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却听门外卫士禀道:“李大人来了。”各索萨哥手向韩蛋蛋一指,吩咐道:“先带下去好好看管着。”又着秋真再到后帐中等着,请了李成栋进帐。当下两人将如何攻打嘉定诸事一一议定,那李成栋出去安排,各索萨哥去后帐会秋真不提。
清军营建在一座集镇之郊,清兵借用了一些民宅,各索萨哥的亲兵将韩蛋蛋押进一所磨房里,严加看守。韩蛋蛋吃了清兵给的晚饭,呆呆将各索萨哥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他说‘自然容他不得’,那是什么意思?爹爹或许没死,只是被他们抓住了,听这口气儿应该是这个意思了。是了,爹爹武功高得很,哪里那么容易让人杀了?”可不一会儿,便又想:“自然容他不得,清狗儿还是要杀了他。那么妈妈怎么样了?孙振师叔呢?”不知过了多久,自己对自己说:“若是他们真的让清狗杀害了,我该怎么办?”想起嘉定城中的张大哥姑姑,不禁极是神往,寻思:“我不一定能长大了。但若是我能够长大,成为她那样一个人,该有多好?将汉人联合起来,杀鞑子,报汉人大仇。”但旋即也便黯然:“看来城中义军知道张大哥姑姑是白莲教徒之后,便不一定听她的话了。那各索萨哥说已有了破城的法子,张大哥姑姑可真是危险得很啦。”想到这里,不禁骂出声来:“什么糊涂虫子!为什么不听她的话?一定要听她的话才对!”
看守她的几名清兵喝道:“你说什么?”韩蛋蛋叹一口气,竟提不起力气来骂他们。这一夜思绪纷乱,小小的心里不知涌动着多少心事,眼泪流了下来也全然不知,就这么迷迷糊糊含着眼泪睡去。
第二天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发亮。她哭了大半夜,眼泪干结住眼睫毛,揉了好一会儿,睁开眼睛,一时恍惚不知所处。听得外面脚步声嘈杂,不时有人传令呼喝,才想起自己的处境来,拉开磨房的破门,两名清兵持枪抵在她喉间,喝道:“干什么?想到哪里去?”
韩蛋蛋见无数清兵忙着收拾物品、集结队伍,问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一名清兵道:“告诉你吧,这叫拔营,要去攻打嘉定的汉猪。”另一人道:“别的兄弟们都抢着去立功,咱哥儿俩却托你的福,上不了战场!”枪尖一挺,韩蛋蛋退回磨房之中。她从小窗之中看见外头队伍一一集结起来,好象是准备出发,不禁暗暗神伤:“这些人都是打我们汉人同胞去了。可我们汉人同胞却正要分一个什么正教邪教!”忽见各索萨哥帐中两名卫士前来说道:“各大人吩咐带那汉人小蛮子过去见他老人家。”
前头两名清兵命韩蛋蛋出来,跟了两名卫士前去。却见昨日各索萨哥的大营已经拆去,各索萨哥骑在马上,那秋真已换作旗人打扮,双颊生晕,显得愈发美貌滋润。各索萨哥马鞭指着韩蛋蛋,笑道:“昨夜睡得可好?”韩蛋蛋恼将起来,咬牙道:“睡得好睡得好。你这可算是给我老人家请安?”各索萨哥哈哈大笑,向旁边的方成道:“这小丫头还是交给你。我要让她亲眼看一看大清兵马是怎样对待造反的汉人的!”策马先行,众兵簇拥着秋真跟在后面。方成伸指点了韩蛋蛋的穴道,提到自己马上。
韩蛋蛋骂道:“你白白练了一身好武功,胆子却小的要命。不点我的穴道怕我杀了你不成?”那方成知道她嘴头厉害,不与她搭话。稍倾,大军集合已毕,李成栋一声令下,兵发嘉定。
清军上一回让嘉定义军打怕了,扎营之处离得远,行军一整天,才到了嘉定城外。各索萨哥与李成栋派探子进城探查虚实。探子回来报道:“城中汉人自己闹起来啦。原先他们的首领是个女的,是白莲教的一个头领,叫苏佩莲,不知何因,反贼们都叫她张大哥,足见妖教行事荒谬不经。现下城中人分了好几派,有些拥护苏佩莲那妖女,有些反对她,还有一些模棱两可。”各索萨哥与李成栋大喜过望,命探子再探。
韩蛋蛋听得消息正与自己担心一样,恨不能肋下忽然生出双翅,飞到嘉定城中,大喝一声,让城中义军全都听张大哥姑姑的话,奋起神勇,打败清军。可眼下穴道被点,莫说要飞,便是想走动也不能。各索萨哥看出她眼睛里的话,心想:“这汉人小蛮子极是倔犟,要想让她服气真不是一件易事。”事情往往如此,越是不易之事做起来才的意思,那各索萨哥虽贵为贝勒,这一节上与常人却也无易。当下得意形于颜色,与李成栋部署好军务,乘夜攻城。
上回清军只八千余人,此次足有一万七千之多,加上义军人心不能齐一,清军轻而易举攻进城去。其时义军已改选郝铁匠与肖婆婆为首领,危急关头,二位首领只知自己奋力杀敌,全然不懂指挥,义军大败。
殊死之际,义军重新推举苏佩莲与黄淳耀指挥军事,苏佩莲亲自上阵,带领全城百姓拚死抵抗,将清军逼出城外。各索萨哥与李成栋恼羞成怒,一边围城不撤,一边急调援兵。第二日便又有一万余清兵开到。苏佩莲心想:“眼下之际,必要树起共同大旗,方能集协人心,同舟共济。”与黄淳耀商议之下,在城门上树起“嘉定恢剿义师”大旗,誓与清军血战到底。清军猛烈攻城,嘉定义军无力出城作战,只有死守城防。各索萨哥与李成栋商量破城之策,李成栋道:“我大军只要有八千人攻城,嘉定寇党便要全力以赴应付。现下我大军有近三万人,可分作三批,轮流攻城,不给寇党喘息之机,则破城指日可待。”各索萨哥心想此计可行,切齿道:“破城之后,大开杀戒!”
城中义军全力抵抗,一连五日,竟无隙休息。从第六日起,嘉定忽降暴雨,土城墙被大雨冲垮。清军乘机用大炮猛烈轰击,终于攻进城中。义军与清兵展开巷战,奈何连日苦战,早已精疲力竭,死伤逾十之六七,余者只好投降。清军清点俘虏,查来查去没见到苏佩莲与黄淳耀,李成栋心想自己自从给清庭效命以来,向来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军功累积,才官至正四品,这在汉人中极为少见,偏偏竟吃过苏佩莲的败仗,正可谓给自己的政绩英名上泼了一团黑墨。当下下令,一定要将苏佩莲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二日,清军命合城汉人全集中起来,下令进行屠杀。清史中有一段史实叫做“嘉定三屠”,这次屠杀为第一次。
韩蛋蛋被清军带进城中,亲眼见到嘉定义军的悲壮结局,小小的心里又是惊怖又是悲痛,病倒不起。李成栋为讨好各索萨哥,每日将抢来的财宝送给他挑选,各索萨哥忙了两天,收点了近二百箱财宝,对李成栋说道嘉定事已定,他要到扬州与妻子会合。李成栋谦言卑辞,送各索萨哥启程。
嘉定去扬州不过数日路程,各索萨哥带着辎重,从八圩港上水路,开往扬州。行路一程,心想到了扬州再不能随心所欲与秋真厮混,又命手下人先押送财宝先行,自已带着方成、刘和、爱奴罕等人慢慢行进。自从李自成攻进北京,明朝崇祯皇帝景山自尽,明朝政权已算是灭亡。明朝政权的陪都南京拥立万历皇帝的孙子——福王朱由崧即位接明朝大统,史称南明。后来清军攻打过来,民族英雄史可法火速赶往保护南京的要冲之地扬州调集兵力抗敌。不料南明政权各镇将领都拥兵观望,拒不从命,只有总兵刘肇基率领两千人赶到扬州救援。史可法誓死守城,城破后严辞拒绝清军元帅多铎的劝降,说道:“即使碎尸万段,史某心甘情愿。只有一事相求,扬州城的百姓,请千万不要杀害。”多铎没有听史可法的话,对扬州百姓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十天之内,就杀死八十万人,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扬州十日”。扬州十日之后,举国震惊,妇孺皆知。
其时距“扬州十日”为时未久,韩蛋蛋于其事虽不详知,但也知道扬州汉人更是受尽了清兵欺凌,正可谓“血泪斑斑皆为恨,家国萧萧全是羞。”此两句诗是孙振有一次与韩金虎对饮闷酒时所作,孙振粗通诗文,有时想教韩蛋蛋读书识字,韩蛋蛋却毫无兴趣,只这两句诗却常常记在心头。此时,她被方成点了穴道,坐在船舱之中,听得各索萨哥与秋真在隔壁舱中饮酒赏乐,望着滔滔江水,更加明白了这两句诗的含义,想起亲人,不觉眼泪流了下来。
其实她并不知道,“扬州十日”之后,清朝政权作出长期统治中原的打算,施出“安抚”的一手,只经过几年,扬州又恢复了繁华之象。
那方成、刘和随从各索萨哥,方成见韩蛋蛋默默流泪,舟行本无大事,此等小事也便去向各索萨哥禀报。各索萨哥命方成带韩蛋蛋来到主舱,笑问道:“小妹子,你这些日子以来跟着我们,天天吃香喝辣、游山玩水,还有什么事不高兴?”
韩蛋蛋心道:“我虽是一个女孩儿,但自古以来便有花木兰替父从军、梁红玉助夫御敌、穆桂英大破天门阵的傍样儿。我若是怕了他,他一样要杀我,不过一死,何必怕他?”反诘道:“你聪明得很,我也骗不了你,若是你回不了老家,又不知自己亲人死活,你能高兴得起来么?”
这话实在说不上是恭恭敬敬,但各索萨哥却是头一回见她有点服输,不由得兴味盎然,说道:“据我所知,江阴的汉人几乎没一个活着出来的。你家亲人么,自然也难以例外。对了,这么多天啦,也不知你的名字,你叫什么来着?”
韩蛋蛋心道:“他问我的姓名,自是让我透露出是韩金虎的女儿。我爹爹当年何等英雄,走遍华北,罕有对手。客居江阴,却又成了汉人抵抗鞑子的头领。就算他各索萨哥立即将我杀了,我岂能连谁是爹爹都不敢承认?”昂首道:“我姓韩,便是江阴韩金虎的女儿,大名叫韩蛋蛋!”
各索萨哥微有一诧,阴笑道:“那天你问韩金虎那反贼的姓名时,我就知道你与他必有瓜葛,果然是的,果然是的!”旁边方成、刘和、受奴罕等人奉承道:“各大人明见万里!”
那秋真脸上神色极为复杂,陪笑道:“她既承认是那反贼的女儿,已有悔改之心啦。”向韩蛋蛋连使眼色。各索萨哥笑道:“我看你以前不听话,都是你那反贼爹教的。嗯,他给你起的名字可真难听。不如我给你起一个名儿,以后你就跟着秋真姑娘,作她的小丫环,这样好不好?”
秋真道:“公子爷真是大人大量,还不快谢过公子爷?”韩蛋蛋想要假意拜谢,可不知为何,只觉得肚子里心肝肺肠一古脑儿全变得又硬又挺,竟撑着身子弯不下去,头颈抗了几下抗不动,索性罢了,笑道:“三太太,其实你不是坏到底的人。我以前对你说话难听,你也别记在心上。”转头对各索萨哥道:“你想让我服了你再动手吧?我告诉你,别做好梦了!你快些杀了我罢。”方成失色道:“你好大胆!”
各索萨哥又气又恨,两眼停在韩蛋蛋身上,见她这几日不梳不洗,已有些蓬头垢面,只一双眼睛还是射着当初的锐气,不知怎的,心底竟隐隐生出惧意,暗道:“我们满人常常说汉人没一个有骨气的,若是汉人都象这小蛮子,我们哪里能坐住这花花江山?”不禁微微见汗,冷笑道:“本来想留你一条活命,可你自寻死路!”向方成挥一挥手。方成点一点头,拉起韩蛋蛋,出了舱去。
韩蛋蛋被方成拉到船尾,望着滔滔江水,心知这便是自己看到的最后人世,不禁叫道:“爹爹,妈妈,你们在哪里?”方成喝道:“你死了就能跟你爹娘见面啦!”韩蛋蛋怒目骂道:“狗汉奸!”方成喝道:“你去死罢!”扬掌向她身上拍落。韩蛋蛋闭目待死,忽觉那方成手掌拍在她身上,竟将她的穴道解了,一怔之间,睁开眼来,却听方成低声道:“会水么?”韩蛋蛋双目睁圆,点一点头。方成脸上喜色一闪即逝,大声道:“老子送你上西天!”双掌一推,韩蛋蛋跌入江水之中。
她落水之时已闭住呼吸,没呛上一点水,只是手脚穴道初解,活动不便,又沉下一二丈,脚下一实,却是已触到江底。江水冰凉刺骨,如无数刀刃割在身上。她不敢径直浮出江面,双手分水,向江岸摸着游去。
渐渐觉得一口气憋不住,露出头来,却见各索萨哥的大船已在十几丈之外。韩蛋蛋心想在江面上游水必会让船夫发觉,当下双腿轻蹬,任江水载着自己漂向下游。江面上轻风一吹,更感冷得彻骨,牙关不禁咯咯咯响个不停。她侧眼看着那船已远了,翻过身来,再向岸边游去。忽然右小腿一阵痉痛传入脑际,四肢居然全都不听话了,江水涌动之中,又沉了下去。韩蛋蛋心下大骇,奋力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