晃一招,毕竟那里是祠堂重地。
端木岐但笑不语。
宋楚兮就又继续说道:“我家那位大哥果然是不同凡响,想必是受他的耳濡目染,否则可不敢有人给那老太婆出这样的主意。”
整个宋家,就唯有那个领兵的宋承泽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宋楚兮一直都没有小看了他,但是经过这件事之后,心里对他的防备就更深了。
而端木岐却明显是没把别人的事情放在心上,只就摆弄着她的手指头,漫不经心道:“这一次,我可是因为你才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我比较关心,事情了结之后你要拿什么补偿我。”
宋楚兮这个时候却是没心思跟他耍嘴皮的,仍在全神贯注是思索,过了一会儿,突然就不怀好意的笑了,扬眉看向了端木岐道:“一会儿——我们去点火吧。”
端木岐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再没了和她调侃的心情。
他拧眉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的神态从容,目光明亮,甚至跃动着灼灼的光辉,带着一种惊人的吸引力,明明一眼看去,从来都是给人耳目一新的欢喜的感觉,但偏偏她随时开口的一句话,都能将你的思维击散的七零八落。
“楚儿——”过了好半晌,端木岐才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的无奈笑了一声出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宋楚兮却是不以为然,“老太婆都敢做的事,难道我还要输给她不成?横竖那些火药又不是我叫人埋的,既然是她自己找死,我就是送她一程又何妨?今天老太婆要是做了这样的事,我倒要看看,他宋亚青父子以后该要如何在人前立足。”
能把女儿和老娘都养的这样的不知天高地厚,那宋亚青也是人间少见了。
这个丫头,真要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