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龄想叫住他,但是并没有出声。他在生意场上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但如此难侍候的人还是第一次遇到,对方高傲得简直到了张狂的地步,根本不管别人心里的感受。
郭松龄感到了周围人们异样的目光,他知道这是因为陈投币向他提出了要求导致的,人们看他,是因为把他当作了以色行贿的人了。他低头沉默不语,一会儿叫上婉婉,走了出来。
婉婉走出办公楼大门,忽然抓住郭松龄的胳膊笑个不住,笑得走路都没有力气了,把郭松龄拖得东倒西歪的。
“你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没有看见吗?找了那么久的陈投币原来是这么一个人,我敢说我长了这么啊,他是我见到过得长得最可笑的人。那看那脑袋,加上那脖子,像什么?”
“别笑了!”郭松龄用力拉她一把,加快脚步向外走去。
“你这是怎么啦?”
郭松龄不答,婉婉使气地挣脱了他的手,停了两步,看见郭松龄丝毫没有在乎她的意思,也只好跟着走路。出了厂区大门,来到公路上,郭松龄招停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区说了声“海天大酒店”就再也不说话。婉婉因为刚才被训斥了一句,心里窝着火,也气闷闷地沉默着。车到了海天大酒店,两人下了车,车恩敢提走回了他们的房间。
“你说怎么办?”在沙发上坐了好几分钟之后,郭松龄问。
“我哪里知道该怎么办呀?又不是我的事情,你问你自己该怎么办吧。”
“我是说正经的。”
“我说的不是正经的?以前什么时候你问过我了?都是你自己做主的。我从来没有参加过公司的事情,你今天突投突脑地问我,我又怎么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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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婉因为没有让参加公司的活动而有些怨言,这其实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以为自己是一个本科大学生,是不应该只在家里当太太的,但是郭松龄从来不怀疑自己不正确,他认为性格古怪而且思想狭隘的婉婉如果区公司里上班,不但起不到多大作用,反而可能把公司员工间的关系搞得紧张起来。所以他劝止婉婉不用上班去。那时候新婚燕尔,两人之间互相尊重得举案齐眉,所以婉婉听从了郭松龄。后来她渐渐习惯了在家里当太太的生活,参与生意的欲望越来越淡了,对于公司的运作也越来越陌生了,但是在吵架的时候,婉婉依然会把不让自己参与公司运作当作话题,这已经不过是无理取闹了。当然今天也是无理取闹。
“你别跟我抬杠,我心里不舒服。”
“我那里跟你抬杠了?这不都是事实吗?你心里不舒服,我更不舒服!”
郭松龄不再说话,找着墙壁上的电话号码给服务台拨了过去,要了一些凉菜和一瓶肖尔布拉克曲酒。自斟自饮。婉婉不理他,自去床上倒下,一会儿就脑里模模糊糊,一些以往经历过的事情杂乱无章地出现了。不知什么时候,她就睡过去了。
婉婉感觉到身上有动静,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看见郭松龄喝的脸红红地站在床前,把一条毯子往她身上盖。因为室内开着空调,婉婉也感觉到了一些凉意,这条毯子盖得正是时候。她心里有点感动,也忘记了刚才的生气了,便问:“你是怎么了?喝那么多酒干什么?”说着坐了起来。
“我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什么事?”
“就是上午陈投币说的,你说怎么办?”
“到底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还没有弄明白呢。你明白了吗?”
婉婉实在没有弄明白,郭松龄相信她说的是真的。但是要有他来解释陈投币的意思,还实在是无法说出口来。他无法说出像“陈投币那里你今晚到底去不去”之类的话,虽然他急切地需要婉婉拿主意。
郭松龄走过了一条曲折的路。他十二岁的时候,遭受了人生的第一次打击:他父母遇上了一次车祸,父亲死去了,母亲高位截肢。从此全家人的生活就依靠奶奶的退休金,一家人常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母亲毫无行为能力,在截肢两年多之后,为了不拖累郭松龄和他的奶奶,便服安眠药自杀了。奶奶急雨成疾,卧床不起。他初中毕业了时候,就辍学回家了,一边照顾生病的奶奶,一边四处找零活干。西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的柴进宗教授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他的绘画天赋,了解了他的情况之后,免费教他学习绘画,并且介绍他当了一名校内杂工。一年多以后,待他如亲子的柴教授因为心脏病突发去世了,他也在不久之后失去了校工的工作。奶奶病逝以后,他揣着平时积攥下来的三千块钱,去了东北满洲里附近的俄罗斯小镇泰纳克尔,用中国的纺织品交换俄罗斯人的皮革。起初,他每天往返于中俄两国,把从俄罗斯带回来的皮货卖掉,批发了纺织物再回泰纳克尔,半年多以后,手边的钱比较充裕了,他在泰纳克尔租了房子,成批地从满洲里带过货来,交换完了再把皮货带过去卖掉。
第二十二章
泰纳克尔规模很小,只有一条街,像郭松龄一样租了房子做生意的中国人有六七个,他们为了互相有个照应,租的房子都是紧邻的。其中只有一个人带了家属,其他的六个都是未婚男青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从山东来的女人也来到了这里,租了房子,和这里的中国人拉上了关系,经常来他们店里玩。有一次,一个河北人提出出一百块钱,要她陪睡觉,她答应了。第二天,这件事情在一分钟至内就在六个男人之间传开了,于是大家都跃跃欲试,山东女子一天就挣了四百块钱。最后一个男人到晚上去找她,她说死也不愿意了。男人们也发现她实在挣得太多,大家聚拢来商量,排了次序,让她每天晚上接受一个男人,兼为男人们洗衣服,做饭,男人们每个月凑一千五百块钱给她,并且管她吃饭。女人不愿意,后来在六个男人的威胁下不得已答应了。她干脆退了房子,轮流在每个男人床上睡觉,白天就把需要洗的衣服集中到郭松龄房子里来洗。做饭也在郭松龄房子里。女人嘴甜心巧,按六个男人的年纪大小分别叫“大老公”“二老公”等等,亲热得像天伦。男人们和她感情越来越深,晚上他们关了店门,六个男人一同约上她到附近的杉木林里拉家常,大家都感觉非常和谐。她对男人们也关怀备至,尤其在调解男人们的纠纷方面起着关键的作用。
一年多的时间就这样平平淡淡、温温暖暖的过去了,山东女人生下了一个儿子。谁也不知道这个男孩子的父亲是这六个男人当中的哪一个,连女人自己也说不清楚。后来经过商量,男人们把孩子当作大家共同的儿子,每个月增加六百块钱给女人,作为抚养孩子的费用。有了孩子,男人们大家都用了神圣的感觉,每个人争相做着作为父亲应该做的事情。孩子长得大些了,见了六个男人中的任何一个,都会笑脸相迎,见了圈外的人就只是哭。他和妈妈一样,晚上轮流在各“父亲”那里睡觉。“父亲”们争着逗他玩,抱他,尤其是六个男人聚在一起看孩子母子的时候,他们个个乐不可支。
转眼两年多过去了,孩子已经会走路了,已经能管六个男人分别叫“大爸爸”“二爸爸”了。这一天,女人把孩子留在了他的“爸爸”们中间,自己去了一趟满洲里,回来啼哭不已。他家慌忙问起她,原来她老家的爸爸病危在床,就要咽气了。她必须回去,必须最后看一眼父亲。这可是男人们犯难了,大家迅速开了一个会,经过激烈的争论之后,同意她回去了。
孩子哭着吵着要跟妈妈回去,他们也只好答应了。当天下午,六个男人送她母子到满洲里,送她们上回家的火车。他们每个人都买了一大堆水果啦、衣服啦、玩具啦等等送给她,她一个人带不了那么多,只好办了托运。临她上火车的时候,六个男人虔诚地一一向她吻别,有两三个甚至于哭了,看得旁人们眼睛发直头发懵。
火车扬笛远逝,六个男人久久伫望。启程回走的时候,他们间忽然生分起来了,谁也不和谁说话。第二天,就有两个男人打起来了,以后打架越来越频繁,张三和李四打,李四和王二麻子打,王二麻子又和张三打,六个男人当中竟然没有任何两个人能调和在一起。他们只要到了满洲里,就会向山东打电话,听女人叫老公,听孩子叫爸爸,并且从邮局给他们寄钱寄物。她的父亲死了,她的哥哥打了她,孩子感冒了又好了,这些事情的每一个细节,六个男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他们之间从来不交流。他们盼着女人早些回来,八个人继续过以前一样的日子,但是女人的母亲又病倒了,家里没有人照顾,她只能留在家里,短时间是回不来了。
失望的男人们打架越来越厉害,包括郭松龄在内,共有四个人因此进入泰纳克尔治安部门的拘留室。人们伤心失望之余,一个个都选择了带上女人留下来的物品离开了泰纳克尔。郭松龄是第四个离开的,本来女人留在他屋子里的东西最多,但是在他离开的时候,他翻遍了整个屋子,只找到了一副坏掉了的|乳罩。他珍重地把|乳罩放进旅行箱里。他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山东,在夏津县一个破落拥挤的平原小村庄里找到了女人和他的“儿子”。到了女人的家里他才知道,以前离开泰纳克尔的三个人,前后都来了这里。郭松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他并没有领女人回西安共同过日子的想法,仿佛只是为了来看她一眼,来逗逗孩子,来温习数月没有经历了的床第之欢。这一切都实现了,第二天早上,他留下了五千块钱,坐汽车离开了小村庄。
回到西安以后,郭松龄还不时地向她打电话,过问她的身体情况,过问孩子的成长,在她困难的时候,给她寄点钱去。而且他了解到,其他五个男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女人没有再结婚,按照她的说法,有六个男人关心着她照顾着她,她很满足了。直到后来,孩子六七岁了,大约知道了一些事情了,他不再愿意听郭松龄的电话,更不愿意叫他爸爸,而女人也变得唠叨起来,她总是诉苦,总是希望郭松龄给她寄钱,郭松龄才渐渐冷淡起来,不再往山东打电话了。
虽然音信断了,但是郭松龄心理上,一直把自己看作一个有妻子的丈夫,有孩子的父亲,对于亲友们对他找对象的催促,他总是打不起精神来。在三十二岁的时候,他的公司已经有一定规模了,他才开始找相伴一生的伴侣。他在网络上认识了婉婉,他的意思,婉婉是学财贸的,在网上聊天的时候不时表现出睿智来,他认为娶了她可以弥补自己知识上的不足,她应该是能够成为他事业上的左膀右臂的。见了面之后,他才知道婉婉是一株融不进社会的雪莲花。但是婉婉对他情意绵绵,他也无可无不可,从此告别了单身日子。
郭松龄自己也有融不进社会的一面,他无意并且蔑视社会中的声色犬马,和客户交往也尽量不涉及这一方面,有时候避不过了,他也只是买单让他们玩。这点在生意场上的人看来是故作清高,她因此朋友很少。他没有什么欲念,除了公司的发展壮大与员工的安居乐业:为了这两个目标,他可以奉献自己所能奉献的一切。可是,陈投币抛给他一个模模糊糊的承诺,把淫心指向了他娇柔的妻子,他犹豫而且愤怒了。
婉婉弄清楚了陈投币的意图以后,勃然大怒,指着郭松龄说:“这样的事情,亏你想得出来!”
她同时哭了,一边哭一边说:“你当我是什么人呀?我是妓女吗?我当初真是错认得你了,错嫁你了!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你真是禽兽不如!”
其实郭松龄只是讲了陈投币的意图而已,并没有表示自己的意见,更没有劝婉婉接受去。他知道她一旦情绪激动起来了就是不可理喻的,所以只好闭口听她哭骂。
她一哭骂起来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过了很久,郭松龄要抚肩安慰她,话还没有出口,她像弹簧一样突然释放能量,提高了声音的响度,张牙舞爪地撕扯郭松龄的衣服。郭松龄无奈,只得离了她,走出门来,反锁了房间,站在过道里透气。
一个穿着统一翠绿短袖工作裙的服务员从那头走了过来,“先生,你找谁?”她说,她的普通话里透出江浙味道来。
“不找谁,我住这里,”郭松龄指着身后的门说。他知道婉婉仍然在哭,但是因为房门的隔音效果很好,所以声音没有传出来。
“请问你带了出入证了吗?”服务员穷追不舍地问。
郭松龄拿出出入证给她看,她点了点头,说声打扰,回头就走。郭松龄叫住了她。
“先生,你有什么是要我为你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