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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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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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卖之间,不甚称意,把货都赊与人上了,旧帐又讨不上手。俄然逼岁,不得归

家过年,预先寄些物事回家支用,不题。且说朱秉中因见其夫不在,乘机去这妇

人家贺节。留饮了三五杯,意欲做些暗昧之事。奈何往来之人,应接不暇,取便

约在灯宵相会,秉中领教而去。捻指间又届十三日试灯之夕,于是户户鸣锣击鼓,

家家品竹弹丝。游人队队踏歌声,仕女翩翩垂舞袖。鳌山彩结,嵬峨百尺矗晴空;

凤篆香浓,缥渺千层笼绮陌。闲庭内外,溶溶宝烛光辉;杰阁高低,烁烁华灯照

耀。奉劳歌伴,再和前声:“奏箫韶一派鸣,绽池莲万朵开。看六街三市闹挨挨,

笑声高满城春似海。期人在灯前相待,几回价又恐燕莺猜。”

其夜秉中侵早的更衣着靴,只在街上往来。本妇也在门首抛声炫俏,两个相

见暗喜,准定目下成事。不期伊母因往观灯,就便探女。女扃户邀入参见,不免

留宿。秉中等至夜分,闷闷归卧。次夜如前。正遇本妇,怪问如何爽约。挨身相

就,止做得个吕字儿而散。少间,具酒奉母,母见其无情无绪,向女言曰:“汝

如今迁于乔木,只宜守分,也与父母争一口气。”岂知本妇已约秉中等了二夜了,

可不是鬼门上占卦。平旦,买两盒饼馓,雇顶轿儿,送母回了。薄晚,秉中张个

眼慢,钻进妇家,就便上楼。本妇灯也不看,解衣相抱,曲尽于飞。然本妇相接

数人,或老或少,那能造其奥处?自经此合,身酥骨软,飘飘然其滋味不可胜言

也。且朱秉中日常在花柳丛中打交,深谙十要之术,那十要?一要滥于撒漫,二

要不算工夫,三要甜言美语,四要软款温柔,五要乜斜缠帐,六要施逞枪法,七

要妆聋做哑,八要择友同行,九要穿着新鲜,十要一团和气。若狐媚之人,缺一

不可行也。再说秉中已回,张二官又到。本妇便害些木边之目,田下之心,要好

只除相见。奉劳歌伴,再和前声:“报黄昏角数声,助凄凉泪几行。论深情海角

未为长,难捉摸这般心内痒。不能勾相偎相傍,恶思量萦损九回肠。”

这妇人自庆前夕欢娱,直至佳境,又约秉中晚些相会,要连歇几十夜。谁知

张二官家来,心中纳闷,就害起病来。头疼腹痛,骨热身寒。张二官颙望回家,

将息取乐,因见本妇身子不快,倒戴了一个愁帽。遂请医调治,倩巫烧献,药必

亲尝,衣不解带,反受辛苦,不似在外了。且说秉中思想,行坐不安,托故去望

张二官,称道:“小弟久疏趋侍,昨闻荣回,今特拜谒。奉请明午于蓬舍,少具

鸡酒,聊与兄长洗尘,幸勿他却!”翌日,张二官赴席,秉中出妻女奉劝,大醉

扶归。已后还了席,往往来来。本妇但闻秉中在座,说也有,笑也有,病也无。

倘或不来,就呻吟叫唤,邻里厌闻。张二官指望便好,谁知日渐沉重。本妇病中,

但瞑目,就见向日之阿巧和李二郎偕来索命,势渐狞恶。本妇惧怕,难以实告,

惟向张二官道:“你可替我求问:‘几时脱体?’”如言径往洞虚先生卦肆,卜

下卦来。判道:“此病大分不好,有横死老幼阳人死命为祸,非今生乃宿世之冤。

今夜就可办备福物酒果冥衣各一分,用鬼宿度河之次,向西铺设,苦苦哀求,庶

有少救。不然,决不好也。”奉劳歌伴,再和前声:“揶揄来苦怨咱,朦胧着便

见他。病恹恹害的眼儿花,瘦身躯怎禁没乱杀!则说不和我干休罢,几时节离了

两冤家!”

张二官正依法祭祀之间,本妇在床,又见阿巧和李二郎击手言曰:“我辈已

诉于天,着来取命。你央后夫张二官再四恳求,意甚虔恪。我辈且容你至五五之

间,待同你一会之人,却假弓长之手,与你相见。”言讫,欻然不见了。本妇当

夜似觉精爽些个,后看看复旧。张二官喜甚,不题。却见秉中旦夕亲近,馈送迭

至,意颇疑之,尤未为信。一日,张二官入城催讨货物,回家进门,正见本妇与

秉中执手联坐。张二官倒退扬声,秉中迎出相揖。他两个亦不知其见也。张二官

当时见他殷勤,已自生疑七八分了,今日撞个满怀,凑成十分。张二官自思量道:

“他两个若犯在我手里,教他死无葬身之地!”遂往德清去做买卖。到了德清,

已是五月初一日。安顿了行李在店中,上街买一口刀,悬挂腰间。至初四日连夜

奔回,匿于他处,不在话下。再题本妇渴欲一见,终日去接秉中。秉中也有些病

在家里,延至初五日,阿瞒又来请赴鸳鸯会,秉中勉强赴之。楼上已筵张水陆矣,

盛两盂煎石首,贮二器炒山鸡,酒泛菖蒲,糖烧角黍。其馀肴馔蔬果,未暇尽录。

两个遂相轰饮,亦不顾其他也。奉劳歌伴,再和前声:“绿溶溶酒满斟,红焰焰

烛半烧。正中庭花月影儿交,直吃得玉山时自倒。他两个贪欢贪笑,不提防门外

有人瞧!”

两个正饮间,秉中自觉耳热眼跳,心惊肉战,欠身求退。本妇怒曰:“怪见

终日请你不来,你何轻贱我之甚!你道你有老婆,我便是无老公的?你殊不知我

做鸳鸯会的主意。夫此二鸟,飞鸣宿食,镇常相守,尔我生不成双,死作一对。”

昔有韩凭妻美,郡王欲夺之,夫妻皆自杀。王恨,两冢瘗之,后冢上生连理树,

上有鸳鸯,悲鸣飞去。此两个要效鸳鸯比翼交颈,不料便成语谶。况本妇甫能挣

挫得病好,就便荒淫无度,正是:

偷鸡猫儿性不改,养汉婆娘死不休。

再说张二官提刀在手,潜步至门,梯树窃听。见他两个戏谑歌呼,历历在耳,

气得按捺不下,打一砖去。本妇就吹灭了灯,声也不则了。连打了三块,本妇教

秉中先睡:“我去看看便来!”阿瞒持烛先行,开了大门,并无人迹。本妇叫道:

“今日是个端阳佳节,那家不吃几杯雄黄酒?”……正要骂间,张二官跳将下来,

喝道:“泼贱!你和甚人夤夜吃酒?”本妇吓得战做一团,只说:“不不不!”

张二官乃曰:“你同我上楼一看,如无便罢,慌做甚么?”本妇又见阿巧、李二

郎一齐都来,自分必死,延颈待尽。秉中赤条条惊下床来,匍匐口称:“死罪,

死罪!情愿将家私并女奉报,哀怜小弟母老妻娇,子幼女弱!”张二官那里准他,

则见刀过处,一对人头落地,两腔鲜血冲天。正是:

当时不解恩成怨,今日方知色是空。

当初本妇卧病,已闻阿巧、李二郎言道:“五五之间,待同你一会之人,假

弓长之手,再与相见。”果至五月五日,被张二官杀死。“一会之人”,乃秉中

也。祸福未至,鬼神必先知之,可不惧欤!故知士矜才则德薄,女炫色则情放。

若能如执盈,如临深,则为端士淑女矣,岂不美哉!惟愿率土之民,夫妇和柔,

琴瑟谐协;有过则改之,未萌则戒之;敦崇风教,未为晚也。在座看官,漫听这一

本《鸳鸯刎颈会》。奉劳歌伴,再和前声:“见抛砖意暗猜,入门来魂已惊。举

青锋过处丧多情,到今朝你心还未省!送了他三条性命,果冤冤相报有神明。”

又调《南乡子》一阕,词曰:

春老怨啼鹃,玉损香消事可怜。一对风流伤白刃,冤冤,惆怅劳魂赴九泉。

抵死苦留连,想是前生有业缘。景色依然人已散,天天,千古多情月自圆。

 第三十九卷 福禄寿三星度世

欲学为仙说与贤,长生不死是虚传。少贪色欲身康健,心不瞒人便是仙。

说这四句诗,单说一个官人,二十年灯窗用心,苦志勤学,谁知时也,运也,

命也,连举不第,没分做官,有分做仙去。这大宋第三帝主,乃是真宗皇帝。景

德四年秋八月中,这个官人水乡为活,捕鱼为生。捕鱼有四般:攀矰者仰,鸣榔

者闹,垂钓者静,撒网者舞。这个官人在一座州,谓之江州,军号定江军。去这

江州东门,谓之九江门;外一条江,随地呼为浔阳江。万里长江水似倾,东连大

海若雷鸣。一江护国清泠水,不请衣粮百万兵。这官人于八月十四夜,解放渔船,

用棹竿掉开,至江中,水光月色,上下相照。这官人用手拿起网来,就江心一撒,

连撒三网,一鳞不获。只听得有人叫道:“刘本道,刘本道,大丈夫不进取光显,

何故捕鱼而堕志?”那官人吃一惊,连名道姓,叫得好亲。收了网,四下看时,

不见一人。再将网起来撒,又有人叫。四顾又不见人。似此三番,当夜不曾捕鱼,

使船傍岸。到明日十五夜,再使船到江心,又有人连名道姓,叫刘本道。本道焦

躁,放下网听时,是后面有人叫。使船到后看时,其声从芦苇中出。及至寻入芦

苇之中,并无一人,却不作怪!使出江心举网再撒,约莫网重,收网起来看时,

本道又惊又喜,打得一尾赤梢金色鲤鱼,约长五尺。本道道谢天地,来日将入城

去卖,有三五日粮食。将船傍岸,缆住鲤鱼,放在船板底下,活水养着。待欲将

身入舱内解衣睡,觉肚中又饥又渴。看船中时,别无止饥止渴的物。怎的好?番

来覆去,思量去那江岸上,有个开村酒店张大公家,买些酒吃才好。就船中取一

个盛酒的葫芦上岸来,左胁下挟着棹竿,右手提着葫芦,乘着月色,沿江而走。

肚里思量:知他张大公睡也未睡?未睡时,叫开门,沽些酒吃。睡了时,只得忍

饥渴睡一夜。迤逦行来,约离船边半里多路,见一簇人家,这里便是张大公家。

到他门前,打一望,里面有灯也无,但见张大公家有灯。怎见得,有只词名《西

江月》,单咏着这灯花:

“零落不因春雨,吹残岂藉东风。结成一朵自然红,费尽工夫怎种。

有焰难藏粉蝶,生花不惹游蜂。更阑人静画堂中,曾伴玉人春梦。”

本道见张大公家有灯,叫道:“我来问公公沽些酒吃,公公睡了便休;未睡

时,可沽些与我。”张大公道:“老汉未睡。”开了门,问刘官人讨了葫芦,问

了升数,入去盛将出来道:“酒便有,却是冷酒。”本道说与公公:“今夜无钱,

来日卖了鱼,却把钱来还。”张大公道:“妨甚事。”

张大公关了门,本道挟着棹竿,提着葫芦,一面行,肚中又饥,顾不得冷酒,

一面吃,就路上也吃了二停。到得船边,月明下,见一个人球头光纱帽,宽袖绿

罗袍,身材不满三尺,觑着本道掩面大哭道:“吾之子孙,被汝获尽!”本道见

了大惊,江边无这般人,莫非是鬼!放下葫芦,将手中棹竿去打。叫声:“着!”

打一看时,火光迸散,豁剌剌地一声响。本道凝睛看时,不是有分为仙,险些做

个江边失路鬼,波内横亡人。有诗为证:“高人多慕神仙好,几时身在蓬莱岛。

由来仙境在人心,清歌试听《渔家傲》。此理渔人知得少,不经指示谁能晓。君

欲求鱼何处非,鹊桥有路通仙道。”当下本道看时,不见了球头光纱帽,宽袖绿

罗袍,身不满三尺的人。却不作怪!到这缆船岸边,却待下船去,本道叫声苦,

不知高低,去江岸边不见了船。“不知甚人偷了我的船去?”看那江对岸,万籁

无声;下江一带,又无甚船只。今夜却是那里去歇息?思量:“这船无人偷我的,

多时捕鱼不曾失了船,今日却不见了,这船不是下江人偷去,还是上江人偷我的!”

本道不来下江寻船,将葫芦中酒吃尽了,葫芦撇在江岸,沿那岸走。从二更

走至三更,那里见有船。思量:“今夜何处去好?”走来走去,不知路径。走到

一座庄院前,放下棹竿,打一望,只见庄里停着灯。本道进退无门,欲待叫,这

庄上素不相识;欲待不叫,又无栖止处。只得叫道:“有人么?念本道是打鱼的,

因失了船,寻来到此。夜深无止宿处,万望庄主暂借庄上告宿一宵。”只听得庄

内有人应道:“来也!官人少待。”却是女人声息。那女娘开放庄门,本道低头

作揖,女娘答礼相邀道:“官人请进,且过一宵了去。”本道谢了,挟着棹竿,

随那女娘入去。女娘把庄门掩上,引至草堂坐地,问过了姓名,殷勤启齿道:

“敢怕官人肚饥,安排些酒食与官人充饥,未知何如?”本道道:“谢娘子,胡

乱安顿一个去处,教过得一夜,深谢相留!”女娘道:“不妨,有歇卧处,……”

说犹未了,只听得外面有人声唤:“阿耶!阿耶!我不撩拨你,却打了我!这人

不到别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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