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跟着若沁去了花厅,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长公主身边的妈妈来请,张氏才去了长公主屋里。
海棠色的幔帐低垂。丫鬟正在屋子里熏香。
张氏不禁咳嗽了两声。
幔帐挽起来,张氏看到靠在秋香色引枕上的嘉宁长公主。长公主头发散落着,脸颊上有淡淡的红晕,头上的抹额显得她有几分的病容。
嘉宁长公主用帕子捂住鼻口,向张氏摇手,“就在旁边坐着,别过来,我这病就是在顺妃娘娘宫里传上的。”
若沁搬来锦杌,张氏坐下来,“您怎么也不说一声,别的我不会,熬药、端药还是能帮衬。”
“若是平日里也就叫你过来了,”嘉宁长公主叹口气,“我也知道你那边的事,我已经托人去宫里帮你去打听消息。”
听得这话张氏眼前一亮。
嘉宁长公主道:“我听说淇国侯在皇上面前求了情,赵四老爷在瑞安立过大功,身上负过重伤,将功补过也不至于一死,今儿淇国侯那边应该会传出些消息。”
张氏满脸的感激,“长公主病着还能想着我,这份恩情我们永远都不能忘。”
“别这样说,”嘉宁长公主道,“赵四太太也是个苦命的,如今你家里怎么样?”
说到姚家,张氏眼睛里不由地流露出几分的难堪的神情,当着长公主的面她却不好发作,急忙沉下眼睛遮掩过去,“姚家倒是没被波及。”
不但没被波及,陈家还来请她们过去宴席。
“姚七小姐,”嘉宁长公主顿了顿,“真的买了余家的土地?”
张氏颌首,“是真的。”
嘉宁长公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怎么你家的事总有姚七小姐在里面搀和,你可要小心些,我听说惠妃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很喜欢姚七小姐,这次陈家……免不了要念姚七小姐的好处。”
嘉宁长公主话音刚落,下人进来道:“长公主,蒋小姐过来了。”
蒋小姐?
张氏一怔,“长公主说的蒋小姐是……”
嘉宁长公主这才想起姚家和蒋家的渊源,“还是听你说起过蒋小姐,有一身好医术,我这病吃了几日的药都不见好转,就想着不如请蒋小姐过来问问。”
蒋家的亲家贺家是治热病的。
嘉宁长公主的样子倒像是热病。
蒋姨娘为人温和又是姚宜之的生母,张氏一直喜欢蒋姨娘,没想到嘉宁长公主会提起蒋小姐。
张氏轻声道:“蒋小姐带来了贺家的方子,我们老太爷的病情也见好转,说不得长公主吃了蒋小姐的药病也就好了。”
说着话,穿着鹅黄色氅衣的蒋静瑜走进来。
张氏站起身。
蒋静瑜上前行礼,见到张氏也是一脸的惊讶,“姚三太太,您怎么也在这里。”
看到蒋静瑜漂亮的面孔,不知怎么的张氏想到了姚宜之,心里仿佛舒坦了许多,脸上的神情也更热络起来,“快过来给长公主瞧瞧脉象,眼见就要过年了,总不好拖着病进年关。”
蒋静瑜应了一声,身边的丫鬟放下身上的药箱,将诊脉的春诊拿出来。
嘉宁长公主脸上是亲和的笑容,“难为你了,一个柔弱的小姐,还要来给我诊病。”
张氏眼看着蒋静瑜坐下来诊脉,想及姚婉宁没有看过一本医书却装神弄鬼给人治病的模样,嘴边不禁浮起一丝的冷笑。
早晚有一天,姚婉宁的谎话会被戳破。
沈家如今不过是一时的太平。
……
婉宁在陈府的垂花门下了车。
陈家九小姐陈芷兮忙迎上来,只看到几个下人围着个穿着粉色氅衣的小姐,那位小姐生得容姿俏丽,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这就是姚七小姐,帮了姐夫和父亲的人。
姚七小姐看起来年纪比她还小,个子也不如她高,昭君套一戴就像大雪过后枝头上的梅花。
陈九小姐先上前行礼,婉宁还礼过去。
“好妹妹,我们可等你一会儿了。”
陈九小姐话音刚落,就听到余卿眉的声音,“是婉宁来了吗?”
婉宁和余卿眉说了两句话就被陈九小姐拖着进了花厅。
花厅里满是笑意。
李成茂家中行三,妻子陈氏被称为李三奶奶,如今陈家摆席庆贺,来的客人一会儿“李三奶奶”一会儿又是“陈家姑奶奶”地喊着。
椅子上的李三奶奶不禁应接不暇。
陈九小姐领了婉宁过去,李三奶奶立即站起身,笑着拉住婉宁的手,“早就听说了姚七小姐,只是还没见过,如今可算是见着了。”
说完话便看向身后的乳娘,“快,将岩哥带过来给客人们瞧瞧。”
不一会儿工夫,小小的岩哥就出现在花厅里。
乳母将岩哥送进李三奶奶怀里,岩哥不舒服地挣扎了两下,顿时放声哭起来,声音洪亮仿佛已经传出了陈府。
安怡郡主笑着道:“不愧是将门之后,刚刚百日就有这样的威风。”
李三奶奶笑弯了眼睛,“我只盼着将来别是个不管不顾的小霸王。”
婉宁低头看着岩哥,岩哥睁着水亮的眼睛也在看周围。
陈九小姐走上前逗着岩哥,“叫姨母,叫姨母……”
引得李三奶奶笑出声,“现在能叫还怪了。”
陈家下人来请女眷们去看戏,等着人陆续离开花厅,李三奶奶看向婉宁低声道:“外面的事我也不懂,我倒是知道,若是我们老爷获罪,我们家哪里是今天的光景,这件事还要谢谢七小姐。”
眼看李三奶奶要行礼,婉宁一把拉住,“您是哪里的话,我也是实话实说罢了,没有帮上什么忙。”
李三奶奶感激的微笑,“七小姐不说,我也记在心里。”
说完话,婉宁跟着陈九小姐去园子里。
“看看那是谁来了。”
陈家女眷嘀咕了一声,婉宁抬起头来,在长廊的尽头看到了几个人影。
被围在中间的人穿着大红色的官服,被人簇拥着向这边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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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验伤
阳光撒下来,映在那人的身上,大红色的官服纯正而鲜亮,腰上束着青玉锦带,长袍曳撒着复摺下来,长袍上清晰的纹理伸展着蔓延,衬着他的面容更加清晰,眉目清朗如出尘的明珠,散发着夺人的光芒。
人人都猜测,崔奕廷换下御史的官服会走文臣还是武将的路数,而今算是真相大白。
陈家几位年纪相仿的男子过去庆贺,崔奕廷在人群中微笑着拱手。
婉宁想起崔奕廷不认人的毛病,现在看来崔奕廷的嘴边含着一丝浅笑,是实打实的招牌,在他脑子里,恐怕是对眼前的面孔全然不识。
婉宁不由地笑出声。
不知是不是下人说话的声音引起了崔奕廷的注意,崔奕廷抬起头。
四目相对。
婉宁好奇地探究,这么多次的见面,崔奕廷也不知究竟认不认得她。
大约是看出她的意思,崔奕廷的目光忽然变得如古谭般沉静,一瞬不瞬地望过来。
她本来只是带了几分的促狭,却豁然被那视线蛰了一下,她微微怔愣,他却才挪过眼睛脸上的笑意更深切了些。
这是什么意思,崔奕廷为什么那样看她。
“是锦衣卫的飞鱼服,崔大人在锦衣卫任职了?”
身上没有任何功名又不是勋贵子弟,却就这样进了锦衣卫。
也怪不得众人会惊讶。
崔奕廷的手指从袖口掠过,耳边的说话声源源不断地进了耳朵,他却仿佛只能听到远处的脚步声,人群中那抹粉色的身影。
……
婉宁跟着陈九小姐和余卿眉去了屋子里。
丫鬟们从花房折了花,李三奶奶过来陪着她们一起往花斛里插花。
比起之前,陈九小姐仿佛显得有些安静。李三奶奶咳嗽了一声,陈九小姐才恍然从自己的思量中回过神。
脸颊上不禁带了几分略微尴尬的笑容。
婉宁只和余卿眉说话,当做没有瞧见。
来陈家之前。婉宁也有所耳闻,陈家退了崔奕廷的婚事。好像是因为舍不得将陈九小姐嫁给崔奕廷那个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
大约是方才见到了崔奕廷,陈九小姐才会觉得有些尴尬。
李三奶奶低声说了两句,陈九小姐脸上有了几分的笑容,低声道,“我去让小厨房准备糕点。”
陈九小姐撩开帘子出了门,吩咐了丫鬟几句,看着院子里发呆。
没想到会这样看到崔奕廷,她还记得第一次在庄子上看到崔奕廷。父亲正带着崔奕廷跑马,几个兄弟吓得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只要看到父亲牵着马,兄弟们都会吓得哭起来,她看到崔奕廷两条腿不住的发抖,却还挺着脊背坐在马背上,父亲下了马夸赞了一句:“是个爷们儿。”
那时候崔奕廷七八岁。
他们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
再后来,他们都在长大,崔奕廷比她先明白什么叫婚约,开始给父亲写信,每年一封封信送过来。父亲看完就将信放起来,也不给旁人瞧,母亲却说。这门亲事恐怕要作罢。
崔奕廷到底写的什么,怎么就让父亲下定决心要悔婚。
她心里还是盼望着能嫁给崔奕廷,想知道他那样个倔强的人到底能长成什么模样,如今……再相见,看着崔奕廷,她顿时攥紧了帕子,心里一股酸涩的感觉冲进鼻子,这门亲事他为什么不答应,他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
“奶奶。”下人刚端了糕点上来,管事妈妈就走过来低声道。“宫里来人了,一起过来的还有淇国侯和几位勋贵。”
是为了什么事?
李三奶奶刚刚放下的心又跳到嗓子口。她下意识地去看旁边的婉宁。
婉宁放下手里的茶碗。
屋子里顿时一片安静。
“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奴婢听到了消息就来禀告三奶奶。”
李三奶奶点点头。
希望不要有什么大事。
婉宁道:“三奶奶安心,皇上才赏赐了陈老将军,这时候不会再出什么差错。”
朝局就算再瞬息万变,皇上也不是个让人捉摸不定的天子,若是相信勋贵,也就不会让崔奕廷进锦衣卫,就算要责罚陈家,也不会让内侍带着勋贵上门。
……
内侍上前道:“李大人就委屈委屈和咱家进屋里一趟。”
李成茂刚喝了一碗酒,酒气正往上涌,看了一眼旁边的淇国侯,淇国侯神情复杂让人捉摸不透。
淇国侯皱起眉头,“公公,皇上让我们来陈家到底是为什么事?”
吕大海笑道:“咱家也是奉命办事。”
皇上的心思是越来越难以捉摸,淇国侯看向李成茂,这案子和勋贵的利益息息相关,保赵б彩撬峭妒事罚疾煸汉托滩吭缬心酰原'能轻判,倒卖盐引的案子也就不必再仔细查问下去,若不然还不知要牵连到谁,趁着两淮盐运使司的官员还没押解进京,先将这件事压下来。
淇国侯想到这里看向吕大海。
吕大海道:“侯爷先等一等,皇上有旨,还要等一个人。”
“还要等谁?”
这样进陈家已经是让人匪夷所思,现在还要等人,等的是什么人?
“还要等北镇抚司的上差过来。”
吕大海的声音刚落,淇国侯就看到了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走过来,被人簇拥在前面的是崔奕廷。
淇国侯的心顿时沉下去,这是他们最不想见到的事,崔奕廷这样的人不好拉拢,又不论情面,这样的人进了锦衣卫,可想而知会给他们带来多少的麻烦。
几个人进了屋。
吕大海道:“皇上说,勋贵都将赵大人的军功写在奏折里,如今就请李大人也来验验伤。看看到底是李大人的伤多,还是赵大人的伤多。”
淇国侯顿时听得一身冷汗。
皇上将事情说的儿戏往往是动了大怒,天子让内侍和锦衣卫跟着验伤。这是从来没有的事,为的就是堵住他们这些勋贵的嘴。
看着一个男人宽衣解带。他还要跟着数伤疤,这样的事传出去他还有什么颜面在,淇国侯登时尴尬起来。
李成茂开始不客气地解开衣带,白色的中衣脱掉里面是大大小小几十处伤疤。
淇国侯想起勋贵们在一起商议对策,大家扯开衣襟露伤口的情形,“谁敢定老子的罪,老子是带兵打仗立下军功受过伤的人。”
淇国侯顿时觉得嗓子发紧,说不出话来。脸上也是一片羞臊。
身上几个疤就大吵大闹。
像陈文实、李成茂这样的武将,谁又将伤疤看在眼里。
他们还以此来给赵ПüΓ缰溃睦镉姓庋牧橙ド献嗾邸�
这样一闹再也没有人敢提赵У木Γ宦凼茄蠡故茄卧耸顾径家氚旆ㄗ员!�
……
婉宁从陈家出来径直去了沈家。
沈氏将女儿带进屋,“你父亲有没有为难你?”
婉宁笑着摇头,“母亲放心,父亲自己向刑部递交的证据,哪里能怪罪女儿。”
这样就算了?
沈氏仍旧不放心,“张氏呢?张氏怎么样?”
“继母去了长公主府。没有去陈家,”婉宁并不在意,“这件事多多少少会牵连张家。张家要想办法去应付,哪里能顾得上女儿。”
婉宁真是变了,好像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发愁,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让人觉得,她有十足的把握能自保,那毕竟是张氏管着的内宅,稍有一点差错就会引来祸事。
“你要小心。”
婉宁在母亲面前十分认真地点头,“母亲放心吧。和继母关系本就不好,这是家中人尽皆知的。干脆我也不遮掩,我的小厨房都是自己的人。大厨房做的东西我也不吃,我身边的下人不是从泰兴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