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太阳很烈,隔着老远有蝉鸣声偶尔入耳。
宋楚兮也没想着动弹,就拥着被子呆坐。
没过一会儿,宛瑶推门进来看,笑问道:“主子醒了?”
“嗯!”宋楚兮回过神来,翻身下床,“阿湛呢?他在做什么?”
“王爷去了书房,说是主子连日里赶路劳累,就没让叫醒您。”宛瑶道,调了水给她。
宋楚兮洗漱好,才又问道:“阿姐呢?”
“宋大小姐用过早膳之后就一直在屋子里没出来。”宛瑶道:“要请大小姐过来一起用午膳吗?”
宋楚琪的脸不方便示人,宋楚兮想了想还是作罢,“算了。”然后又问,“阿湛有说他一会儿回来吗?”
“回的!”宛瑶把洗脸水端出去交给外面的丫头,回来继续伺候她梳妆。
外面应该是有人去找了殷湛,这边宋楚兮才整理妥当,殷湛也就回来了。
两人用了午膳,殷湛就让宛瑶去请宋楚琪到书房,走在路上宋楚兮这才得空问道:“这段时间里暖暖还好吗?”
殷湛淡淡的点头,想了想,就扭头看向她,“想她了?”
“嗯!”宋楚兮垂眸应了,“又是大半年没见!”
“要不——我接她回来?”殷湛道。
宋楚兮差一点就冲口答应了,但却低着头一时没吭声,又过片刻才道:“别了,虽然殷述那里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但是出尔反尔毕竟也是不好。北狄才刚和西疆冲突,此时朝中人心不稳,还是——再缓一缓吧!”
殷湛看着她面容平和宁静的侧脸,抬手揽过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暖暖很好,她没事!”
“嗯!”宋楚兮应了,抬头,却见宋楚琪和严华一前一后从对面的小路上过来。
殷湛不动声色的撤了环在她肩上的手。
宋楚兮面上绽放一个笑容,快走两步迎上去,“阿姐!”
宋楚琪颔首。
一行人进了书房,彼时殷湛已经让卫恒准备好彭泽的地图和他国中军队各处布防的详细资料在等着。
彼此先寒暄了两句,然后就切入正题。
宋楚琪的目标请明确,并且明显心中已有成算,她的计划,就是自己先回邑海城去,继续潜伏在即墨氏父子身边,这里由殷湛以南塘的名义出兵,由南而上,从彭泽和南塘毗邻的最南边第一座城池开始,逐一击破。
“彭泽的大部分国境是与北狄毗邻,只要这其间,北狄不出面搅局,从南方开始,逐一攻破,就能逐步将他们逼入死巷子里。”殷湛指着地图分析,“其实从很早以前,北狄朝廷也就动了拿下彭泽的心思,只是彭泽的地图板块狭长,占地虽然不大,却和北狄的土地大片接壤,北狄要出兵,最好是没全面压进,否则一旦留出缺口,彭泽人就会趁势攻入北狄境内,这样不好控制。就目前来说,我们手中掌握的力量虽不敌北狄,但却占据了最好的方位,如果是从这里开始攻克,战场只有一处,彭泽人就是再怒——他们除了力敌,没有退路,就算病急乱投医,也绝不敢贸然往西从北狄境内突袭,擅自佣兵过境的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因为四小姐在泗水关的战场上替成献帝解围,这个节骨眼上,彭泽人更不敢取道北狄来和我们为敌,因为如果成献帝不计较那就罢了,一旦成献帝追究他们擅自过境之罪,北狄的军队压进,对他们来说才真的是要遭遇灭顶之灾的!”严华附和,扭头去看宋楚琪,“这样看来,我们的军队应该是无后顾之忧的,只要彭泽人没办法绕到从后方包抄偷袭,只靠实力硬拼——他们的军队,有一半更精通水战,我们只要稳扎稳打的从陆路进攻,那就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他这话说得有所保留,意思大家都明白吧。
宋楚兮无奈,只能代为开口道:“要拿下彭泽,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阿湛既然有把握,那阿姐你也就没有必要再回即墨氏父子身边去了吧?”
即使她武功高绝,孤身入那虎狼之地也叫人不放心。
“彭泽的真正退路在海上。”宋楚琪却不为所动,“虽然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弃国,走这最后一步,可一旦大军北上,逼他们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就难保即墨氏父子不会从海上逃离邑海城了。我知道,这些年他们一直有在海上巩固势力,九年前的宫变过后,他们父子虽然拔得头筹,压制住了其他皇亲宗族,但心里不服气的也大有人在。其实是为了防范他们皇族之中谋朝篡位的戏码再次上演,这几年,即墨桑楠一直有在海岛上囤积财物和粮草,并且修建行宫。”
“还有这事儿?”卫恒闻言,心中就多了几分紧迫感,“怎么我们这边没得到消息?”
“他是以商船出海的名义在做,夹带打量的金银粮草,秘密运送到海岛上,而修建行宫所需的人手,那些人一旦上了岛,就再没有办法下来,根本就不可能泄密。那处海岛的位置极其隐秘,就是即墨勋也不知道它的存在,至于它的规模到底有多大,就更我无法估量了。”宋楚琪道,在这一点上,她倒是有些佩服即墨桑楠的,于是冷笑,“海岛上,就算他有充分的物资储备,但是这几年之间,想要建立起一片太平盛世却是无法一蹴而就的。岛上即便不愁吃穿,又怎抵这陆上的盛世繁华?我想不逼到最后一步,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不会走这一步棋。所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最好还是回去看着他们的好。”
“海岛?”即墨桑楠会存了这样的远见,宋楚兮也始料未及。
她和殷湛对望一眼,殷湛问道:“既然在这件事上他似是不相信任何人,那你确定得到的这个消息可靠吗?”
“这件事,他总不能自己亲力亲为的去做,那样太显眼了,而且他也没这个精力。现在的太子妃梁氏的父亲,是即墨桑楠的铁杆支持者,这些事,都是他在暗地里动手安排的。”宋楚琪道,说着,深深的看了宋楚兮一眼,“前两年,北狄殷梁的那个宠妃被即墨勋带回了邑海城,即墨勋对她宠爱有加,甚至一度为他挑拨,几乎威胁到了梁氏的地位,当时梁家的人虽然也有些着慌,但似乎并不太担心的样子,闹了一阵,即墨桑楠也有找引子训斥过即墨勋。即墨勋耽于女色,后宅生活一向荒唐,他从来都不过问的——后来我潜入梁府几次,找到了一些东西。”
老子训儿子,这的确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是一个对儿子的荒淫无度从来都放纵的父亲,会突然为了后宅之事出言维护了儿媳?
虽然就只是委婉的训斥了即墨勋一顿,但是如果真要怀疑起来,也的确是可疑的。
宋楚琪是给眼光犀利独到的人,宋楚兮思忖着,便就轻笑出声,“这么看来,这位彭泽国主这几年的帝君之位也坐得很是辛苦,并不如外人看起来的那样尊荣自在啊?”
宋楚兮的眼底闪过一抹锐利的冷色,未置可否。
她居然心意已决,这里自然也没人能左右的了她。
几人就着此事又周密的给出了详细的计划,也就散了。
“你们这行宫附近应该有不少眼线监视,我多留一日就多一日的风险,明日天亮之前,我就离开。”站起身来,宋楚琪道。
她说得是事实,宋楚兮和殷湛也无法提出异议。
殷湛坐着没动,宋楚兮抿抿唇,就跟着站起来道:“我送阿姐回去,陪你说说话。”
她们姐妹多年来算正式见了这么一面,自然依依不舍,有许多的话要说。
宋楚兮转头看殷湛,“晚膳我和阿姐一起用,你别等我了。”
“好!”殷湛点头。
卫恒开门,送了他们几个人出去,待到人都走了,他也要跟着离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殷湛冷着声音自背后开口道:“卫恒,传信给卫霖,让他马上秘密回来见我!”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种前所未有的肃然和冰冷。
卫恒听得先是一阵心惊,然后诧异,“秘密?也——不告诉王妃吗?”
“别叫她知道!”殷湛道,他的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但是那神色,却偏偏郑重其事的叫人觉得胆寒。
卫恒实在想不通他有什么事是要瞒着宋楚兮进行的,不解的站着没动。
“她是有事瞒着我!”殷湛道,这话是他第二次当着卫恒的面说,但这一次,语气已经异常笃定,“卢阳城不是非得卫霖去守不可的,我说调卫霖回来,她没答应,而且——”
他说着,眼底神色就越发深沉幽暗,一眼看不到底。
“她该是比我了解赫连缨的,以那人独到的眼光和判断力,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识破宋楚琪的身份了,宋楚琪这一趟回去,其实是有风险的,如果是在往常,她的正常应对,应该是设法留下宋楚琪,然后自己走一趟去引蛇出洞……”殷湛越说表情就越是凝重。
卫恒不由的暗中心惊,“有风险?王爷您是说赫连少主会派人截杀?”
“也不一定!”殷湛道,手指慢慢摩挲着手上一枚指环,“但是以少戎的为人,她心里自觉亏欠宋楚琪的,但凡是有这种可能,她都会自己顶下。”
如果截住的人是她,赫连缨不会下杀手!
但是这一次,却不知道是一时没有想到,还是刻意的忽略了,宋楚兮居然没做这一重准备?
这一次回来,她似乎特别的柔然懒散了几分,似是真的哪里也不想去了。
这到底——
是为什么?
殷湛只把这个疑问藏在了心底,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宋楚琪就带了严华启程,返回邑海城。
宋楚兮和殷湛送她到门口,回来之后,宋楚兮回房补觉,殷湛就直接去了书房,同时给卫恒下了命令,“找几个好手暗中跟着他们,送他们过彭泽的国境,如果路上有什么意外,好歹能帮上一把!”
“可是以宋大小姐的警觉,她应该会发现吧?”卫恒担忧。
“没事!就是多一重的保障。”殷湛挥挥手。
宋楚兮一直没提这事儿,八成也是觉得他会做,这一重保障,还是做了的好。
“是!”卫恒多少有些明白,于是便匆匆下去安排。
他安排了八个高手一路尾随护送宋楚琪,路上走了两天,宋楚琪没走陆路,而是直奔南塘东北方向,过境之后去的是彭泽在南方最大的码头,准备乘船北上。
“四小姐派出来的人没跟着我们过境,昨天就撤回去了。”两人抵达码头所在的四平镇已经是晚上。
“是她太小心了。”宋楚琪道,驻马街头,目光敏锐的四下里扫视一圈,然后不动声色的侧目对严华道:“今夜风大,他们不会发船,水路虽然比陆路快,但这一趟要在船上呆两天以上,你去多买些干粮,再带上些淡水过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好!”严华答应了,调转马头折回镇子上买干粮。
这小镇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很不同寻常的味道,支开了严华,宋楚琪弃了马,徒步前行。
黑色的影子,走在黑色逼仄的街道上,一路踽踽独行,走过了很长的一段石板路,前面的路口一过,她右转,又走了一段,眼前豁然开朗,却是停了大小上百条船的一座码头。
夜里海面上风大,潮湿的带着腥气的海风扑面,带起她身上藏蓝色的袍子飒然舞动。
她在那街口顿住脚步,举目四望。
有些船只上有星星点点的灯火闪烁,但许是也夜色太过寂静,反而只叫人觉得这里的夜色透着几分阴森的寒气来。
她就负手站在这街口不动,过了也没有太久,黑暗中有风声连响,片刻,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自暗巷中奔出,单膝点地跪在了她身后。
“属下见过大人!”
是她一个手下的声音。
宋楚兮没有回头,那人才刚要解释自己会出现在此处的原因,不想还未开口,眼前却突然如是鬼魅般有人影一闪,然后他便只觉得喉咙里一痛又一紧,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一把卡住喉咙提了起来。
喉咙里一阵咯咯响,却是骨骼被捏碎的声音。
宋楚琪提破布袋一样把他抓起来,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将他的身体往身前一挡。
迎面突如其来一片冷箭呼啸而至,瞬间就将那汉子的尸首射成了刺猬。
暗巷里冲出来弓箭手有十多个。
可是她的动作太快,根本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出的手,一轮箭放完,他们匆忙再拉弓,那道快捷到根本就不是人的藏青色的影子已经随风掠至眼前。
十二名弓箭手,排了两排,前面一排半蹲,后面一排站立。
众人只见眼前一道刺目的寒光一扫,后排的弓箭手只觉得颈间一凉,前排的人就被扑了浑身温热的血水,然而人都还在发懵,那影子足尖只在他们身前点地了一瞬就再次凌空而起,落到了他们身后。
弓箭手们仓促的,转身的念头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