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一处,沿督脉俞府、神藏、阴都、商曲诸穴一路向丹田急涌,她只觉长江之水随着那热力全部灌入她的经络之中,哗哗急泄,一同存于了丹田之内,不一会儿,江水浅了下去。等那股热力悉数存入了丹田,韩蛋蛋发觉自己已露出江面。她只觉得通泰舒坦之极,浑身有无穷力气,真是又惊又喜,忍不住纵声长啸。
内功修习,虽在长期苦练,但必须讲究“机缘”二字。任督两脉,最难打通,无缘之人,便是修习几十年,也无此福祉。韩蛋蛋自那日受了托洪大喇嘛几十年的内力,一直存于气海穴中。跳进长江之后,浑身为冷水所浸,那内力自然而然反激出来,胡乱冲突,不得途径运转。偏偏她早存必死之念,积苦之下,以死为归,没有任何故意存心,正合了内功修习“厚积薄发,宁静致远,无心无境,心境自生”的最高境界,由是内力汇聚为一束,集向百会。百会并非存气之穴,旁人导气至此,往往不能再往前一步,仍由任脉返回,所谓“千浪拍岸,仍归大海”,这百会便是岸,内力很难越过而进入督脉。韩蛋蛋感到内力将百会压胀欲裂,想要大喊之时,便正是这个关头。若是她彼时喊出声来,则必是功亏一篑,失此机缘。偏偏她当时在江水之中,方要呼喊,一口江水将那股内力悉数憋回“百会”,百会剧压,内力冲开督脉,终于得其应所,存于丹田之中。她沉入江中不过是小半盏茶的工夫,竟将旁人十几年、几十年不能达到之事完成。
韩蛋蛋自己并不知情,露出江面,听苏佩莲大呼自己的名字,醒回神来,这才知自己身处何方,大叫道:“师娘,不要怕他们,我来啦!”双臂划水,向小船游去,快得匪夷所思。尹三娘子已多处受伤,急斗中听她游到近前,惊喜之下,勇气大增,啪啪两招,竟将薛老二、花头陀二人全逼得向后退了半步,叫道:“快救救宝儿!”
韩蛋蛋张大眼睛,向江面上看去,见尹宝儿在前面七八丈处浮沉挣扎,忙游了过去,扯住他手臂,托出水面。转头见薛、花二人的乘船飘了过来,当即一把拉住,送尹宝儿上去,随即两手在船帮上一搭,哗的一声离开水面,翻到船上。
她刚要站起,却听呼的一声兵器破风,那花头陀跃回自船,一杖向她击到。韩蛋蛋惊呼一声,伏身躲过,一招“莽夫敲门”,右拳外摆,砰的一声,正中花头陀左胯。这一拳好不厉害,花头陀站立不住,跌坐下去,他皮粗肉厚,铁杖一点,便又站起,叫道:“好家伙!”铁杖击韩蛋蛋中盘。船舱狭窄,韩蛋蛋无从躲闪,双掌硬生生拍去。花头陀脑筋不大利索,武功招式便高明不到哪儿去,但力气却是大的惊人,眼见韩蛋蛋双掌拍来,心道:“这一下你两条胳臂可保不住啦!”双臂加力,几十斤的铁杖砸到韩蛋蛋手掌上。却听啪的一声,一股大力传到花头陀手臂上,花头陀啊呀一声,身子倒飞出两丈之多,不偏不倚,正跌到尹三娘子的坐船之中。
薛老二与尹三娘子斗得难解难分,一招“笔走龙蛇”,判官笔分刺尹三娘子眉心、乳中,忽然间花头陀横空而降,急忙中双笔双碰,叮的激起数粒火星,总算没插中花头陀。花头陀一跃而起,大叫道:“好家伙,好家伙!”薛老二怒极,飞起一脚,正中他臀上,花头陀和身向尹三娘子扑去。尹三娘子笑道:“好家伙!”急步退到船尾,忽的轻轻一跃,到了韩蛋蛋那条船上。韩蛋蛋脑子奇快,忙抄起船桨,双臂一扳,便是半丈,三下两下,两条小船的距离拉开六七丈,薛老二、花头陀跃不过来,花头陀拣起剩下的单桨向这条船追来。奈何小船刚刚掉过头,却接着一转,又掉过去了。韩蛋蛋笑道:“你们来追啊!”双桨一扳,又是丈许。尹三娘子扑过去抱起宝儿,尹宝儿肚皮鼓起好大,哇哇哇不停地吐水,虽然一时动弹不了,但看来绝无性命之虞。尹三娘子放下心来,问道:“玉楷,你的武功怎么一下子这么强了?”
韩蛋蛋本来没想这件事,听她一问,心不禁一下凉了,暗道:“师父说我绝不可用内力,免得内力在我丹田之中扎下根来,无法除去。眼下情形,那托洪的内力已到了我的丹田之中,再要除去,便千难万难了。”支吾道:“师娘,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看到讨厌的人,武功便高了罢?”
尹三娘子也无暇多问,点一点头,托尹宝儿伏在船帮上,压他后背,助他吐水。那边船上薛老二见花头陀划来划去船老是打转,气得一把将他拉开,从桨绳上接下桨来,站在船头,左一桨右一桨,船儿便能直行,向韩蛋蛋她们追来。韩蛋蛋回头望了一眼,双臂加力,双桨毕竟比单桨快得多,两船的距离又拉远了丈许。薛老二气得大骂:“花头陀,今天的事都怪你,你他妈的别叫花头陀,干脆叫花猪头得了!”花头陀自知理亏,听他辱骂,气无处泄,忽然大叫一声,铁杖脱手掷出。他膂力奇大,铁杖挟着呜呜风声破空而至,直向韩蛋蛋飞来。韩蛋蛋听得威势惊人,不敢硬接,闪开数尺,砰的一声,那铁杖落在船上,将船底板插了一个大洞,顿时涌进水来。
韩蛋蛋惊呼一声,抬足踩那窟窿,却不料这船板一大片都为铁杖震劈,刚踩住这一处,忽然咔的一声,整整一大块船板断裂,江水涌进更急,不过眨几下眼的工夫,小船进水过半。船身一晃,韩蛋蛋站立不住,蹲下抓住船帮,叫道:“师娘,小心!”尹三娘子不识水性,慌道:“怎么办?”韩蛋蛋道:“船沉不下去的,你抓住船板,托住宝儿弟弟!”尹宝儿半醒半迷,鼻子口里全往外冒水,呛得又是咳嗽,又是啼哭。
薛老二、花头陀见状,哈哈大笑,划船追来。韩蛋蛋心想:“糟了!别说我武功不如这两个东西,就算是比他们高明,身上泡在水里,也只有挨打的份儿,这可怎么办?”正寻思间,忽听尹三娘子连连惊叫,问道:“师娘,怎么?”尹三娘子慌道:“有鱼!鱼咬我的腿了!”
薛老二他们已追到跟前三四丈处,韩蛋蛋她们的船顺水而下,比前头慢不了多少,可毕竟不如薛老二他们更快。花头陀很是兴奋,大笑道:“鬼婆,你到底跑不了的。”
苏佩莲在岸上看得分明,急得大叫。韩蛋蛋暗道:“这两个王八蛋追过来,只要在我们头上一人一桨,我们非死不可。我可以游水跑掉,师娘与宝儿却在劫难逃。”正急得没理会处,忽听西边四五十丈许传来一声长啸,正是尹天弃所发。尹三娘子大喜之下,放声呼道:“宝儿他爹,你快来,有坏人欺负我们了!”
尹天弃叫道:“哪一个不要命的,有种的等我一等!”一个字比一个字近,最后一个等字说完,人已到了江边。苏佩莲伸手指着江面,急道:“尹大哥,快,快!”尹天弃目力过人,只一眼便看清情形,大声道:“花头陀,薛老二,那日饶你们不死,还有胆子来找我老婆孩子的麻烦?赶快滚你妈的蛋!”
花头陀早让尹天弃吓破了胆子,搓手道:“薛二哥,咱们快走罢!”薛老二冷笑道:“吸血鬼尹天弃,你来了正好!当日你连杀了我四位亲兄弟,今日我就让你亲眼看见老婆孩子怎样死在我的手中,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仍是左一桨右一桨向尹三娘子追去。
尹天弃大喝道:“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
花头陀道:“想要,怎么不想要?傻瓜才不想要。”薛老二哈哈笑道:“尹天弃,你不用吓唬我,这船到岸上有二十几丈,你轻功再高,难道会飞过来不成?我们杀了你老婆孩子外加你徒弟,你有什么办法?”说话之间,两船又近了二丈,眼看稍倾便能追到。尹天弃沿江行走,一眼瞥见前面有一棵胳膊粗细的小树,脑中一亮,已有计较,冷笑道:“你们这是自己找死!”上前一掌劈出,那小树应手而倒,足尖一挑,小树飞起,尹天弃抓在手中,咔咔咔将树干折成六七段,夹在左腋之下,大叫道:“吸血鬼来啦!”忽的足下一点,纵身向江面上掠去。
他轻功虽高,掠出三丈多些,一口真气用尽,身子也便下沉,方要沾到江面,手一挥,一段木头落下,足尖在木头上一点,再度跃起,又向前掠了三丈,第二段木头抛出。这工夫说时慢,那时快,但见月光之下,尹天弃犹如燕子掠水,真叫做疾若流星,翩若飞鸿,姿式美妙无伦,一道黑色闪电般向小船射去。苏佩莲鼓掌道:“妙极妙极!”
尹天弃六段木头抛完之时,人已落在薛老二、花头陀二人船上。薛老二惊醒回神,抄笔扑上。尹天弃冷哼一声,道:“不自量力。”左手抄抓,扑扑两声轻响,已将一对判官笔抄在手中。右手疾出,没入薛老二胸口。薛老二一声惨呼,扑倒气绝。花头陀吓得呆了,退后一步,跪倒猛磕响头,颤声道:“鬼大侠饶命!不,不,是尹大侠,尹大侠饶命!”
尹天弃见他情状,不禁冷笑,喝道:“我已饶过你一回,今日还留你加害我老婆孩子不成?”花头陀摇头道:“不敢,不敢,都是薛老二逼我来的,我哪敢加害尹奶奶跟大公子?尹大侠曾饶我不死,于小人如同再造父母,父恩如山,母恩如海,可怜天下父母心,大人不计小人过,尹大侠千万别杀我!”他求饶之时,口齿竟格外灵便,虽是说得乱七八糟,但却是一气贯成。尹天弃皱眉道:“薛老二死了,你说是他逼你来的,我也不得不信,是么?”花头陀点一点头,接着便大摇其头,迭声道:“不不不,尹大侠明见万里那个明察秋什么毫毛来着,你不信问问这个小恩人!”“小恩人”自是韩蛋蛋了。
韩蛋蛋虽最恼没有骨气的人,但见这花头陀的没骨气又与惯常所见的不同,加上已知自己内功已融体,没几日好活了,更知人之将死时,对活着是多么渴求,不禁心软了,说道:“师父,饶了他罢。”尹三娘子道:“为什么饶他?”
尹天弃沉吟一会,提足踩在花头陀头顶上,森声道:“就是不杀你,也让你在阎王面前转一圈。”微一用力,花头陀吃之不消,疼得大声嗥叫。尹天弃道:“杀你这样的脓包货色,丢我的人。不过,老子从来不怕丢人。”花头陀初时没懂,反应过来,又连连告饶。尹天弃笑道:“我徒弟说饶了你,我自然便会饶了你,还不快划船去救我徒弟跟老婆孩子!”脚下松开。
花头陀如获大赦,迭声称是,拣起船桨划了过去,韩蛋蛋先爬上船,尹三娘子把尹宝儿递到船上,随即也爬了过去。一到船上,摸出匕首便向花头陀捅去。尹天弃出手如电,一把扯住,喝道:“你要干什么?”尹三娘子道:“天弃,你怎么变了?擒虎容易放虎难,不是你说的么?”尹天弃笑道:“他算个狗屁老虎!再说了,玉楷说过饶了他的,你难道没听到?”狠狠瞪了她一眼,顺手摘下沉船上的木桨,扔给花头陀,花头陀这会儿脑子极灵,忙把桨系在桨桩子上,问道:“尹大侠,到哪?”尹天弃道:“自然是上岸,还用问么?”
船靠岸之后,尹宝儿已将一肚子江水吐净,只是他天生孱弱,这一回又是吃亏得厉害,仍是哭个不休。尹天弃、尹三娘子、苏佩莲说起刚才的事,都感后怕,又都没口子夸韩蛋蛋。尹天弃为韩蛋蛋号脉,问过她在水里的情形,知道她的内力已归丹田,又是高兴,又是担心,说道:“玉楷,你不要怕,那小子得了吴还的真传,或许能治了你的病。”转身提气,向着西边纵声长啸。过了一会,只听脚步声响之处,斜斜吊吊地走过了一个人,正是吕品田。
韩蛋蛋笑道:“师父,这八口老鳖怎这样听你的话,不悄悄地逃了?”
尹天弃道:“我以分筋错骨手拆了他双肩关节,又以独门内功点了他一十八处死穴,他会自行解穴,可是这本事显然还不到家。”吕品田面如死灰。自清兵保护之中被尹天弃擒来,知道这人武功已到出神入化之境,只有老老实实听从摆布了。
尹氏一家用以作房屋的小船被薛老二、花头陀砸得不能再用,众人便进了通州城中。那通州城初建于五代之时,以其地处江淮,南通吴越,故名。清时为有别于北京东边的通州,称之为南通州,今名南通。大学士解缙曾有一联,上联是“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下联是“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尹天弃一行所进之城,便是这联中的“南通州”。通州与扬州、嘉定相比,军事意义稍有逊色,清兵入关之时,破坏不大,是以当时算得上是繁华之所。
众人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苏佩莲见门口招牌灯上写的是“喜莲客栈”,不禁心下微舒,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