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宁转头询问,“二爷去哪里了?”
落雨道:“去了衙门,二爷说,让您给夫人请了安,就去趟园子里山坡上的小书房,帮他找几本书出来,书挺不好找的,让您慢慢翻。”
婉宁点点头,去给崔夫人请了安。
崔夫人笑着道:“奕廷说要麻烦你去找两本书,那书房是他前些日子用过的,旁人还不准过去。”
想必是很重要的书。
正说着话,宋妈妈进来道:“族里来马车接大爷、大奶奶一家了,大奶奶要来给您磕头。”
崔夫人摇摇头,“免了吧,让她到了二老爷家里,多多孝顺二太太。”
素云和段氏,一个不讲情义,一个阴谋算计,经过了昨天,两个人都知道怎么才能保住一条性命,不会再随便乱说。
不过素云的身份段氏再清楚不过,就这样接下个庶子,可想而知心里会多么不舒坦,素云也知晓自家男人是被段氏所害。虽然成了个主子,将来也不好生活,如今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也算应了那句,恶人自有恶人磨。
婉宁从崔夫人屋里出来径直去了小书房。
拾阶而上。山坡上种满了玉兰花,风一吹,淡淡的花香就被送到了鼻端,婉宁四处看去,这书房其实是崔家最好的地方,前面种竹后面种花,站在石板路上能看到整个崔家园子,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站了一会儿。婉宁才进了屋。
屋子里点着一鼎香炉,屋子里是鹅黄色的帐子,书架子上摆满了各种书籍,里屋小炕上摆着几个迎枕,和牡丹花开的小几,上面摆着几盘糕点,还有两本书。
婉宁看向童妈妈,“方才有人在这里?”
童妈妈道:“外面的下人说,二爷去衙门之前来过,吩咐小厨房做了点心送上来。”
婉宁走过去将小几上的书拿起来看。是她喜欢看的地方志。
童妈妈就在一旁抿嘴笑,“还是二爷想的周到。”
婉宁捧着书坐下来,外面偶尔传来几个鸟叫。反倒显得这里更加清幽、安静。
崔奕廷哪里是让她来找书,是让她光明正大的来偷懒,就算她在这里睡得昏天晕地也没有人知晓。
童妈妈道:“您在这里也好,老爷那边正发脾气,免得有什么事要问到您。”
婉宁开始翻手里的书,“等到二爷回来了,就来跟我说一声。”
……
崔实图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些被他打发去通州的人。
这些人几天都没有消息,突然一大早就回来了,一个个满脸的惊恐。就像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事。
“老爷,”杨管事道。“我们还没到通州就被人算计了,被关进一个屋子里。被问了几天的话,昨天才被放出来。”
崔实图不由地愕然。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有人要害他,怎么将人抓起来又放了。
“唐管事呢?”崔实图问过去。
杨管事摇摇头,“我们被抓的时候还有,放的时候就少了唐管事和项三几个。”他们还在周围找了找都没看到他们的人影。
唐管事是家里的老人,帮老爷办过不少的事,只要想到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他们难免又是惊惧又是伤心。
崔实图仔细地思量,“都问了你们什么?”
杨管事道:“问我们是哪家的人,去通州做什么。”
崔实图道:“你们有没有说?”
“没有,”杨管事道,“我已经问过,带回来的这些人都没说。”老爷交代的事,他们就算死也不能说出口。
唐管事会不会是因此被杀了?
如果没有被杀,会不会就是说了什么话,被人带走了,日后要用来对付老爷。
崔实图接着问,“你们又有没有去通州?”
杨管事道:“我们想着要回来报信,没敢再过去。”
崔实图点点头,让杨管事退了下去,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脸色阴沉。
整件事都透着一股的蹊跷,明明已经有人探出了他的秘密,也抓到了他的把柄,一切却又那么的安静,没有任何事发生。
如果抓唐管事的人不是想要算计他的,那会是谁?
崔实图皱起眉头,“将二爷叫过来,我有事要问他。”
……
崔奕廷从衙门里回到小书房,何英低声禀告,“那些怎么审问都不会说出来的人已经回到了府里。”
崔奕廷点点头,“他们闭嘴不提,也是知道的并不多。”
不像唐管事,知道的多又将这些消息透露出去,用来换取金银。
崔奕廷道:“都要办得干干净净,通州那边也不能留下半点的蛛丝马迹。”
何英道:“听说王卢江从海上运来了不少的物件,商贾早就开始在通州置办院子,准备住下来看情形,那几处院子三天之内倒了手几次手,院子里里外外都被修葺了一番,根本什么都查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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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父子
崔奕廷将这些日子写的书信用的帖子扔进了火盆里,火焰很快就将纸张吞噬干净。
“二爷,”陈宝进门道,“老爷在找您呢,让您过去说话。”
崔奕廷点点头。
何英道:“老爷会不会已经知道,派去通州的人,其实是被二爷抓起来审问。”
崔奕廷沉着眼睛,“我不问也迟早会有人问,我本来也没想遮掩。”
何英知道二爷如果不想让人察觉,就会将整件事做得干净利索,根本不会有半点的痕迹,既然将杨管事他们放回来,就不怕老爷知道。
知道了又怎么样,没有二爷,只怕现在高誊早就密告上去,已经有官兵来搜查崔家。
崔奕廷道:“办你的事去吧!”
何英应了一声从屋子里退出来。
崔奕廷整理了衣衫出了书房去见崔实图。
崔实图和崔夫人正坐在椅子上说话,崔实图抿着嘴脸色不太好看,崔夫人不禁道:“有什么话,老爷好好跟奕廷说,关起门来我们才是一家人。”
崔实图没吭声,让人在屋子里摆了一盘棋,站起身来看向崔奕廷,“去陪我下盘棋。”
眼看着父子两个去了东屋,崔夫人松了口气,旁边的宋妈妈道:“夫人不用太担心,老爷和二爷好久都没下棋了,既然还能坐下来摆一盘,还不至于会吵起来。”
崔夫人点点头,眼睛不住地向东屋看过去。
“二奶奶来了。”宋妈妈禀告了一声,崔夫人抬起头来看到了婉宁。
婉宁让人端了食盒走进屋。
“娘,”婉宁上前给崔夫人行礼。
崔夫人笑着让婉宁坐在旁边,“怎么过来了,我听奕廷说。这些日子你忙素云那边的事,屋子里的嫁妆都没来得及收拾。”
崔奕廷真会说话,在婆婆面前将她的辛苦说了。
婉宁笑着道:“那些倒是不着急。慢慢安排就好,这些日子娘胃口好些了。媳妇就让厨房做了些小菜送过来。”
提起饭食,崔夫人笑道:“我还想着让大厨房送两道菜给你,你倒拿过来,也好……一会儿就都在这里吃了……”
婉宁来的真是时候,她刚才还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将父子两个叫出来,两个人能心平气和地说两句话她已经在心底里念了几次阿弥陀佛,她就不指望老爷能像和奕征一样,父子两个兴起的时候下上三盘、五盘棋才罢手。
崔夫人站起身。“到了摆饭的时辰,我过去瞧瞧。”
……
崔实图的棋子迟迟不能落在棋盘上。
他还记得教奕廷下棋时的情形,他兴冲冲地找到了小时候启蒙的棋谱认认真真地学了,准备一点点地讲给奕廷听,结果奕廷根本不照棋谱来,一会儿工夫就将他摆的棋子弄得乱七八糟。
那时候他就觉得教子、教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不知什么时候,奕廷没有人教,也下了一手的好棋,让他落子都犹豫起来。
就像这次发生的事。若不是奕廷在外周旋,只怕陆子明的事早就大白于天下,崔家真的要迎来灭顶之灾。
奕廷这次是做对了。他也真是老了。
想想他们父子这些年见面就是争执不断,这次他也想心平气和地问问奕廷,通州那边的事是怎么处置的。
崔实图道:“唐管事去哪里了?你安排他出京躲避一阵子?”
崔实图说完抬起头来,却在崔奕廷平静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气,一颗棋子顿时从他的手指间掉落下来。
唐管事跟了他几十年,如果唐管事死了,那些没有回京的下人也该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那些人都是他信任的,崔奕廷就这样杀了他身边的人,之前连说也没说一声。他豁然有一种自己的权利被人夺走的感觉。
崔实图皱起眉头,“因为什么你要将他们都杀了?”
崔奕廷道:“唐管事是二叔的人。从前就跟二叔走的密切,只不过父亲不知晓。还有他带的那些人,那几个都已经有了二心……”
崔实图看着崔奕廷,“你早就离开家中,这些日子又在京城,你怎么知道这些事?你让谁去查的?将来龙去脉跟我说清楚,那些人到底都是我挑选出来的。”
崔奕廷抬起眼睛,前世许多事让他早就看了清楚,他无法在这里说得更明白,既然要清理通州的事,就不能心存侥幸,“唐管事将父亲安排陆子明住在通州来龙去脉都说了,他并不知道我是谁,为了保命就轻易吐口,今天能对我说,明天就能对旁人说,事急从权,我不能留下活口。”
真的是因为这个?
崔实图看着儿子淡淡的神情,“除了唐管事,那些人呢?到底是因为陆子明,还是因为我让他们查过何英,知道你的那些事。”
崔实图的声音顿时扬高,“你在外面找的那个蒋家小姐,是不是蒋家六老爷家的四小姐,跟着贺家入京的那个,你让人盯着沈家和姚家,是不是看上了沈家的财物,才要迎娶婉宁,你看不上陈家那门亲事,是因为陈家帮衬不上你什么。”
“你弹劾你二叔,真的是因为你二叔贪墨,还是想要借着南直隶的案子入仕,你比谁都清楚,从前在扬州,你何曾关心过什么漕粮,还不是和那些纨绔子弟一样,包花船,养粉头,吃喝玩乐无所不为,怎么突然之间就有了报国之心。”
“别人不知道你,我是你父亲,我比谁都清楚,你是想要找一条捷径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做皇上身边的新贵,将来一步登天,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查出南直隶官员贪墨,就能招安王卢江,你动用了多少关系,许给了他们多少好处?有没有通过你母舅家找到定远侯,让定远侯帮忙?好好的正途你不走,就做那些阴险狡诈的事。”
崔奕廷将手里一颗白子扔过去,棋盘上的黑子已经被断的七零八落。
崔奕廷站起身来,“陆子明当年来找父亲,父亲答应了什么?君子之交,既然陆子明性命相托,父亲也该信守诺言,当年父亲没有将诏书之事大白天下,今天也不要提什么恩义,从前已经做了选择,今日再后悔也是无用,这样在两边徘徊只会害人害己。”
前世父亲就是这样才被二叔攥在手里,整个家变得七零八落,也大多是源于此事。
崔实图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朝廷里的事,本来就只有立场没有恩义,不可能又要站稳立场又要顾念情分,又想仕途平坦又要手里不沾血,我没父亲这般高尚,”崔奕廷道,“父亲方才说的这些话也对,我是嫌科举入仕太慢,才选了这样的法子,但是无论怎么样,我也不会牵连妻儿老小,父亲放心,有个黑心肠的儿子在外,可以安享晚年。”
崔实图不知用什么话去应对,顿时觉得怒火从头顶冒出来,他伸手将面前的棋盘掀翻。
棋子崩落了一地。
崔奕廷抬脚从棋子上踩了过去。
撩开帘子,外面是脸色苍白的崔夫人。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崔夫人轻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又吵起来……”
“让他走,心狠手辣,本就不是什么善类,我崔实图没有这样的儿子,”崔实图暴怒的话传来,“今天你护着他,早晚你们一个个都是他手里的棋子,都要被他利用。”
崔奕廷走出了屋子。
天空中炸开了一记响雷,立即就有豆大的雨点落下来。
崔奕廷向前走着,雨掉在他的额头和肩膀上,他走得很快,出了院子就到了园子里,本来要去八角亭里坐一坐,却又转身走向了夹道,走了一会儿,他才觉得身后仿佛有人跟过来。
是陈宝还是何英。
他转过头去,看到了一把青伞,伞底下站着一袭水蓝色褙子的婉宁,她站在雨中和他对视,然后缓缓地走过来,将那把伞罩在了他头顶。
密密实实的雨点落下来,掉在伞上,噼噼啪啪的声音是那样的清脆。
他们正站在桂花树下,虽然现在不是桂花开放的时候,崔奕廷却仿佛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
崔奕廷低下头,展开双臂将婉宁搂在怀里。
两世为人,见到那么多风景,当时感叹,而后不过都是过眼云烟,他想要的不是战火纷扰,不是生死离别,而是在天下太平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
没有那些无奈和后悔。
“冷不冷?”
他低下头询问,接过了婉宁手里的伞。
婉宁摇摇头。
“回去吧!”崔奕廷揽着婉宁的腰身,前面是一小洼水,他轻轻用力将她抱了过去。
两个人进屋的时候,崔奕廷的袍子湿了,婉宁身上倒是还很干爽。
落雨忙准备衣物出来,婉宁和崔奕廷去了内室。
雨水打湿了崔奕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