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宁在镜子里仔细地看着,崔奕廷说不好,是哪里不好?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难不成是她总看自己所以看不出来。
崔奕廷拿着螺黛已经凑过来。
婉宁下意识地向后一躲,“大早晨起来上的妆,画坏了你赔。”她可不想洗掉了再上香粉。
尹妈妈和童妈妈不由地相视一笑。
婉宁微抬起下颌,崔奕廷抿着嘴,看样子是那么回事,婉宁只觉得好笑,这又不是办公事,用得着这般正经,仿佛要将她每根眉毛都数清楚似的。
螺黛轻轻地划着她的眉毛。冰冰凉凉,有些痒,崔奕廷却很专注。她也只好舒展着眉眼配合。
弄了好半天,婉宁对着镜子看了一眼。没见到有什么两样,可见崔二的技术不咋地。
崔奕廷却在一旁道:“怎么样,好看吗?”
他的眼睛里仿佛能长出一朵花来,明明没看出什么,她却只能敷衍地点头,“还行。”
崔奕廷将螺黛递给落雨,夫妻两个走出去,落雨刚要将螺黛收回妆匣。却发现,“咦,这支螺黛还没开蜡封呢,根本就画不出来啊,方才二爷画什么呢?”
……
马车在姚家停下来,崔奕廷下了马,然后将婉宁从车厢里扶下来。
姚婉玉、姚婉慧和邓氏先迎出来,然后是几个姚家的婶娘,大家簇拥着婉宁进了院子,婉宁和崔奕廷先去见了祖母和姚二老太太。
姚老太太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婉宁和崔奕廷。不禁心中叹气,人的命真是很难说清楚,在泰兴的时候谁会成想那个被锁在阁楼上半死不活的七丫头能有今天。不但嫁了人,还是皇上身边的新贵,入仕两年就有了四品官职,就算是勋贵家子弟也没有这般的风光。
姚老太太叹口气道:“转眼之间七丫头都这么大了,突然这样嫁了人,我还真的舍不得。”
旁边的二老太太“噗嗤”笑出声。
姚老太太的眉眼顿时微皱起来,她这个嫂子从来就不给人留颜面,这声笑仿佛是在笑她言不由衷。
姚老太太正觉得脸上难看,二老太太笑着拍拍姚老太太的手。“如今说舍不得了,若是就在家中嫁不出去你才要真的着急。你身边总算还有几个孙女未嫁,不像我老太婆连个说话的晚辈也没有。”
不但嘲笑了人。还将话说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姚老太太只能有气往肚子里吞。
姚二老太太说完话站起身,向婉宁伸出手,“七丫头陪我去园子里活动活动腿脚。”
婉宁颌首,站起身来去搀扶姚二老太太。
姚老太太的眼睛里几乎冒出火。
眼看着姚二老太太和婉宁走了出去,姚老太太也起身回到房里,刚坐下来就听到姚老太爷怒骂的声音。
“骂,就知道骂,从来都说自己会识人,看不上沈家和七丫头,如今人家沈家的生意是越做越红火,七丫头也嫁了皇亲国戚,你倒是喜欢寿氏和张氏,寿家是败了,我看张家也支撑不了多久,那个张氏简直就是疯了,不知道侍奉老三,整日里吵吵闹闹,什么勋贵家的小姐,连村姑也不如,沈氏在姚家的时候,好歹能将内宅打点的妥妥帖帖。”
姚老太太说着,姚老太爷瞪圆了眼睛,脸色也铁青起来,不停地拍击着床铺。
“别拍了,蒋氏是不会回来了,”姚老太太说着翘起眼睛,“蒋家要发达了,朝廷命蒋家治理运河,那可是个肥差,谁也求不来,将来真的将河道治理好,蒋家难免要兴家,岂能让自家的女儿在旁人家做妾?”
姚老太太声音讥诮,“蒋氏早就算计好的,不过是将你蒙在鼓里。”
姚老太爷嘴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要将牙咬断,“宜之……宜之……”
姚老太太冷笑道,“你那庶子早就奔前程去了,怎么可能还认你这个爹,你就等着他尚主的好消息,只不过……长公主是不可能来给你敬茶,叫你一声爹,顶多喊你堂叔,你还要行礼给人家。”
姚老太爷顿时翻了白眼,整个人向后倒去。
姚老太太一动不动地看着,看着姚老太爷脸色蜡黄,可是不消片刻又自己喘过气来,现在她才明白什么叫做活受罪,死了一了百了,就怕半死不活地苟延残喘。
……
婉宁和二老太太在亭子里坐下,阳光暖洋洋地落下来,二老太太将婉宁仔细地打量一番,“好像转眼之间就长大了,”说着顿了顿,“崔二待你可好?”
婉宁点点头。
二老太太连连颌首,“别的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婚后能夫妻和顺,看得你这般我也就放心了,过两日就和你大伯回泰兴去。”
除了母亲,最让婉宁难以割舍的还是二祖母,二祖母从泰兴来到京中也是为了她的婚事,听说二祖母这么快就要走,婉宁心里顿时有些舍不得,“二祖母在京里住些日子再走也不迟。”
二老太太笑道:“总是要回去,趁着身子好也经得住舟车劳顿,你那祖母倒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恐怕要在京中住下来,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她发愁的事多着呢,也不会有太多精力来算计你。”
婉宁挽住二老太太的胳膊,“我会想二祖母。”
“过些日子你们再回泰兴看我老婆子也就是了,族里还有不少事,你大伯不能总在京中。”
虽说心中舍不得,到底也没有法子。
祖孙两个说了一会儿话,二老太太突然道:“你父亲要休了张氏,你可知晓?”
虽然她不在姚家,但是这些事到底还瞒不住她。
张氏和父亲闹了两次,如今父亲已经住去了西园子。
二老太太道:“你那继母,装疯卖傻地把自己锁在院子里不说,还将你那弟弟也带在身边,不许旁人接近。事情已经闹去了张家,张家来人说,你父亲休妻不合礼数,张氏还有三不去,张氏嫁到姚家之前,你父亲没有这样的官职,宅院也比如今小不少。”
所以今天回门,祖母才会这般和颜悦色地拉拢她。
二老太太道:“你父亲如今是进也进不得,退又退不得。”
婉宁眼前浮起父亲无可奈何的神情,同样是休妻,之前是好欺负的母亲,如今是如同泼妇般的张氏,父亲也算是尝到了苦头。
婉宁道:“父亲是想要休了张氏,将母亲接回来。”到底回不回来,不是父亲说了算,如今掌握在母亲手中。
二老太太很有感触,“从前休的时候,你祖父跳着脚的样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他们恐怕是没想到,休的时候容易,再想请回来可就难了。”
婉宁将二老太太送回屋子,准备带着人去沈家看母亲和舅舅。
姚宜闻带了管事妈妈过来,“你可是要去沈家?”
婉宁点点头。
姚宜闻停顿片刻,看向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笑着道:“老爷早就准备好了礼物,就是等着小姐去沈家的时候一并带过去。”
“也没什么东西,”姚宜闻道,“都是给你舅舅的,你的事,你舅舅和舅母没少操持。”
下人手里碰了不少包红缎子的方匣,父亲的神情和往常不太一样,有些紧张和晦涩,让她送这些东西去沈家,是想要借着她的手和沈家修好。
婉宁想想二祖母说的那些话。
父亲从前是绞尽脑汁休母亲,而今却又要大费周章想将母亲抬回来。
婉宁看向姚宜闻,“父亲想要休了张氏,是想要将母亲接回来?”
姚宜闻的胡子微微一颤,却不敢直视婉宁的眼睛,“婉宁,我也是现在才明白过来,从前太对不住你母亲,你母亲住在娘家,总不是长久之计,我就想着等这边事了了,让人上门去沈家提亲,将你母亲风风光光地抬进门,我们到底是一家人。”
“如果你母亲和沈家人还气我,我就去沈家认错,一直到沈家肯原谅我,”姚宜闻说着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恳切的神情,“好端端的家被我弄成这个样子,如今我是真的想要弥补那些过错。”
父亲的声音中有几分的沉重,说到后面竟有些呜咽,婉宁相信这一刻父亲说的那些话都是发自内心。
***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再娶
婉宁看向父亲,父亲脸上勉强浮起一丝笑容。
婉宁摇摇头。
姚宜闻笑容立即变得苦涩起来。
管事妈妈低声道:“小姐不帮老爷,谁还能帮老爷呢,一家团圆总是好事。”
婉宁神情坚决,“父亲休母亲时没问过我,现在不能盼着我去将母亲求回来,父亲种下的因,不能期望别人去结这个果。”
“能娶回母亲是父亲的福气,娶不回来父亲也只能悔不当初,并不是所有事只要后悔就能挽回的。”
姚宜闻不禁沉默,休了沈氏时,婉宁才六岁,六岁的孩子哭着闹着要找母亲,那时候他还不是狠心地将沈氏送回了沈家,他现在的确不能硬要婉宁帮他。
婉宁向姚宜闻蹲身,“父亲留步。”
姚宜闻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点点头,等到婉宁快出门,姚宜闻站起身,“听说你公公和奕廷父子合不来,你……也不要管太多……能顺着长辈时就顺着长辈,关起门来还是要跟奕廷一条心,若是崔家为难你,你就回来,爹……给你做主……”
难得父亲能说出这样的话,婉宁不禁停下脚步。
姚宜闻道:“你虽然已经出嫁,永远都是我的女儿,娘家也是你的依靠。”
父亲很少说出这样的温言软语,大约总是有父女的情分在,她心里对父亲从前所作所为的憎恨减轻了不少。
也许时间终究冲淡一切,到底还是会留下些美好的回忆,这就是亲人和仇人最不同的地方。
……
婉宁吩咐童妈妈和落雨去屋子里将她常用的软枕和笔墨拿去崔家,婉宁和邓氏在花园里说话。
邓氏给裴*相看了一门亲事。
邓氏道:“年纪比*大些,从前有过一个娘子,难产的时候死了。孩子也没留下,人很老实是个秀才,在家中开了个私塾。平日里还写写画画换些银钱。”
邓氏眉眼都笑起来,“让*隔着隔扇望了一眼。难得的是人很端正又懂得营生。”
婉宁点点头,“还是要打听清楚。”有些人不是表面上看着那么回事。
邓氏道:“我也这么想,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委屈我们*。”
说着话,族里的婶娘叫邓氏,邓氏想要将婉宁送去垂花门,婉宁想起园子里的桃花就想要自己去瞧瞧,和邓氏分开,就向园子里走去。
桃花已经谢了满地。铺散在青石板路上,北风一吹纷纷扬扬,倒是石榴花正开着,种在八角亭外,婉宁伸出手去勾那伸出的花枝想要凑在眼前看。
素白的手指搭在枝叶上,小女子轻轻地踮着脚尖,衣带在风中轻轻飘荡,腰间荷包上的铃铛清脆作响,仰着头,发髻上的凤头簪几乎要滑落下来。那一头乌黑的秀发仿佛也会流泻而下,她却浑然不在意,只想要去沾那石榴花的颜色。却不知她比那花更加娇艳。
看清楚了石榴花,婉宁才松开了手,转过头却发现一个人站在那里,穿着白色的直缀,脸上是浑不在意的模样,笑嘻嘻地看着他,面目很是英俊,十分的洒脱,笑起来甚至有种无忧无虑的模样。忽然咧开嘴露出里面雪白的牙齿,就像一只野兽。
婉宁第一次有种恐惧的感觉。浑身的汗毛仿佛都竖立起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这个人明明没有见过,却会让她觉得害怕。
“你是姚家七小姐?”
那人低声道。
婉宁皱起眉头没有回话。
那人却不在意,“叫舅舅。”
“我是你母亲的弟弟,你要叫我舅舅。”
婉宁想起来,张氏有个弟弟,那个因为品行不端,形骸放浪,尚没有封为世子的弟弟。
婉宁不想跟他寒暄,正好童妈妈走过来,童妈妈没想到园子里会多个外男,将婉宁护在身后,婉宁正好转身走出了园子。
张传凌不禁一笑,她明明已经想到了他是谁,却还装作一无所知,转身从他面前离开,一个字也没说。
这样强硬的态度,才让父亲暴跳如雷,家中一片愁云惨淡,这女子和寻常人还真的不同。
……
婉宁才走了两步,就见到一路寻来的崔奕廷。
“手这么凉。”
长长的袍袖下,他握着她的手,温度从他的掌心传来,让她整个慢慢松懈,“没事,园子里风大了些。”
崔奕廷看了一眼童妈妈,皱起眉头,“是遇见谁了?”
什么也瞒不过他。
婉宁道:“应该是张家人,从前没有说话,我也就装作不认得……”
崔奕廷捏了捏婉宁的手,“以后在自家园子里也要带着几个人。”
两个人边说边出了垂花门,眨眼的功夫马车就到了沈家,沈氏早已经等在门口。
崔奕廷见到沈氏上前行礼,清清楚楚地喊了一声,“岳母。”
沈氏略有些诧异。
沈敬元也没料到崔奕廷会这般行礼,半晌才反应过来,忙请崔奕廷去书房,昆哥满脸笑容地拉了崔奕廷,亲亲热热地喊了声,“姐夫。”
崔奕廷在姚家时态度不免冷漠,祖母看得只皱眉头,话才没说两句,如今倒是眉眼舒展,少了那份肃然。
婉宁跟着母亲、舅母回到屋子里,沈氏忙着问婉宁这几日的情形,说了会儿话,沈四太太才道:“有没有听你父亲说,想要将你母亲抬回姚家。”
婉宁颌首,转头看向沈氏。
沈氏脸色有些难看,不知在想些什么,可立即就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