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开帘子,张氏就听到寿氏的哭声。
“三哥,您是明白事理的人,我和婉宁那孩子无冤无仇。我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我是为了讨好三嫂才会听三嫂的安排,”寿氏顾不得用帕子擦眼泪,“从前我写信回来总说婉宁的事,其实婉宁根本没有承认推了三嫂,您想想,婉宁回到京中,三嫂是不是不愿意您将婉宁接回来,家里的下人是不是都怠慢婉宁,这不是我一个外人能做到的事。姚家的下人只会听当家主母的话。”
寿氏居然敢这样说,张氏向屋子里走去。
“六弟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张氏看着寿氏,“这些年我对六弟和六弟妹也不薄。每次捎东西去族里,都要多给六弟妹带一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婉宁在族里,如果都是像六弟妹说的,我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三嫂还记不记得将婉宁送回族里,三嫂有一次让孙妈妈来泰兴,特意给我带了一双鞋,还跟我说,鞋好不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鞋面子。只要将面子做好就行了,孙妈妈说的隐晦。但是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三嫂就是让我表面上对婉宁好。背地里要压制住婉宁,还说我们姚家和陈阁老家有婚约,不一定会将谁嫁过去,等过阵子就将婉如接到京里来住。”
“泰兴县朱知县也和三嫂的娘家有亲,这样我们才走动,老爷才会和三嫂的弟弟一起买卖漕粮。我处处顺着三嫂的意思,就是想要攀着三嫂的娘家,将来让婉如嫁得好些,老爷也能有个前程,可……我们如今都已经落得这样的地步,”寿氏抬起脸看张氏,“三嫂就说句话,给我们条活路走吧!”
姚宜闻惊诧地看着张氏,张氏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六弟妹你为了给自己脱罪就怪在我身上,这是疯了不成?这些年我在姚家怎么样,老爷心里清楚,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慢慢说,闹得家里不得安宁谁又有什么好处?”
“我母亲在哪里?”是承章的声音。
张氏不说话,静静地等着承章、承显进屋,她就是要让寿氏知道,别在这时候昏了头,免得让承章、承显没有了依靠。
跪在地上的寿氏也向门口看着。
承章先冲进来,看到寿氏立即扑倒寿氏怀里,“母亲这是怎么了?您快起来,”发现拉扯不起寿氏,这才慌乱地去看姚宜闻,“三伯,三伯,我母亲怎么了。”
紧接着是承显的脚步声,张氏想要转身将承显拦住,柔声劝说承显几句,却发现承显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只穿了半新不旧的藕色袄裙的婉宁。
婉宁跟着承章、承显一起过来,后面还有惊慌失措的姚婉如。
姚婉如穿着绿色的褙子,外面是粉色蜀锦氅衣,打扮得整整齐齐。
寿氏看着女儿、儿子,再看看站在一旁的婉宁,没有谁比她更清楚沈氏走了之后,被送到族里的婉宁过得是什么日子。
老爷被关在大牢,她也没有亏着婉如和承章、承显,不管是新旧秋冬的衣服都备好了,早早就上了身,婉宁呢?身边没有长辈给她操持,虽然有大伯护着她,毕竟是个男人,哪里有女人仔细,她经常看到婉宁穿得比谁都单薄。
婉宁身上穿的那袄裙,还是用给婉如做衣服时剩下的料子做的。
如果她出了事,要将子女托付给谁?老太爷还是张氏。
见识过了老太爷对亲生孙女的狠心,张氏的手段,她怎么能放心。
这次婉宁不过是出个门还遇到危险,这还是在三哥的眼皮底下,生父在还是这样,如果父母都不在身边会怎么样?
所以为了孩子,她就算拼尽全力也不能离开他们。
“我知道老爷的罪名小不了,”寿氏道,“显德二年,建宁府倒卖漕粮,提调部粮官、押解漕粮的官员都处了死罪。先皇在位时也有这样的情形,最好的也是充军、流放,就算是降一等处罚。老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都是我的错,”寿氏死死地握着承章的手。“是我一时贪图财物才会如此,要不是为了几个孩子,我是死的心都有了。”
姚婉如顿时哭起来。
寿氏说完看向姚宜闻,“有句话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次我就算是不死,往后的日子也可想而知,这些日子我也看透了,因果报应无非如此。”
“沉香当年的事三哥还记得吗?都说是沈氏害了沉香。其实沉香被害的时候,我的一个下人看到了沈氏,沈氏是在沉香摔了之后才赶到的。”
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
姚宜闻愣在那里,“你说的是……”
寿氏低下头,“当时人人都说沈氏,我也只是提了两句就没有再说下去,现在轮到了我,我才知道百口莫辩的滋味,沉香出事两天前,沈氏还没有到族里。沉香那时候就拉着我,说有件秘密的事要告诉我,”说着看向张氏。“那时候三嫂和亲家夫人正在我们家做客,我忙里忙外也就没有听沉香说什么,谁知道后来沉香就死了,家里还找到了一只绣给男人的荷包,后来查到了姚宜先的女儿姚婉慧身上,姚婉慧因此进了家庵,前些日子二房的老太太已经将姚婉慧从家庵里接了出来,姚宜先一家都说那荷包根本不是婉慧的,到底是谁和男子私通不得而知。倒是因为这件事沉香死了,沈氏和姚婉慧都受了冤枉。”
原来那件事真的不是沈氏做的。姚宜闻一时茫然,今天发生的这些事。都是他没有料到的,从张氏到六弟妹又提起沈氏,每个人每件事都不是他从前心里想的那个模样。
姚宜闻有些不敢去看站在一旁的女儿。
“父亲,六婶在族里确然是对我不好,将我关在绣楼里,任下人怠慢我,每年的衣裳不过做几套,有时候还会吃冷饭,我想要给父亲写信,六婶也不答应,每次都搪塞我说,只要我好好听话,父亲就会来接我,我等了一天又一天,却没能等到父亲。”
姚宜闻听得这话不禁脸红,寿氏也再也没有往日嚣张的神情,而是低下头来。
“但是我觉得这次的事不能武断,就想女儿当年被冤枉推了母亲,父亲也不曾好好盘问,推己及人,若是冤枉了六婶,以后五姐、二哥、四哥要怎么办?父亲还是先不要和崔大人说。”
寿氏眼睛里顿时满是感激的神情。
连承章和承显都有些动容。
张氏不禁心跳加快,要是婉宁将寿氏的事捅出去,日后承章、承显就会恨婉宁,她利用这一点也会更好行事,可是现在婉宁却将这件事压下来,寿氏定然会猜到一切都是她安排,日后在家里就像多了一双盯着她的眼睛。
这就是姚婉宁的算计。
寿氏就这样上了姚婉宁的当,连老爷也像是默许了一般。
张氏看向姚宜闻,姚宜闻皱起眉头。
“老爷、太太,寿家那边来人了,想要请六太太回去一趟。”
寿氏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婉宁看向童妈妈,童妈妈上前去搀扶寿氏。
寿家人已经进屋来回话。
见到寿氏狼狈的模样,寿家人先是一愣,然后又是惊骇又是焦急地道:“姑奶奶,您回去一趟吧,老太爷病倒了,三太太趁着大家不注意自缢了。”
寿氏听得浑身瘫软,差点又坐在地上。
……
放了寿氏和承章、承显去寿家,婉宁也带着童妈妈回去院子里歇着,屋子里只剩下姚宜闻和张氏两个。
姚宜闻坐了一会儿看向张氏,“我问你,六弟妹说的可是真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找到你了
张氏眼泪一晃就掉下来,“老爷,您不信妾身,就听六弟妹一面之词,她贪了我们送去泰兴的东西,就说是我授意,我生了欢哥之后可是连泰兴都没去过,我一直都在老爷面前说婉宁的好话……”
“你也没少说婉宁像沈氏……”
张氏愣在那里。
姚宜闻道:“你知道我厌恶沈家的商贾之气。”想想寿氏说的那些话,有一股怒气冲向额头,看着张氏红着眼睛的模样,不知怎么的没有了往常怜惜之情。
张氏讶异。
“不光是六弟妹这样说,之前我也抓到了那个乱嚼舌的婆子,你若不是慢怠了婉宁,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样说?”
看着姚宜闻怒发冲冠的模样,张氏立即委屈的大喊,“我这些年将家里上下打点的妥妥当当,照应着老爷和欢哥,如今婉宁回来,老爷就听婉宁和六弟妹说这些闲言碎语,一下子将我当做了那种黑心人,老爷可对得起我吗?”
姚宜闻皱起眉头,“我只说婉宁,你扯欢哥做什么?”
不知怎么的,看着眼前的夫君皱眉瞪眼,嫁人之前那种不甘忽然之间压在她的胸口,让她面红耳赤,喘不过气来。
“老爷这样责备妾身,是因为老爷心里觉得亏欠长女,又不愿意承认,才将所有的过错都怪在妾身身上。”张氏脸上挂着泪水,一只手抚着胸口,目光迷蒙地看着姚宜闻。
姚宜闻忽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要不是你说婉宁推倒了你,我怜惜你和欢哥,决计不会将婉宁送去族里,从你嫁进姚家开始。我事事都听你的,信你说的话,从今往后……”
姚宜闻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拂拂袖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屋子。
半晌银桂上前道:“太太,老爷已经走了。太太坐下来歇一会儿?”
张氏茫然地坐在锦杌上。
“走……”
银桂不明白张氏这话是什么意思。
“带着欢哥走……我要回娘家……”
银桂傻站在那里,“太太,您说……要……要回公爵府?”
张氏闭上眼睛冷笑,“这里哪里还有我容身之地。”
这个时候走,那不是将整个姚家都留给了七小姐?
太太一时气愤,可不能着了七小姐的道。
银桂忙道:“太太,您别动气,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都要有您打点,您走了岂不是丹桂她们都要听七小姐摆布。”
张氏瞪大眼睛,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说着话,门口有人道:“太太,八爷和范妈妈过来了。”
帘子撩起来,欢哥蹦蹦跳跳地进了屋,见到张氏就笑起来,“母亲,母亲,我会踢球了。”
范妈妈笑容可掬。“太太,八爷会踢球了,能连着踢两个。”
欢哥挺起胸膛。一副十分骄傲的模样,“母亲您瞧着。”说着将小小的笼球抛起来。
张氏听着铃铛声响,却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欢哥有些不满意地撅起嘴。
范妈妈看了一眼银桂,银桂哄着欢哥出门,屋子里没有了旁人,范妈妈转身端了杯水给张氏,“太太准备怎么办?”
张氏摇摇头,“让人给我收拾东西,我要回家。”
“回哪里?”范妈妈压低了声音。“哪里是太太的家?公爵府?太太已经嫁人了现在只有一个家。”
“太太别忘了,之前为什么要嫁给老爷。这时候离开,日后怎么办?如果是平时太太使使性子也就罢了。反正这个家里没有当家主母,老爷过不了两天就会求着太太回来,可现在,家里多了一个虎视眈眈的人,太太走了,她会更加为所欲为。”
张氏看着窗台上的花斛,上面的牡丹花开的正艳,这几年她就耗在了姚家,“那我就等他休了我。”
范妈妈气定神闲,“太太是一时气急,太太现在应该想着怎么才能将老爷拉回来,不管是太太还是八爷,现在还要靠着老爷。”
她还要靠着姚宜闻,张氏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她还要忍,要忍到什么时候。
范妈妈扬声吩咐银桂,“快,扶太太回去屋里梳洗。”
……
崔奕廷喝着茶水,看着手里的书,自打从审案开始,他还没有这样闲适过。
姚宜闻推开门,看到的就是悠闲的崔奕廷。
这个崔奕廷将这里当成了自家宅院?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这样一开倒仿佛他是客人。
明明看到他进屋,却没有出声,仍旧翻着手里的书,姚宜闻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不按理出牌的崔奕廷。
“让彦明久等了。”
彦明是崔奕廷的字,这是崔奕廷进京之后姚宜闻才知道的。
崔奕廷站起身来。
姚宜闻只觉得那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那种看人的方式,上上下下地扫过来,看得时间不短却让人看不透其中包含的意思。
“姚大人。”
姚宜闻道:“衙门里有几封急要的奏疏……”
话说到这里,崔奕廷却没有接下去,“姚大人可问了家人?”
径直就问这个。
姚宜闻点点头,绷起了脸,“没想到家里会出这样的事,一时半刻也问不出什么来,能不能将邹婆子留下,我们也好慢慢审问。”
这是要将这件事归结为家事。
崔奕廷站起身,“那就等姚大人查个清楚再说,”说着眼角轻翘,“姚大人可认识寿家?”
寿家是姚家的姻亲,崔奕廷不可能不知晓。
崔奕廷道:“锦衣卫的兄弟们在宫门外审了半天,总算是有了些眉目,抓到邹婆子的是刑部的人,如今在官府立了案,可不光是姚大人的家事。”
崔奕廷这是什么意思?
崔奕廷道:“姚大人觉得那邹婆子的事跟刺杀我的人有没有牵连?”
姚宜闻顿时皱起眉头,“那定然是没有。邹婆子是贪些钱财,不敢做出这种事来……”
“那些要害姚七小姐的人呢?大人要不要查下去?”
姚宜闻道:“自然要仔细地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