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安静地点头。
……
沈四太太眼看着婉宁和厨娘在屋子里忙碌,屋子里不时传来交谈声。
“七小姐,是这样吗?”
“要接着打。”
两个人说话就像在打哑谜,沈四太太是半点也听不清楚。
婉宁卷起袖子满脸笑容地走来走去,让沈四太太看愣了,不过是进厨房做点东西,婉宁怎么那么高兴。
天忽然阴下来,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沈四太太刚要让人去撑伞,就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身影显然也看到了她,正准备转身逃跑。
“昆哥,”沈四太太将昆哥叫住,昆哥低着头从穿堂里跑出来,后面是脸色难看的乳娘。
“四太太,都是我不好,我没看住六爷。”
昆哥不等乳娘将话说完,就很大胆地摇头,“母亲,我想来看看七姐姐。”
昆哥是来看婉宁的。
雨下得更大起来,木叶的清香在庭院里飘荡,昆哥头发上沾了雨水,还不停地向厨房里张望。
沈四太太忽然心软起来,“想来就说一声,躲躲藏藏的做什么?你姐姐和厨娘一起做东西,等一会儿做好了……”
沈四太太还没说完话,婉宁已经看到了昆哥,笑着向昆哥招手,“昆哥过来,我给你看好东西。”
昆哥撇开沈四太太欢快地跑进厨房。
沈四太太直起腰,看到婉宁蹲下身让昆哥往碗里瞧,“一会儿就做好了,到时候第一个给你吃。”
昆哥点头,乖顺地站在旁边,和婉宁不生疏,张嘴就说起话来。
“我方才和先生一起读书了,母亲说我读的好,要给我做只荷包。”昆哥说着看向沈四太太,好像是让沈四太太印证。
沈四太太笑着点头,“先生说昆哥读的好,还答应我们一起回扬州教昆哥。”
昆哥才六岁,请先生教是不是有点小,难不成舅舅想要昆哥走科举这条路?
“昆哥爱读书。”昆哥仰起头十分认真地说。
“是啊,”沈四太太立即接口,“昆哥就喜欢读书……可惜找不到好西席……”如果是姚家请西席一定不难,听说来的是商贾,只要有名气的西席都摇头拒绝。
想到这个,沈四太太就觉得亏欠了昆哥。
舅母的神态有些奇怪,每次提起昆哥都是一副意味深长的神情,竭力地在隐瞒着什么。
昆哥。
婉宁将昆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昆哥的长相越看越不像舅母,勉强说算是有些像舅舅。
昆哥扬起脸,“昆哥长大了,要和先生一样去考童生。”
沈四太太笑着,“好啊,说不定我们昆哥也能金榜题名。”
婉宁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在任上,有一次她跑进了晒书场,低着头去闻晒着的书,她喜欢闻那种淡淡的纸墨香气,她还想将书拿起来闻,要不是乳娘发现的早,她就将书扯坏了。
母亲心有余悸地说起这件事,父亲并没有害怕,而是将手放在她头顶,“将来我们家要出个才女。”
那时候父亲和母亲还是很好的。
婉宁将思绪拽回来。
大周朝没有商籍,沈家从前就靠着族亲入了附籍,表面上看就是乡绅,大周律规定娼、优、隶、卒及其子孙不得入考、捐监,并没有说入附籍的乡绅不行,只不过商贾之家,总被书香门第排挤,谁也没有心思去考科举。
舅母虽然笑着,眼睛里却是不情愿的神情。
是怕昆哥在这条路上栽跟头,还是有别的原因?
婉宁很想知道。
“七小姐,这样算是做好了吧?”
厨娘的声音传来,婉宁抬起头去看。
“好了,等晾凉我们再看看。”
沈四太太也被吸引过去,看到厨娘端来的东西,模样古怪她从来没见过,“这是什么糖啊?看着像猫的爪子。”
莹白色的圆球上面,像是被小猫踩了一脚,脚印还是粉红色的,就像猫儿柔软的肉垫。
昆哥仰着头等。
“昆哥,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糖?”
昆哥摇头,“不过我知道二姑母喜欢吃糖,每次母亲带我去看二姑母都送不少糖果去。”
舅母带着昆哥去看母亲?
婉宁抬起头看向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手不由地一抖,忙错开了目光,将视线落在那些糖上,“这些东西可真好看,这是要拿出去卖?”
婉宁摇头,“不是,只是拜访泰兴县里有名人家送去的茶点心。”
“拜访泰兴县里的人家?”
婉宁点点头,“我们的商铺不是做茶叶买卖吗?我们就选上好的龙井送给士绅富商,茶要送,茶点也要送。”
昆哥的目光还落在可爱的猫爪糖上,“现在能吃吗?”
“还不能,”婉宁看向厨娘,“上面也要盖一层我们炒好的面,现在这种天气大约半个时辰就可以拿出来吃了。”
从厨房里出来,婉宁看了看时辰,“不能让李大太太等太长时间。”
沈四太太颌首,“我让人去准备车马。”
沈敬元还是不放心,“在姚家要处处小心,若是过的不舒坦……就让人捎信给我,我和你舅母要在泰兴住上一阵子。”
舅舅是因为担心她所以才不走的吧?
“舅舅今年不去边塞?”
沈敬元摇摇头,“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换盐引用的粮食越来越多,有人用杂糙米上仓,还有人用白条兑盐引,这次回来我是真要买些粮食。”
原来舅舅是真的要买粮。
这件事寿氏一定知晓,要不然怎么会那么有底气的卖粮。
沈敬元不想多说,“你那茶铺上的掌柜刚好在常州府,这几日就能过来。”
婉宁道:“我已经想好要怎么办,就要辛苦舅舅等那掌柜进了泰兴就开始操办。”
准备东西,到那掌柜来办事,不过是几天的功夫。
婉宁将提前写好的东西递给沈敬元。
“等掌柜来了,舅舅交给他,我不一定有机会一直来这边,想要见面还有别的法子。”
不能逗留的时间过长,免得李家那边不好做,婉宁起身告辞。
沈四太太和昆哥将婉宁送出门,临上马车之前,婉宁转过头来看舅母,“还不知道昆哥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是三月初五,”沈四太太笑着道,“三月初五那天是昆哥的生辰。”
婉宁慢慢思量,“母亲还没回扬州的时候舅母就怀了昆哥?那时候我们都还不知晓。”母亲是六月被休,这样推算舅母那时候已经有孕。
沈四太太神情微微一僵,手紧紧地拉着昆哥,“你年纪小不知道这里的道理,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连我也不清楚,后来你母亲……出了事,我们就没有往来消息。”
舅母生下三哥哥之后小产过一次,多少年一直用药补着身子。母亲还从京里捎药给舅母,后来舅母好像不太吃药了,要给舅舅纳妾,因此还跟母亲哭了一场。
婉宁蹲下身来看着昆哥,“昆哥,你想不想找个好的先生来教你。”
昆哥点点头,“想。”
“那就好好读书,”婉宁伸出手来整理昆哥的衣襟,“你好好读书,我们一定会请到好先生。”
婉宁看着昆哥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闪烁着恳切、坚定的目光,伸出手臂将昆哥抱在怀里。
旁边的沈四太太差点惊呼出声。
***
第二十三章 怀疑
更新时间2014…7…11 21:38:12 字数:2720
婉宁已经十二岁,昆哥六岁,这样的举动未免太亲密了些,除非是亲生姐弟在家中才会这般。
沈四太太没有料到婉宁会这样。
婉宁在昆哥背后微微笑着。
真好。
若是她有半分的软弱,就会病死过去,不可能会见到昆哥,日后更不会将母亲接到身边。
她喜欢昆哥,那种血亲般的亲昵,她想要伸出手来抱抱他。
人生就是应该这样,欢喜的时候就该欢喜。
难过的时候就该难过,不要遮掩着,更不要躲藏。
这是活着最大的快乐。
怪不得舅母会和昆哥说,她是昆哥最亲的姐姐。
最亲的姐姐。
也许就应该从字面上来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昆哥和她这样的相像,舅母每次提起母亲都是又感激又愧疚的神情,见到她时想让昆哥和她亲近却又不由自主地攥紧昆哥的手。
舅母总是忐忑又害怕,好像怕谁会将昆哥从她身边带走。
这样的情绪,不会出现在一个生母身上,舅母的表现像是一个过度担忧的养母。
按照昆哥的生辰和舅母方才的话,如果是母亲离开姚家时才发现有了昆哥,大有可能会将昆哥留在沈家。
一来昆哥是男孩,回到姚家继母能不能容得下这个嫡长子。
二来舅舅唯一的子嗣先天不足,如果有了昆哥在沈家,沈家不但有人承继,母亲日后也会有人奉养。
这是两全其美的事。
说不定昆哥就是她的亲弟弟。
她可以张开嘴问舅母,只要问问舅母就能知道答案。
但是在现在,她不能问。
舅舅和舅母这样小心翼翼,她不愿意再给他们徒增负担,无论如何,她都会将昆哥当亲弟弟一样。
……
送婉宁上了马车,沈四太太直接去了堂屋。
沈敬元正看手里的账目,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妻子脸上的泪痕。
“怎么了?”沈敬元皱起眉头。
下人陆续走出屋子,沈敬元和神情恍惚的沈四太太一起进了侧室。
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沈四太太忍不住哭出声,“老爷,我觉得,婉宁都知道了。”
一句话没头没尾,本来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就伤心起来。
“怎么回事?婉宁知道什么了?”
沈四太太抬起脸,眼睛已经通红,“知道了昆哥的事。”
这下轮到沈敬元惊讶,半晌才道:“婉宁问你了?”问出这句话,他仔细地看着沈四太太,生怕听到什么他不想听到的回答。
至少现在他不想听到。
“没有,”沈四太太摇头,“可是……婉宁临走的时候抱了昆哥。”
“然后呢?”
沈四太太摇摇头。
沈敬元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怎么了,不就是喜欢昆哥所以抱一抱,姑舅姐弟也不是就不行,你就是想的太多了才疑神疑鬼,婉宁才十二岁,你没说我没说,怎么可能就看出来。”
听着老爷的劝说,沈四太太也冷静下来,用帕子去擦脸上的眼泪,“真是我想太多了?”
“想想也知道,婉宁在姚家过的不好,抱一下昆哥,是因为把我们当最亲近的人,”沈敬元说着坐在椅子上,“你还要照应两个孩子,关键时刻可不能乱了方寸。”
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沈四太太刚要再说话,外面就传来昆哥清脆的声音,“我要把七姐姐做的糖给父亲、母亲,七姐姐做的真好吃。”
听到昆哥的声音,沈四太太脸上立即露出笑容。
“让昆哥进来吧!”
昆哥快步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盘子,乳娘跟在后面喊着,“六爷,六爷慢着些。”
“别追他,让他自己走,这么大了怎么捧不住一个盘子。”
沈敬元板着的脸,却遮不住慈爱的神情。
乳娘忙停下来,眼看着昆哥将盘子递到老爷、太太面前。
“父亲、母亲,你们瞧。”
沈四太太低头看过去,不禁惊讶,“这是什么啊?”
这是什么啊?看起来这么精巧这么好玩,让人忍不住要去拿一个。
“我喂母亲怎么吃。”昆哥欢叫伸出小手来将软软的糖拿起来送进沈四太太嘴里。
一咬软软的。
从来没吃过这样的糖。
带着一些糯糯的味道,不似平常糖果那般甜,而是一种淡淡的甜味儿,让人咬又不舍得咬。
这是什么呀。
这是什么糖啊。
……
李老爷打发人去问李大太太的情况,“大太太怎么样?”
下人来道:“还在等姚七小姐呢。”
还在等。
每天只要到了姚七小姐要来的时辰,荣珍都说不出的高兴,昨日还破天荒的下厨和厨娘一起给他做了盘桂花糕。
两夫妻坐在屋子里,一盘桂花糕吃了一晚上,细细的嚼,细细的咽,看着头顶的月亮,多少年了没这样,这样的生活失去了再得到,恍如重活了一次。
吃完了,荣珍和他说了一句话,我还以为再这样和老爷坐在一起,是下辈子的事了。
这样的生活是下辈子的事了。
真是恍如隔世。
听了那话他的眼泪不由地涌出来。
“姚氏的药到底有没有用?”声音从旁边的谢严纪嘴里传出来。
李老爷几乎不假思索,“有用,现在内人只要一日不见姚七小姐,就会坐不安稳。”
谢严纪道:“我从扬州找了一位大夫,让他看看姚七小姐的方子,多个人参详总好一些。”
李老爷摇头,“姚七小姐不开药。”
不开药?
居然和外面传言一样不开药。
这李子年脑子糊涂了不成,这样也敢让姚七小姐乱来。
“真是胡闹,”谢严纪忍不住道,“哪有这样的事,你可别忘了这次来泰兴是为了什么。”
李子年忍不住去看坐在旁边的男子。
穿着青色的长袍,低顺着眉眼听他们说话,阳光映着斑驳的影子进来又出去,他却静如一幅山水。
谢严纪向来脾气不好,现在更是暴跳如雷。
李子年皱起眉头道:“内人不会乱说。”
“一个十二岁的女子,就让你这样相信,你也不想想,她背后是谁?”谢严纪从椅子上站起来。
刚晴了的天又开始如掉豆子般下起雨来。
不知是谁撑了一把黄色的油伞走进门,雨点打在伞上面的声音正好淹没了谢严纪的话。
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