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宋楚兮已经奔到了,门口。
“阿楚!”殷述一个激灵回神,抢上前去一步,将她扶在了臂弯里。
“快走!”宋楚兮强撑着走出来,这会儿因为重伤失血,声音都难以保持以往的冷静,落在他怀里的第一件事却是声音虚弱的命令道:“马上离开这里,他要下杀手了!”
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她太了解那个男人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而她也早就脱离他的掌控之外,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叫她活着离开这里,还继续去挡他的路。
宋楚兮会重伤而出,殷述本就大为意外,看着她被鲜血整个染湿的胸口,顿时就方寸大乱的慌了手脚,刚将她抱在了怀里,还不等向下传达她的命令,却已经还晚了。
长城从屋子里追出,扬声喝道:“来人!”
话音刚落,院子外面就从四面八方飞快的聚拢了上百人,将殷述和宋楚兮这一行人团团围住。
殷述不知道赫连缨和宋楚兮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情况危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一把将宋楚兮紧紧的抱在怀里护住。
宋楚兮浑身无力。
无力。
她不敢过多的消耗体力,闭眼靠在他怀里,气若游丝道:“我右边的袖子里……”
连说话都尽量少吐字,点到为止。
殷述心慌意乱,仓促的去她袖子里摸出一枚旗花筒射出去。
长城自院子里奔出,冷着脸也不废话,直接下令,“少主有令,将他们全部就地格杀,不留活口。”
赫连缨重回这里,明显也是有备而来,他这里的侍卫都是死士。
闻言,一群人就蜂拥而上。
何旭带人围成一个圈,全力抵挡,“保护主子,撑得一时,我们的人马上就到!”
二十二个人,为了减少消耗,尽量只围了一重,浴血抵抗。
宋楚兮连站都站不稳,殷述分身乏术,干脆就将她抱起来,在怀里护住。
宋楚兮连睁眼的力气都不想浪费,听着耳边惨烈的厮杀声和迅速充斥到鼻息间的血腥味,她轻声的说,“实在扛不住,你就先脱身,横竖……就算你带我出去,也不见得有救。”
她胸前的衣物上都是湿漉漉的血水,整个身子落在怀里,软绵绵的。
殷述都不知道她到底伤在了哪里,只觉得她这个样子,真是跟个将死之人一样,心里忍不住的恐慌。
他抱着她,手臂僵硬的,一则不敢太用力,怕就这么就把她捏碎了,一则又不敢不用力,因为她那身体根本就毫无主心骨一样的往下坠落。
这一刻,殷述的心里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慌,再听她这样说,顿时怒声心头,沉声低吼,“你闭嘴!”
言罢,他又是目色一厉,红着眼睛命令道:“阿楚的伤势不轻,不能拖延,全力杀出一个缺口冲出去。”
“是!”何旭等人得令,立即调整应敌策略,缩小保护圈,空出十来个人手,集中往一个方位突围。
双方厮杀惨烈,互不相让,就这么迅速缠斗在一起。
好在这蘅芜苑也不是太大,很快的等在大门口的童五就带人前来接应。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蘅芜苑里的人手也全面出动。
赫连缨居然在这里藏了足有五百上下的好手,而且他又下了死命令,不留活口,童五等人应付起来分外吃力。
好在宋楚兮和殷述带来的人手加起来也不少,二百来个人,形成一道人墙,强行施压往外突围,但是却走得异常艰难。
从花园到大门口这一段路,乱战之中,一行人居然足足冲杀了整一个时辰。
“陛下您带我家主子先走,我带人在这里拖住他们!”童五擦一把脸上血水,一刀挡开一个敌人凌空劈下的剑。
“何鹏你也留下,帮童五拖住他们,何旭先跟我下山!”殷述当机立断,也不犹豫。
他抱着宋楚兮就要往山下的奔,宋楚兮却轻轻的拽了下他的衣襟,声音低弱道:“原——原路走!”
这蘅芜苑建在半山腰,他们上山的时候从山脊背面攀爬,是翻山而过的,现在要下山,自然要走捷径的,如果原路返回,就要先往山上走。
她的伤势看着并不能耽搁,殷述一时有些犹豫。
宋楚兮睁不开眼睛看他,只能强撑着力气解释,“有……有接应!”
她另有安排?安排了人接应?
那么她就是早知道这一趟来见赫连缨会有凶险?这个丫头平时精明又小气,把自己的性命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这一次她是发的什么疯?居然明知道有危险还自己往赫连缨的刀尖上碰?
殷述的胸中突然升起一股子无明业火。
大门口那里的出路暂时被堵住,但赫连缨这里的侍卫都是好手,多耽误一刻就有不少人翻墙而过。
“主子,往哪边走?”何旭焦急的催促。
殷述气归气,可是低头看一眼怀里奄奄一息的宋楚兮,就还是直觉的恐慌。
他一咬牙,“往山上走!”
一行人,当即不再迟疑,跋涉上山。
赫连缨的人紧咬不放,后面不断有人突破封锁追上来,负责断后的侍卫与之厮杀,战况依旧惨烈。
殷述这会儿却是什么也顾不得的,只抱着宋楚兮,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上走。
何旭本来带了快五十个人,等到翻过山脊,剩下来的就大约不足四十了。
殷述回头看了眼,蘅芜苑的方向还不断的有人往这边追来。
“主子——”何旭焦躁回头,眼见着有一队蘅芜苑的侍卫追上来了,就道:“您带四小姐先走,属下回头拦住他们!”
这个并不是个可以瞻前顾后的时机。
殷述刚要点头,却察觉怀里宋楚兮扯了下他的袖子。
殷述低头,见她唇瓣嗡动轻声的问,“是他亲自出来了吗?”
合着凛冽的寒风,这声音居然缥缈到近乎虚无。
认识她很久了,这却是唯一的一次,殷述会发自内心的觉得她其实也不够强大,其实真的就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女子罢了。
他的心中酸楚,眼眶通红,哑声道:“没有。”
宋楚兮没力气睁眼,倒是唇角一直紧绷的弧度微微放松了几分,她又稍稍扯了下他的衣襟,“别回头……走!卫霖……卫霖在赶来。”
殷湛身边的那个心腹侍卫卫霖,据说是杏林世家出声,习得一手好医术。
殷述心中微微震撼——
她似乎是早就料到今时
就料到今时今日自己上山会遭遇什么样的事?所以提前准备,叫了卫霖来接应?
明知道会这样?这丫头——
她难道还是真的疯了?何苦非要跑过来?
殷述心里的感觉也不知道到底是生气多一点还是着急多一点,总之一时也容不得多想,只仓促吩咐,“不用回头应付他们,我们下山!”
一行人跌跌撞撞的往山下奔去。
赫连缨虽未出面,却是长城亲自带人出来追的。
他对这山上的路径自是比殷述等人要熟悉许多,见到殷述的人没有回头阻拦,当即下令,让一半的人手从一条偏僻的小径抄近路先下山拦截。
殷述带了宋楚兮匆忙下山。
她身上的伤口虽然紧急上了药,但是这一路走来,总免不了颠簸挤压,血却一直没有完全止住。
殷述知道她天生体弱,半分也不敢马虎,放着她那伤口被冷风吹到,就用自己的大氅将她整个身子裹起来,尽量争取以最快的速度下山。
他的一只手托在她腰后,也不知道从什么事起,掌心里已经是黏腻湿滑的一片触感。
宋楚兮闭目靠在他怀里,面色苍白如纸,那种虚弱,是显而易见的,他似乎能清楚的感觉到她的生命正从自己指间点点滴滴的流逝。
她不说话,一直在接近所能的保持体力。
可是殷述每每低头看去的时候,总会心惊的有一种错觉——
她是不是还有呼吸?她是不是还活着?
他急着带她奔命,也顾不得去探她的鼻息,只能试着和她说话,“阿楚?”
宋楚兮的眉头皱了皱,过了一会儿才含糊不清的应了声,“嗯!”
殷述稍稍放心,叮嘱道:“你撑着点儿,别睡!”
这种情况下,真是怕她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没睡!”宋楚兮应了,其实自己给更清楚这个道理,之前仿佛是那半杯血水抽走了她所有的元气和体力,这时候她就只觉得头脑昏沉,全身无力。于是前所未有的一种恐慌情绪在心间扩散,她一直在硬撑着让自己保持清醒,这时候殷述和她说话,她就强打精神的回,试图以此来转移注意力,“你怎么会找来这里的?”
“听说皇叔离开大郓城了,我——”殷述道,突然想起她现在已经是殷湛的妻子,自己名义上的婶婶,心里便突然有些不自在。他刻意叫自己回避,顿了一下,就岔开话题,“那天在泗水关——我没来得及跟你道谢。”
这熊孩子的性情,到底也还是和当年无差的,有时候话放得再狠,事到临头,也总是自相矛盾的做不出辣手无情的缺德事儿。
他和她,实在是太不相同了。
宋楚兮的心中感慨,唇角就忍不住微弱的弯了弯,好心情的调侃道:“我……没安好心眼的。”
“我知道!”殷述的心间和眼眶同时一热。
他何尝不知道,她做得一切,不可能全是为了他,她比他,是要果决狠辣的多,她不会一时冲动的感情用事,当初她会现身泗水关,其实绝大部分的原因应该还是用的攻心之术,想要那个人情做交易,给他下套的。毕竟她于两军阵前以身做饵解了他北狄军中危机,他为一国之君,这份人情就不得不承,那么日后他和他们夫妻之间再有冲突的时候,又怎么好意思不择手段的下狠手?
她以身涉险,其实就是为了谋权的。
但是无可否认——
其实追溯本源,她这多少也是为了出面保他的。
只是她不承认,他也就不点破,毕竟已经时过境迁,明知道她的心里没有他,也终其一生都不会接受他,其实——
他虽然固执,但还没到那样走火入魔的程度。
勉强的暂时定了定神,殷述才又说道:“你别装死,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找到你,别叫我白跑一趟,我知道皇叔没安好心,你在我手里,好歹算个人质。”
淳贵妃的事,她人既然死了,宋楚兮其实再就从没放在心上过,以前殷述虽然有心结,但现在他肯说出这番话来,就说明他也已经是看淡了。
宋楚兮没兴趣再提这些琐事,只道:“你就不怕我背后给你捅刀子?”
殷述沉默了一下,随后便有些神色复杂的低头看了眼怀中她苍白的脸孔,问道:“如果真有一天,你我之间要闹到战场上兵戎相见,你真会对我下杀手吗?”
宋楚兮有些恹恹的,她闭着眼,看不到他脸上真实的神色,并且这会儿也困倦的没办法思考,就顺着他的话茬打趣道:“只要你求我,其实——我是可以保你不死的!”
这个时候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
其实,不管曾经怎样的彼此为难过,她是真的从没想过要下狠手要他的命吧?
当初是他母妃对她不起,他也因为殷湛的报复而在宫中受了十多年的冷遇。
有些事,你要计较的时候,那便耿耿于怀,但是时过境迁——
一旦试着放下,其实谁和谁之间又是必须要不死不休的呢?
殷述垂眸看着她的脸,唇角弯起一个苦涩的笑容,反问道:“若我不肯呢?”
横竖不过一句闲谈,并不是过分吹毛求疵的时候。
宋楚兮这会儿没力气和他斗智斗勇,索性便就闭紧了嘴巴,不说话。
“阿楚——”心里隐隐的叹了
隐隐的叹了口气,有些话,在舌尖上打了个旋儿,殷述最后开口的话,依旧带着调侃的戏谑,“你和我,我们本就是一类人,或者我征服你,或者你毁灭我,真的没有退而求其次之说。你的心不在我身上,我不是下不了狠手勉强你,只是我没办法让自己委曲求全!我若为皇,后宫三千不在话下,可是绝不能委身做他们其中的一个,你想坐拥天下?可以!我承认我斗不过你,可是对男人——你还是安分一点的好!”
他要的感情,从来就没有变。
要么就是纯粹热烈,要么——
是遗憾也得放手。
内心强大的人,这一生里,其实是可以勉强自己逢场作戏的去将就很多事,很多人的,却唯独——
对自己付出真感情,真心想要的那一个,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他对她,已经没办法再说爱,或者纠缠了,所以就这样吧,用一场戏谑的玩笑画上一个句号。
“哦!”宋楚兮淡淡的应了声,终于积攒了一些力气,稍稍睁开眼睛看他,笑问道:“现在懂事了?”
她这样用长辈的口吻来说话,殷述只觉得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