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重新做人。
有一个人妖告诉我可以找流浪汉买户籍。那个人妖虽然属于全共斗世代(注:指在6至70年代日本左派学生运动盛行时期成长的世代),不过是混柔道社的(注:在全共斗时期,体育社园的学生多属与左派学生对立的右派)。当年学校只是吩咐他教训一下那些发表煽动演讲的天真傻瓜,想不到他搞过了头,把一个弱书生的脑袋砸在柏油路上,闹出一人命。那人妖只得开溜,浪迹遍及全日本。在他躲到上野的时候,向一个流浪汉买了户籍,得以改头换面过活。他从不告诉人自己是怎么变人妖的,但是每次喝醉一定会说溜嘴,把当年他杀了学运学生之后亡命全国,到向一个流浪汉买户籍的经过一五一十说出来。
虽然没有现在这么多,但是当年新宿的流浪汉也已经到处都是了。有一天。我在天快亮前开店,抱着从人妖老板那里敲来的五十万,到西口地下道和中央公园找机会。可是,我的如意算盘马上就落空了。哪里找得到一个二十出头的流浪汉?就算我能买到户籍,身份证上的年龄差了二、三十岁能有个屁用。
我坐在中央公园的长椅上,茫然望着天,连对自己的愚蠢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接下来,我把注意力转移到在台湾混不下去的流氓身上,虽然没有一个是二十出头的,二十五岁左右的倒是有几个。我找上了其中的一个,说服他把护照与外国人登记证卖给我。那家伙的眼神满是不安,从我怀里抢走五十万以后,当晚就从歌舞伎町消失了。虽然这个新身份只要一比对指纹就会穿帮,但是碰到问题时再说也不迟。
弄到这个新身份,真的是让我欣喜若狂。我告诉人妖老板,要是在涩谷或六本木开一家店,生意会大为改观,没想到那笨小子还真相信。我旋即在涩谷的松涛租了一间公寓,还专程跑到区公所办理户籍,在那里安顿下来。
当然,喜悦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才搬进松涛的公寓一个月左右,就有几个流氓杀到我房里来。原来当时台北帮派之间爆发了冲突,卖给我护照与外国人登记证的年轻流氓,因为杀了对方的干部,才逃亡到日本,甚至不打算回去了。这件事只有我被蒙在鼓里。从台湾追来的杀手不知道那家伙的长相,还准备把冒名顶替的我干掉。
我拼了老命解释。幸好我宝贝地守着那本护照与外国人登记证,还规规矩矩办了落户手续,那伙人才没有不分青红皂白的把我干掉,假如不是白痴或太有种,一个亡命之徒哪会干这种事,一定早就弄了本护照躲起来了。
“小鬼,知不知道你干了件傻事?”
带头的人认为我不过是个傻瓜,用那双像无底沼泽似的黑暗眼神俯视着我,说道:“想当别人的话,就得先从内心改变你自己。像你只换个外表,一看就知道是个没种的傻瓜。不管你是搬到哪里或者改名换姓,谁都能一眼看出你是个笨杂种。假如你听懂了,以后就别再干这种傻事了。没种再怎样还是没种,可是假如你能睁大眼睛看清楚状况,就不用再当个傻瓜了。”
那家伙说完,就向手下挥挥手走了出去。最后离开的家伙还向我脸上吐了口口水。
第二天,我就办了退租。我没告诉过任何人当晚出了什么事,只是静静观察台湾人的所作所为,尤其的杨伟民与流氓们的相处之道,并完全打消了改名换姓的念头。那杀手的话总是在我耳边萦绕,改名换姓不过是个笨主意,一个人的内心是绝对不可能改变的。我生下来是个杂种,死了还是个杂种。
过了一年,当时教训了我一顿的杀手又回到歌舞伎町定居下来了,虽然台北的黑道冲突已经落幕,但是他因为杀人罪嫌被警方通缉,逃到了日本来。
在歌舞伎町里,那杀手自称为陈锦。虽然取了个假名,他的本质还是没变,总是用那无底沼泽似的黑暗眼神看着一切。
陈锦还记得我。过没多久,我就开始帮助陈锦摸清歌舞伎町的动向。
29
我搭计程车到了百人町。在路边摊拜托认识的厨子替我准备些简单的饭菜,吃饱后便前往华圣宫。
在介于山手线与中央线两条铁路之间的大久保大道正中间右转之后,再走一阵子就看到了华圣宫所在的公寓,那是一栋连电梯都没有的旧公寓。一爬上楼梯,烧香的味道马上扑鼻而来。
即使是第一次来访的人,也一眼就能看出华圣宫在哪间房里。在成排的灰暗铁门之中,只有最后一扇门闪耀着与众不同的色彩。那扇门以中国风的红色为基调,门上刻满了花花绿绿的装饰,上面画着许多不知名的神明。在门的正中央挂着一块匾额,写着“华圣宫”三个大字。
我按下门铃,没多久门就开了,眼前冒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他就是张国柱。只看到在那堆仿佛经历了全世界劫难的皱纹里的双眼眨了一下,张国柱请我进了门。
“生意如何?刘先生。”
“马马虎虎。”
我说着伸手驱散房间弥漫的香烟。
我们走过夹在厕所与浴室之间的小走廊,穿过了厨房兼饭厅,一进入里面的和室,巨大的红色神坛马上占满了整个视野。
无数的神像用找碴似的眼神俯视着我,神坛上处处插了香,着了火似地冒着浓烟。
“先给神明上炷香吧!我这就去叫婆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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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柱说完后,马上转身离去。我皱着眉头从神坛边抽出三支香,伸进烛焰里。虽然我不信神,但是假如不先做点表面功夫,一会儿就得吃苦头。在台湾人的社会里,胆敢在神坛前挖鼻孔的家伙是不被当人看的。
我两手拿起点燃的香,低头拜了三回。在把香插进香炉的时候,耳边传来了马曼玉刺耳的声音。
“稀客,稀客,看来连神明都要给吓坏了。”
“相信当初婆婆开设这个神坛的时候,大家也都给吓昏了吧!”
我回过头说,仍旧是皱着眉头。在这个房间里,我可起不了抽烟的兴致。
“你还是没变,尽说些触犯神明的话。”
马曼玉不高兴地摇摇头,散落的白发像彩霞似的摇晃着,充满通红的双颊也随之震抖着。大家都说曼玉婆吸干了国柱爷的精气,这在台湾人圈子里是个老掉牙的笑话。
“杨伟民那只老狐狸没什么变化吧?”
马曼玉推开我走到神坛前,拿起香毕恭毕敬地祈祷着。
“嗯!五十年内应该死不了吧!”
“是吗?”
马曼玉遗憾地耸了耸肩。大概是曾经被杨伟民狠狠修理过,马曼玉很讨厌他。
“那个老糊涂一走,住在歌舞伎町就会舒服多了。”
我和马曼玉到了饭厅,张国柱为我们倒上了茶。一上完茶,张国柱马上悄然到神坛旁的房间里,简直像是个伺候曼玉婆婆的佣人。事实上,称他们俩为夫妻,还不如说女主人和佣人比较恰当。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马曼玉啜口茶问道,似乎没打算请我坐下。
“你说呢?”
我径自在椅子上坐下,伸手拿起茶杯。
“你不可能是来买枪的,那到底有什么事呢?”
我佩服地看着马曼玉,她还真会装糊涂。
“好好,我说。”我苦笑着说道。
“昨天吴富春来过吧!?”
“谁是吴富春啊?”
“少装蒜了,把当时的情况告诉我。”
张曼玉什么都没说,只是直盯着我的脸,大声地啜着茶。
“我出五万。”
“我真的不知道呀!”
“婆婆,别这么贪心吧!”
“我答应元成贵今天给他电话,时间好像差不多了。”
我终于搞清楚她是在故弄玄虚,不过还是得假装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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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老拿些香烛供品钱哄人,健一,我们又不是小孩子。”
“来上香的小姐不是添了不少香油钱吗?”
“我们这行不好做啊!”
马曼玉垂下肩膀,落寞地呢喃着。即使谁都看得出她是在演戏,但只要这个婆婆这么一搞,任谁也没办法。况且,马曼玉的话也并不全是虚假。歌舞伎町的枪械已经十分泛滥,而日本黑道碍于新法令,纷纷开始撒手枪械买卖,中国流氓则利用自己独特的管道收集了大把枪械。只有被帮派放逐而狗急跳墙的家伙,才会成为她的客户。
“十万,再多就没办法了。”
马曼玉松了脸,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向我伸出她那双脏得像猫狗的爪子似的手。我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十万圆放进她的手里。
“就从头说起吧!”我等马曼玉把钱收好,随即开口说道。
“记得好像是昨天六点左右吧……他闯了进来,那副表情好像刚杀过人似的,也没拜过神,就叫我把枪卖给他。那孩子不也是半个日本人吗?”
马曼玉望着我,好像把富春的无礼归咎于他的日本血统。我一扬下巴催她说下去。
“我拿他没法,只好问他要哪种枪。他就大吼:‘给我两支,哪一种都行。’我吓得心脏都快停了,本来想告诉他对老人不尊敬是要天打雷劈的。”
“然后呢?”
“嗯!虽然这家伙没礼貌,但说不定是个难得的贵客,于是我就问他手上有多少钱。接着那天杀的只拿出二十万。我就对他说,这点钱连一支都买不起。搞不清楚,进一支枪要花多少钱啊!欺负人也得有个限度吧!可是啊!日本人就是日本人,既不懂得敬老尊贤,也不懂怎么作买卖。他居然还恐吓我说:‘臭婆子,我杀了你一样可以把枪带走。”’
马曼玉余悸犹存的眼角露出一丝气愤。
“我就告诉他:‘你敢动手,看杨伟民会不会饶了你。’他听了就嚣张地说:‘那老头子哪敢插手。’还准备掐我脖子呢!幸好国柱把他架开,救了我一命。假如国柱那时不在,我大概就没命罗!”
我马上朝张国柱走进的房间望去,真不敢相信那个皱纹满面的老头子有办法制伏血气方刚的富春。
“国柱虽然现在是这副德性,以前可是个军人哟!”
马曼玉注意到了我的视线。用没什么稀罕的口吻说道。
“如果情况紧急,他绝对能保护我,不像有些人光嘴上会说却没半点真本事。”
我默默点点头。刚听到马曼玉开始走私枪械时,还以为她吃错了药,现在才知道是因为张国柱有过这么一段经历。
“事情就是这样,一方面我也不希望国柱受伤,再加上不想让那无理的家伙闹下去,只好把两支旧黑星给他,才拿了二十万。”
“你不是才从我这里抢了十万圆吗?就当是补贴一下吧!”
“哼!说什么屁话,别以为出了十万就了不起。你最近生意不错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听说你不只销脏,还专抢非法居留的辛苦老百姓。”
我啜着茶,叼起一支烟。马曼玉说的没错,逾期居留的家伙大多辛勤地在努力赚钱。这些家伙没门路买假护照,也没有钱。
正因为他们好欺负,就算他们成为被害人,也不敢去报警,因为怕自己非法居留而被遣返。对我们来说,这些家伙真是上好的猎物。在歌舞伎町,只要稍加留意,马上就能知道哪个家伙是非法居留的。从今年起,我开始招揽一些游手好闲的福建人,专门勒索这些非法居留者。
马曼玉用责备的眼神望着我,好像是在说黑吃黑也就算了,对正经人出手却不可原谅。我吐着烟,安然的接受了她的视线。
马曼玉拿神坛做幌子,却一头栽进黑市买卖,哪有资格教训别人。况且我自己对干这种事也没什么罪恶感,是那些眼看着居留期间过期,还想不出办法的家伙自己不好。假如硬要说会有什么问题,那就是马曼玉也听到我在干这种勾当,杨伟民大概也知道了吧!也就是说,我该收手了。
“还有吧?”
“我已经说了十万的份了。”
“少来这套。”
我冷冷地回答道。马曼玉爽快地点点头说:“就算是特别优待吧!健一,欠我的人情可要记得还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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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
“那个傻瓜走了以后,又来了四、五个上海女孩。她们神情紧张,说有几个福建混混在外头晃来晃去。”
“福建人?”
“她们说穿得那么土,保准是福建人没错。大概是吴富春带来的吧!”
“那些上海女人是干什么的?”
马曼玉说出了歌舞伎町一家上海舞厅的名字,那些女人好像是在那里上班的。那家店我也知道,是家有元成贵撑腰的卖春舞厅。在那里上班的女人,对流氓的面貌应该很熟悉。
“她们有没有说那几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