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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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鞭-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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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仓门口的三座洋教堂,给红灯照借来神火烧着了。

转天,傻二在家中无事,忽听有人敲门找他。开门进来一个穿团服的矮小老头儿,倒梨样的圆脸儿,腰间别着一根九孔小管,自称是傻二老乡——安次县廊坊西边香芦村人。他忙请老头儿屋里说话。他不认得这老头儿,老头儿却知道他。因为老头儿和傻二的爹同辈儿。

〃你听说一个外号叫'青头楞'的吗?〃老头儿问他。

傻二想起,爹爹生前提到过此人,吹一口好笛,在村里的〃吹歌会〃领头。这会是纯粹的音乐会,红白喜事不吹,只在逢年过节演奏一番,讲求音调和味道。〃青头楞〃本姓刘,排行老四,由于头皮青得发蓝,乡人给他起了这个蚂蚱的绰号。傻二说:

〃原来您是刘四叔呵!〃

老头儿高兴地咧开嘴唇,直露出牙花,连连点头。这刘四说,早在乡间就听说天津卫出了一个〃神鞭〃,他猜到这是傻二爹,谁知这次到天津一打听,没料到傻二爹没了,但功夫已经传到他身上。傻二问刘四,怎么会猜到是他家。刘四说,天下还有谁会这独门奇功?跟着,他告诉傻二所不知道的事儿——

传说傻二的老祖宗,原先练一种问心拳,也是独家本领,原本传自佛门,都是脑袋上的功夫。但必须仿效和尚剃光头,为了交手时不叫对方抓住头发。可是清军入关后,男人必须留辫子,不留辫子就砍头。这一变革等于绝了傻二家的武艺。事情把人挤在那儿,有能耐就变,没能耐就完蛋。这就逼得傻二的老祖宗把功夫改用在辫子上,创出这独异奇绝的辫子功……

刘四啧啧赞赏地说:

〃你祖辈有能耐,这一变,又是绝活!〃

傻二好似一下子找到自己的根儿,心里十分快活,呼叫金菊花备些酒菜招待。刘四说,团有团规,不准吃荤、喝酒、逛窑子、诈钱财,违者挨一百杖,还要给赶出坛口。然后就问傻二身怀绝技,为什么呆在家,不去竖一杆旗,上阵灭敌,光宗耀祖。他正色说:

〃东洋武士都败在你手下,难道你还怕洋人?你匾上写着'张我国威',挂在这儿给谁看的?你要是把这辫子当做古玩,它可就成死的了。如今,大男儿不去为民除害,以身报国,等啥?我老汉乡下还扔着一大家子人呢!〃

〃您……今年高寿?〃

〃整整七十啦!〃刘四说,但乡下人操心少,活动多,吃新米鲜菜,都显得年轻硬朗。

〃这样高龄也上阵吗?〃

〃不上阵,我一百多里下卫来干啥?显然舞不动铁枪钢刀,穷哥儿们杀毛子时,我也吹吹笛,鼓鼓劲呗!〃

傻二心里一动,眉毛也一动,问道:

〃刘四叔,我入你的团如何?〃

金菊花一旁想要阻拦,却给傻二的目光逼得没敢张嘴。

刘四笑道:

〃不瞒你说,今儿是义和团的总头领曹福田老师叫我请你来的,当下就在近边的吕祖堂。说啥入不入团,请你去做老师!神鞭一到,团民立刻要精神十倍呢!〃

傻二把搁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人都说义和团都避枪炮,这话当真?〃

刘四看他一眼,说:

〃不假。你要看,就随我来。〃

傻二把〃神鞭〃往头上一盘,对刘四说声:〃走!〃就拉着刘四走出大门。

他们来到吕祖堂,这清静的庙宇如今大变模样。殿顶墙头插满牙边绣面的黄红团旗,就像戏台上武生后背插着的靠旗,好不威风!大殿前月台上,团民正操演排刀,殿前摆一条大香案,供着大大小小许多神牌。一尊水缸大的生铁炉子插着数百棵线香,团团浓烟往上冒,直与那些旗子卷在一起。团民们齐刷刷站了一圈,四周还有不少百姓,观看团民拜神上法,表演过刀。这场面可是既奇特又神秘,傻二以前在乡间看过白莲教、红枪会铺坛,连气氛都很相像。

义和拳按八卦中的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分八门,又分红黄白黑四色。曹团是乾字团,主黄,故团民一色黄包头,黄褡膊,黄裹腿。有的青蓝布衫外边罩一个金黄肚兜,镶滚紫边,当胸拿红布缝个〃三〃字,高矮胖瘦,老少豪秀,嘛样都有,却一派威风凛凛,神情庄重,若有神在。

一个年轻团民跳到月台中央。这小子圆胖小脸,肥嘟嘟小噘嘴,左眼下有块疤,嗓门又哑又尖,一口地道的天津话。他脚上穿一双白布孝鞋,十分刺眼,自称能求来孙猴子附体。他走到香案前对着神牌先叩三个头。这些木头做的神牌上,用墨笔写着神仙的姓名,却都是戏里的人物。有关羽、姜太公、诸葛亮、张天师、周仓、孙行者、黄天霸、黄三太、窦尔墩、杨六郎、武松、秦叔宝等等。他叩过头,站在香案旁一位络腮胡须、个子高大的师兄,拿起一道符,口中念道:

快马一鞭,

几山老君,

一指天门开,

二指地门开,

要学武技请师傅来。

这穿孝鞋的圆脸团民也口念一咒语:

北六洞中铁布衫,

止住风火不能来,

天有天道,地有地道,

齐天大圣护我身,五雷刚。

念过后,闭上眼,浑身猛地一抖,好像有神附入体内,跟着就陡然旋身疾转,手舞足蹈,每一动作都极像猴子。傻二看出这都是〃猴拳〃的招式。大个子师兄问团民:〃何人下山?〃这团民尖声答道:〃我乃悟空,刀枪不入也。不信就拿刀来试一试!〃这声调与戏台上孙猴子的道白差不多。师兄操起一柄开了刃的九环大刀,朝这团民哗哗响举起来。这团民并不怕,拉开衣裤,一运气,肚子鼓得像扣上去的一个小盆儿。师兄一刀砍在肚子上,但听〃卡〃一响,居然皮肉不伤,刀刃砍过之处,只有一道白印,渐渐变红。这一来,团民愈发神气,对师兄叫道:〃你拿洋枪来,我也不怕!〃师兄就从香案下取出一支洋枪。这洋枪里没上子弹,而是塞满掺了砂子的火药,抬起来,枪口对着团民。这场面可够惊心动魄,谁料这小子胆大包天,非但不避,反而把肚子凑近枪口,带着股刚烈气息,尖声叫得刺耳:〃来呀,毛子们来呀!〃只听轰一响,硝烟飞过,这小子毫无损伤!他像掸尘土那样,把打在肚皮上的沙子用手都拂下去。众人看得说不出话来。傻二心想,这团民用的是不是硬气功!即便如此,这也是顶上乘的功夫。他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因此对这附神上法也就信多疑少。哪知道,那时义和拳就是用这样的高手,稀世的绝招,鼓动士气,使人相信上阵能避枪炮、灭洋人,以此招徕团众。经过这叫人信服的操演,那些要去打洋人、却畏惧枪炮的哥儿们,就都嚷嚷着要入坛了。

这时,忽从五仙堂走出几个团首,簇拥着一个背披斗篷、腰悬大刀、气度非凡的黑瘦汉子。这汉子正是津门义和团总头领曹福田。刘四忙引傻二登上月台去见曹老师。

曹老师是行伍出身,浑身带着干练精悍的劲头,见傻二就单手打个问心说:

〃神鞭一到,不愁赶不尽洋毛子。〃

众人见到神鞭傻二来入坛,一齐欢呼起来,气氛很是热烈。

傻二说:

〃曹老师为咱中国人雪耻,要率弟兄们去紫竹林与洋毛子一决雌雄,胆量气节,都叫我五体投地。〃

曹老师说:

〃哪的话!你的神鞭给我添了十倍的力量。就请您当众略施神功,壮我士气!〃

傻二马上慨然答应,叫八名团民挥刀砍他,眨眼之间,啪啪数响,不及看清,那八柄腰刀早给横七竖八抽落在地。惊得众人一时无声,然后哄地同声喊起好来。

傻二这几辫抽出精神来,他对曹老师说:

〃几时去紫竹林接仗,我愿同往!〃

〃今日后晌就去。我给您两队团民,由您带领,殷师兄——〃曹老师扭头对刚才演排刀、穿孝鞋那个圆脸团民说,〃你跟着去!〃

〃好!〃殷师兄过来对傻二说,〃只要您叫我上,迎着枪子儿也上,如有半点含糊就是狗养的!〃

傻二对他含笑点头。他已经深为这团民的豪气所感动。

〃眼看晌午,我就不回家送信了,快快上阵。〃傻二说到这儿,心想还是上法在身更牢靠些,便抱拳对曹老师拱拱手说,〃愿借神威。〃

曹老师当即拿出黄表朱墨,写了咒符一张给他,傻二接过来看,上边写道:

家住东海南,

日没昆仑山,

砂子赛冰凌,

闭炮不冒烟。

这四句咒语后边还画个〃五雷正法〃的符图。

他看了半天,似懂非懂,等他把这符咒摺成三折,塞进辫根里,感到满脑袋的头发都发烫。似乎真有法力注入他的辫子里。他想:神鞭加神拳,毛子全玩完。心里有种纵入紫竹林,一扫洋人的渴望。

这时,曹老师已经派遣三名精壮团民到紫竹林去下战表。那战表上这样写着:

统带津、静、盐、庆义和神团曹,谨以大役布告六国使臣麾下:刻下神兵齐集,本当扫平疆界,玉石俱焚,无论贤愚,付之一炬,奈津郡人烟稠密,百姓何苦,受此涂炭。尔等自恃兵强,如不畏刀避剑,东有旷野,堪作战场,定准战期,雌雄立见,何必缩头隐颈,为苟全之计乎?殊不知破巢之下,可无完卵,神兵到处,一概不留,尔等六国十载雄风,一时丧尽,如愿开战,晌后相候。

晌午,傻二随同团民饱餐一顿百姓送来的得胜饼和绿豆汤,然后,列齐队伍,刀上贴了符纸,开拔上阵。兵分作二路,曹老师一路出东门直捣马家口,傻二一路出南门径取海光寺。临行时,曹老师赠给傻二一块缝着乾字图样的头巾。他掖在怀里没戴,而是故意把那四尺多长的神鞭乌光光顶在头上。

一时,城中人都说,这一下,傻二爷要把毛子们都赶到海里去,就势还要拿神鞭将紫竹林里的洋楼和电线杆全都抽倒。说到电线杆,因为那时百姓们都认为电线杆里藏着洋人的妖法。

十二 一个小小的洋枪子儿

十二一个小小的洋枪子儿地有准,天没准,说阴就阴。虽然没有倾盆瓢泼往下浇,空中飘起又细又密的雨毛毛,不一会儿,树皮草叶就湿乎乎冒光,地皮也发滑了。

刚刚,傻二带领团民与毛子们打了一场硬碰硬的交手战。毛子果然有隔路的招数,挺着枪刺只捅不扎,与咱中国人使唤扎枪的法子大不相同,傻二也使出拿手好戏,辫梢专抽毛子们的眼睛,只要毛子睁不开眼,团民上去挥刀就砍。毛子吃了大亏,忽然脱开肉搏,退到土岗子后边放一排枪。傻二头一次与毛子们交战,这洋枪子儿比戴奎一的泥球神得多,连声音都听不见,辫子自然也毫无举动,身后的团民却一个个倒下去。待他们冲上土岗子,毛子们连影儿也没了。傻二见倒在身边一个团民,胸口给洋枪子儿穿三个洞,鲜血直冒,心里犯起嘀咕,还有几个年少的团民看着发怔,似乎也对〃刀枪不入〃起了疑惑。那个穿孝鞋的殷师兄走过来说:

〃这几个哥儿们功夫没练到家,请不到神仙附体,就顶不住洋枪子儿!〃

话刚说这两句,忽然跑马场那边毛子们打起炮来。西瓜大的乌黑的弹丸,眼瞧着远远地飞过来,落在开洼地里,炸得泥水、土块、小树乱飞。殷师兄一点也不怕,对众团民叫道:

〃站好啦,甭怕,怕鬼才被鬼吓着!等大炮咋唬完了,毛子们就该出窝啦!〃

团民们都迎着又凉又湿的风站着,没一个躲藏。

这阵炮没伤着人。随后,在前边墨绿色的树林后边竖起一杆小洋旗来,摇了两摇,小鼓冬冬响,毛子们出来了,前后三排,端着枪,踩着鼓点直挺挺走过来。团民们正待迎上去肉搏,毛子们忽然变化阵形,头排趴下,二排单腿跪下,三排原地站着,轰!轰!轰!三排枪。立即就有许多团民向前或向后栽倒。其余团民不明其故,仍旧站着不动,殷师兄尖声喊道:〃趴下!趴下!〃于是团民们和傻二都趴在泥地上。

毛子们换上子弹,轰!轰!轰!又是三排枪。

子弹贴着傻二他们的头背和后脊梁骨飞去,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殷师兄就趴在傻二身边,他的头巾被打糊了一块,压得他必须把脸贴在泥地上,他嘴巴上蹭了一大块泥印子,气得他脸憋得通红,眼珠子直掉泪,奶奶娘地大骂,愈骂火愈旺,忽然跳起来,用那扯人心的尖嗓子大叫一声:〃操他祖宗,我娘叫他们糟踏,我把他们全操死!〃就像疯了一样舞着宽面大刀冲上去。他那穿着白孝鞋的脚,几步就闯入乱阵中间。

应声的团民们立即全都蹿起来,迎着飞蝗一般洋枪子儿上,不管谁中弹倒下,还是不要命往前冲。傻二自然也不管身上有没有法了,夹在团众里,一直冲入毛子们阵中,挥刀舞辫,碰上就打。耳边听着哧哧枪子儿响,跟着还有一阵阵助阵的鼓乐声从身后传来。这乐曲好熟悉!是《鹅浪子》吧!它这悲壮的、尖啸的、凄厉的、一声高过一声的声音,好像带着尖,有形又无形,钻进耳朵,再使劲钻进心里,激起周身热血,催人冒死上前,叫人想哭,要怒,止不住去拼死。呀!这就是刘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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