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也不与我们相干,以后我们倒反干净。大嫂意思以为何如?但是姨太太听说一共还有头二十位,……”张太太道:“还有十八个。”刁迈彭道:“也得做几起慢慢的分派,不是一天可以去得完的。况其中果有一二安分守己的,也不妨留两个陪伴陪伴自己。兄弟今天先把几个常常爱出去玩的替你打发掉,其余的过天再来。”张太太一听他话有理,便也点头应允,不作一声。
刁迈彭于是回过脸,朝着众人说道:“我同你们军门是把兄弟,有些事情虽然我也应该管得;然而今天之事,一张匿名帖子也作不得凭据。我如今并不拿这帖子上说的话派谁的不是。不过一样:现在军门已经过世,太太便是一家之主,太太说的话,无论谁都不能违拗的。各位姨太太既然不服太太的规矩,爱出去现耍,以致把太太的名声连累弄坏,这便是各位姨太太的不是。太太发过誓,不能再同各位姨太太住在一处,我劝来劝去,劝不下来。这是天长日久之事,倘若今天说和之后,明天又翻腾起来,或是闹得比今天更凶,叫我旁边人也来不及。所以我替他们想,也是分开住的好。现在有我做个当中人,也决计不会克苦了他们。我今天先替大家分派停当:愿意去的,尽半月之内,各自另外去住。倘若半月之后不走,便是有心在这里陪伴太太,太太亦并不难为他,一样分钱给他使,但是永远不得再出大门。叫他们想想看,还是走那条路的好。”张太太道:“走的人一家给他多少,亦请刁大人吩咐个数目。”刁迈彭道:“这要太太吩咐的。”张太太不肯,一定要刁大人说。刁迈彭无奈,只得说道:“今天我来分派,无论走的同不走的,总归一样。至于走不走,听便。各人衣服、首饰仍给本人。每人另给折子一个,就把大哥所有的当铺分派均匀,每人写明:当本三万,只准取利,不准动本。另外每人再给一千银子的搬家费,不去的不给。”
张太太意思似乎太多。刁迈彭道:“出去之后仍是军门的人,军门有这分家当在这里,不好少他们的。”说完,又对来的两个差官说道:“你俩暂且在这里伺候两天。那位姨太太要走,我不便当面问他们,他们也不便对我说。今天请帐房先生把当铺里官争的一齐约好,赶把利钱折子写给他们。谁要走,有你们在这里,也好帮着招呼招呼;不走的,再等我来同你们太太商量安置的法子。”
刁迈彭说先了一席话,便即起身告辞。他说话时,一众姨太太在孝幔里都听得明明白白。有两个规矩的,早打定主意不出去。有两个尖刁的,听了不服,说道:“我偏不走,看他能够拿我怎样!”后来转念一想,“太太的气,从前也受够了。如今有了三万银子的利钱,又有自己私房,乐得出去享用,无拘无束。”因此也就不闹。又有些本来不打算出去另住,听了旁人的挑唆,或是老妈、丫环的窜掇,也觉得出去舒服些。因此愿意分开另外住的,十八位之中倒有一十五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听主使豪仆学摸金 抗官威洋奴唆吃教
话说张守财一班姨太太自从太太闹着不要他们同住,经刁迈彭一番分派,倒也觉得甚是公允,没甚话说。其时十八位姨太太当中,止有三个安心不愿意出去,情愿跟着太太过活,也只好听其自然。下余的十五位,也有三个一起的,两个一起的,合了伙,房子租在一块儿,不但可以节省房金,而且彼此互有照应。其时正有一位大员的少爷在芜湖买了一大爿地基,仿上海的样子造了许多弄堂,弄堂里全是住宅,也有三楼三底的,也有五楼五底的,大家都贪图这里便当,所以一齐都租了这里的屋。而且这片房子里头,有戏园,有大菜馆,有窑子,真要算得第一个热闹所在。姨太太们虽然不逛窑子,上茶馆,然而戏园、大菜馆是逃不掉的,因此现觉随心乐意。刁大人限的是半月,这半月里头,油漆房子,置办家伙,并没有一天得空;等到安排停当,搬了出来,却也没有一个逾限的。你道为何?只因这位张太太为人凶狠不过,所以一群姨太太也以早离开他一天早快活一天,大家都存了这个心,自然是不肯耽搁了。十五位当中却有四位因为自己家里或是有父母,有兄弟,得了这个信,把他们接出来同住,有的住本地,有的住乡间,还有一二位竟住往别县而去。其他十位却一齐住在这热闹所在。
等到在张府临出门的头一天,刁大人特地叫差官传谕他们,说道:“诸位姨太太现在虽是搬出另住,也要自己顾自己的声名。凡是庵观寺院,戏园酒馆,统通不可去得。现在大人正有告示帖在以上各处,不许容留妇女人内玩耍,倘有不遵,定须重办!因为此事,又特地派了十几个委员,昼夜巡查。设若撞见委员们,委员们倘若置之不问,何以禁止旁人?如其毫不徇情,未免有伤颜面。为此特地关照一声,还是各自小心为妙。”大家听了,也有在意的,也有不在意的。按下不表。单说张太太自从十五位姨太太一齐出去另住之后,过了两天,心上忽然想着:“刁大人做事好无决断!这班狐狸为什么不赶掉了干净?他偏蝎蝎螫螫的,又像留住他们,却又叫他们分出去住,等他无拘无束,将来一定无所不至,岂不把军门的声名愈加弄坏!正不知他是何用意!”正在疑疑惑惑,齐巧刁迈彭亲来问候,张太太便问他所以纵容这班狐狸之故。
刁迈彭道:“依我的意思,顶好叫他们离开芜湖地面,彼此不相闻问。无奈一时做不到,只好慢慢的来。好在我前天已经叫人透过风给他们,将来自有摆布他们的法子,不消大嫂费心的。至于大嫂这里,除掉分给各位姨太太之外,大约数目,我兄弟也粗知一二。也应该趁此时叫这里帐房先生理出一个头绪,该收的收,该放的放。譬如有什么生意,也不妨做一两桩。家当虽大,断无坐吃山空的道理。此时大哥过世之后,大嫂是女流之辈,兄弟虽然不便经手,然而知无不言,也是我们做朋友的一点道理。”张太太道:“正是。军门去世,我乃女流之辈,一些事儿不懂,将来各式事情正要仰仗,怎么你刁大人倒说什么‘不便经手’?刁大人不管,叫我将来靠那个呢?”说道,便大哭将起来。
刁迈彭道:“非是兄弟不管,但是兄弟实在有不便之故。彼此交情无论如何好,嫌疑总应得避的。况且大嫂这里原有一向用的帐房,把事情交代他们也就够了。不瞒大嫂说,亲近有好两注生意,弄得好,将来都是对本的利钱。倘若大哥在日,兄弟早来合他说,叫他入股,如今想想总不便,所以几次三番,人家叫兄弟来说,兄弟总没有来说。虽说看准这卖买好做,不至于蚀到那里;然而数目太大了,大嫂虽不疑心,亦总觉得骇人听闻的。”
张太太道:“刁大人说那里话来!你照顾我,就是照顾你去世的大哥。只要生意靠得住,你说好,我有什么不做的。钱是我的,谁还能管得住我。至于帐房所管不过是个呆帐,有些大生意他们是作不来主的。刁大人,你说的到底什么生意?如果可以说得回来,要多少本钱,我这里有。”刁迈彭道:“生意呢,也算不得什么大生意,不过弄得好才有对本利,弄得不好,也只有二三分、三四分钱。”太太道:“我亦不想多要,就有二三分、三四分,我已经快活死了。”刁迈彭见张太太于他深信不疑,便也不再推托,言明先叫帐房先生把所有的产业以及放在外头的,一律先开一篇细帐。至于所说的生意,立刻写信通知前途,叫他来合股。
自此以后,刁迈彭一连来了几天,把这里帐目都弄得清清楚楚。所有的房契、股票,合同、欠据、共总一个柜子,仍旧放在张太太床前。还有什么金叶子、金条、洋钱、元宝,虽没有逐件细点,亦大约晓得一个数目,亦是统通放在太太屋里。已成之产业不算,总共还有个一百二十几万现的。张太太又说:“分出去住一班狐狸,每人至少有三五万银子的金珠首饰。可怜我自己一个人所有的,也不过他们一个双分罢了!他们十五人倒足足有五六十万!”刁迈彭听了吐舌头,借此又把张太太同一班姨太太的金珠价值亦了然于心了。
后来连着来说过两注买卖,张太太都答应:一注是在上海顶人家一爿丝厂,出股本三十万;一桩是合人家开一个小轮船公司,也拼了六万。两桩事张太太这边都托了刁迈彭,请他兼管。刁迈彭说自己官身不便,于是又保举了他的兄弟刁迈峭做了丝厂的总理;又保举自己的侄少爷去到轮船公司里做副挡手。张太太见两桩买卖都已成功,利钱又大,大约算起来,不上三年就有一个顶对,于是心上甚是感激刁迈彭,托他还有什么好做的事情,留心留心。刁迈彭满口答应,又说:“各式卖买,好做的却不少。但是靠不住的,我兄弟也不来说;设或有点差错,放了出去,一时收不回来,叫我如何对得住大嫂呢。”嘴里如此说,心上却不住的转念头。
话分两头。且说那十五位姨太太有五位给了自己家里的人出去另住,倒也堰旗息鼓,不必表他。单说那十位,一班都是年轻好玩的人,又是这们一闹热所在,此时无拘无束,乐得任意逍遥,整日里出去顽耍。到得晚上,不是合伙喝酒,便是聚拢打牌。十个人分住了三所五楼五底的房子。每人都有三四个老妈、丫环。此外,底下人、看门的、厨子、打杂的,都是公用。初出来的时候,这十个人很要好,每月轮流做东道;轮到做东道那一天,十个一齐取在他家。从前张军门在日,这些姨太太,上下人等都唤做几姨几姨,以便易于分别。这番留在家里的三位是:大姨、二姨、六姨。跟着父母兄弟回家去住的五位是:五姨、十姨、十三姨、十六姨、十八姨。余下十位,统共搬出来同住。这天轮当八姨做东道,办的是番菜。此时只开了一爿番菜馆,食物并不齐全,在本地人吃着,已经是海外奇味了。当下八姨隔夜关照,点定了十分菜,说明白晚上上火时候送在家里来吃。八姨是同十二姨、十五姨、十七姨同住的,说明白这天下午四点钟先会齐了打麻雀,打过八圈庄吃饭。谁知头天戏园子里送到一张传单,说有上海新到名角某人某人路过此地,挽留客串三天,一过三天,就要到汉口去的,劝人不可错过这机会。头一个十七姨得了信就嚷起来,说:“明天一定要看戏,看过戏回来吃大菜不迟。”于是十二姨、十五姨一齐凑兴,都说要看戏。八姨还不愿意,说:“凑巧我今天做主人,你们在家里也好帮着我料理料理。要看戏,明天我做东请你们,今天不放你们去。”无奈三个人执定不肯。八姨又吓唬他们道:“刁道台出了告示,不准女人看戏,前天还特地叫人来关照,不要被他拿了去。依我还是不去的好。”十二姨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不信他连这点交情都不顾了,那还成个人吗!”八姨见说他们不听,便也无可如何,只得让他们自去。
这里客人络续来到,都是八姨一个人接待。内中又有十四姨,亦说是因为看戏,随后就来。当下一算,只有宾主六人,打两场牌还少两位;便由八姨作主,把十二姨、十五姨,一家一个大丫头,叫了来替主人代打。本地戏园散戏本来是极早的,这里一帮人打牌打昏了,忘记派人去接。等到上了火一大会,只剩得一圈庄了,八姨吩咐烫酒,又叫厨房内预备起来,这才觉得他四个看戏的还没有回来,叫声“奇怪”,忙着叫人再去接时,忽听楼下一片声嚷,吱吱喳喳,听亦听不清楚。
八姨连忙靠在楼窗上向下追问,只见十七姨屋里的老妈急的跺脚,说道:“不好了!三位姨太太连着跟去的人,被看街的兵一齐拉到局子里去了!”八姨一听这话,忙问:“这话可真?”楼下人说:“打杂的都回来了,怎么不真!跟去的男男女女倒有七八个,一齐都拉了去。这个打杂的幸亏同局子里有点亲,所以单把他放了出来。”楼上下一番吵闹,打牌的也就不打了。其中还有十四姨是同四姨、九姨住在一起的,至今不见他来,恐怕亦被街上的兵拉去。四姨、九姨又忙着问打杂的:“可看见十四姨没有?”打杂的说:“没有看见。”大家更加疑心。八姨又问打杂的:“怎么会被街上的兵拉去的呢?”打杂的道:“散戏场的时候,刚刚出了大门,就有十来个兵上来拖了就走,一拖拖到警察局里的。老爷出来说:‘本道大人有过告示,不准女人出来看戏。你们这些人好不守妇道!等到明天一早,送到县里去办!’”八姨道:“你们没有嘴,为什么不说是这里的呢?”打杂的道:“跟去的王二爷在街上就同他们说:‘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