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刑不起。那两个宗室,止是干连小犯。”狱官借水推船,权把吴清收监,候病
痊再审,二赵取保在外。一面着地方将棺木安放尸首,听候堂上吊验,斩妖剑作
凶器驻库。
却说吴小员外是夜在狱中垂泪叹道:“爹娘止生得我一人,从小寸步不离,
何期今日死于他乡!早知左右是死,背井离乡,着甚么来!”又叹道:“小娘子
呵,只道生前相爱,谁知死后缠绵,恩变成仇,害得我骨肉分离,死无葬身之地,
我好苦也!我好恨也!”嗟怨了半夜,不觉睡去。梦见那花枝般多情的女儿,妖
妖娆娆,走近前来,深深道个万福,道:“小员外休得怅恨奴家。奴自身亡之后,
感太元夫人空中经过,怜奴无罪早夭,授以太阴炼形之术,以此元形不损,且得
游行世上。感员外隔年垂念,因而冒耻相从。亦是前缘罕分,合有一百二十日夫
妻。今已完满,奴自当去。前夜特来奉别,不意员外起其恶意,将剑砍奴。今日
受一夜牢狱之苦,以此相报。阿寿小厮,自在东门外古墓之中,只教官府覆验尸
首,便得脱罪。奴又与上元夫人求得玉雪丹二粒,员外试服一粒,管取百病消除,
元神复旧;又一粒员外谨藏之,他日成就员外一段佳姻,以报一百二十日夫妻之
恩。”说罢,出药二粒,如鸡豆般,其色正红,分明是两粒火珠。那女儿将一粒
纳于小员外袖内,一粒纳于口中,叫声:“奴去也,还乡之日,千万到奴家荒坟
一顾,也表员外不忘故旧之情。”小员外再欲叩问详细,忽闻钟声聒耳,惊醒将
来。口中觉有异香,腹里一似火团展转,汗流如雨。巴到天明,汗止,身上顿觉
健旺。摸摸袖内,一粒金丹尚在,宛如梦中所见。小员外隐下馀情,只将女鬼托
梦说阿寿小厮见在,请覆验尸首,便知真假。狱司禀过大尹,开棺检视,原来是
旧笤帚一把,并无他物。寻到东门外古墓,那阿寿小厮如醉梦相似,睡于破石椁
之内。众人把姜汤灌醒,问他如何到此,那小厮一毫不知。狱司带那小厮并笤帚
到大尹面前,教店主人来认,实是阿寿未死,方知女鬼的做作,大尹即将众人赶
出。皇甫真人已知斩妖剑不灵,自去入山修道去了。二赵接得吴小员外,连称恭
喜,酒店主人也来谢罪。三人别了主人家,领着仆从,欢欢喜喜回开封府来。
离城还有五十馀里,是个大镇,权歇马上店,打中火。只见间壁一个大户人
家门首,贴一张招医榜文:“本宅有爱女患病垂危,人不能识。倘有四方明医,
善能治疗者,奉谢青蚨十万。花红羊酒奉迎,决不虚示。”吴小员外看了榜文,
问店小二道:“间壁何宅?患的是甚病?没人识得?”小二道:“此地名褚家庄,
间壁住的,就是褚老员外,生得如花似玉一位小娘子,年方一十六岁。若干人来
求他,老员外不肯轻许。一月之间,忽染一病,发狂谵语,不思饮食。许多太医
下药,病只有增无减。好一主大财乡,没人有福承受得。可惜好个小娘子,世间
难遇。如今看看欲死,老夫妻两口儿昼夜啼哭,只祈神拜佛,做好事保福,也不
知费了若干钱钞了。”小员外听说,心中暗喜,道:“小二哥,烦你做个媒,我
要娶这小娘子为妻。”小二道:“小娘子十生九死,官人便要讲亲,也待病痊。”
小员外道:“我会医的是狂病,不愿受谢,只要许下成婚,手到病除。”小二道:
“官人请坐,小人即时传语。”须臾之间,只见小二同着褚公到店中来,与三人
相见了。问道:“那一位先生善医?”二赵举手道:“这位吴小员外。”褚公道:
“先生若医得小女病痊,帖上所言,毫厘不敢有负。”吴小员外道:“学生姓吴,
名清,本府城内大街居住。父母在堂,薄有家私,岂希罕万钱之赠!但学生年方
二十,尚未婚配。久慕宅上小娘子容德俱全,倘蒙许谐秦晋,自当勉举卢扁。”
二赵在傍,又帮衬许多好言,夸吴氏名门富室,又夸小员外做人忠厚。褚公爱女
之心,无所不至,不由他不应承了。便道:“若果然医得小女好时,老汉赔薄薄
妆奁,送至府上成婚。”吴清向二赵道:“就烦二兄为煤,不可退悔!”褚公道:
“岂敢。”当下褚公连三位都请到家中,设宴款待。
吴清性急,就教老员外:“引进令爱房中,看病下药。”褚公先行,吴清随
后。也是缘分当然,吴小员外进门时,那女儿就不狂了。吴小员外假要看脉,养
娘将罗帏半揭,帏中但闻金钏索琅的一声,舒出削玉团冰的一只纤手来。正是:
未识半面花容,先见一双玉腕。
小员外将两手脉俱已看过,见神见鬼的道:“此病乃邪魅所侵,非学生不能
治也。”遂取所存玉雪丹一粒,以新汲升花水,令其送下。那女子顿觉神清气爽,
病体脱然。褚公感谢不尽。是日,三人在褚家庄欢饮。至夜,褚公留宿于书斋之
中。次日,又安排早酒相请。二赵道:“扰过就告辞了。只是吴小员外姻事,不
可失认!”褚公道:“小女蒙活命之恩,岂敢背恩忘义。所谕敢不如命!”小员
外就拜谢了岳丈。褚公备礼相送,为程仪之敬。三人一无所受,作别还家。吴老
员外见儿子病好回来,欢喜自不必说。二赵又将婚姻一事说了,老员外十分之美。
少不得择日行聘,六礼既毕,褚公备千金嫁装,亲送女儿过门成亲。吴小员外在
花烛之下,看了新妇,吃了一惊:好似初次在金明池上相逢这个穿杏黄衫的美女。
过了三朝半月,夫妇厮熟了,吴小员外叩问妻子,去年清明前二日,果系探
亲入城,身穿杏黄衫,曾到金明池上游玩。正是人有所愿,天然之。那褚家女子
小名,也唤做爱爱。吴小员外一日对赵氏兄弟说知此事,二赵各各称奇:“此段
姻缘乃卢女成就,不可忘其功也!”吴小员外即日到金明池北卢家店中,述其女
儿之事,献上金帛,拜认卢荣老夫妇为岳父母,求得开坟一见,愿买棺改葬。卢
公是市井小人,得员外认亲,无有不从。小员外央阴阳生择了吉日,先用三牲祭
礼烧奠,然后启土开棺。那爱爱小娘子面色如生,香泽不散,乃知太阴炼形之术
所致,吴小员外叹羡了一回。改葬已毕,请高僧广做法事七昼夜。其夜又梦爱爱
来谢,自此踪影遂绝。后吴小员外与褚爱爱百年谐老。卢公夫妇亦赖小员外送终,
此小员外之厚德也。有诗为证:
金明池畔逢双美,了却人间生死缘。
世上有情皆似此,分明火宅现金莲。
第三十一卷 赵春儿重旺曹家庄
东邻昨夜报吴姬,一曲琵琶荡客思。不是妇人偏可近,从来世上少男儿。
这四句诗是夸奖妇人的。自古道:“有志妇人,胜如男子。”且如妇人中,
只有娼流最贱,其中出色的尽多。有一个梁夫人,能于尘埃中识拔韩世忠。世忠
自卒伍起为大将,与金兀术四太子相持于江上,梁夫人脱簪珥犒军,亲自执桴,
擂鼓助阵,大败金人。后世忠封蕲王,退居西湖,与梁夫人谐老百年。又有一个
李亚仙,他是长安名妓,有郑元和公子嫖他,吊了稍,在悲田院做乞儿,大雪中
唱莲花落。亚仙闻唱,知是郑郎之声,收留在家,绣溃Ч澹弈咳岸粒痪俪�
名,中了状元。亚仙直封至一品夫人。这两个是红粉班头,青楼出色:若与寻常
男子比,好将巾帼换衣冠。
如今说一个妓家故事,虽比不得李亚仙、梁夫人恁般大才,却也在千辛百苦
中熬炼过来,助夫成家,有个小小结果,这也是千中选一。话说扬州府城外,有
个地名,叫曹家庄。庄上曹太公是个大户之家。院君已故,止生一位小官人,名
曹可成。那小官人人材出众,百事伶俐。只有两件事非其所长,一者不会读书,
二者不会作家。常言道:“独子得惜。”因是个富家爱子,养骄了他;又且自小
纳栗入监,出外都称相公,一发纵荡了。专一穿花街,串柳巷,吃风月酒,用脂
粉钱,真个满面春风,挥金如土,人都唤他做“曹呆子”。太公知他浪费,禁约
不住,只不把钱与他用。他就瞒了父亲,背地将田产各处抵借银子。
那败子借债,有几般不便宜处:第一,折色短少,不能足数,遇狠心的,还
要搭些货物;第二,利钱最重;第三,利上起利,过了一年十个月,只倒换一张
文书,并不催取,谁知本重利多,便有铜斗家计,不够他盘算;第四,居中的人
还要扣些谢礼,他把中人就自看做一半债主,狐假虎威,需索不休;第五,写借
票时,只拣上好美产,要他写做抵头,既写之后,这产业就不许你卖与他人。及
至准算与他,又要减你的价钱;准算过,便有几两赢馀,要他找绝,他又东扭西
捏,朝三暮四,没有得爽利与你。有此五件不便宜处,所以往往破家。为尊长的
只管拿住两头不放,却不知中间都替别人家发财去了。十分家当,实在没用得五
分。这也是只顾生前,不顾死后。左右把与他败的,到不如自眼里看他结末了,
也得明白。明识儿孙是下流,故将锁钥用心收。儿孙自有儿孙算,枉与儿孙作马
牛。
闲话休叙。却说本地有个名妓,叫做赵春儿,是赵大妈的女儿。真个花娇月
艳,玉润珠明,专接富商巨室,赚大主钱财。曹可成一见,就看上了,一住整月,
在他家撒漫使钱。两下如胶似漆,一个愿讨,一个愿嫁,神前罚愿,灯下设盟。
争奈父亲在堂,不敢娶他入门。那妓者见可成是慷慨之士,要他赎身。原来妓家
有这个规矩:初次破瓜的,叫做梳栊孤老。若替他把身价还了鸨儿,由他自在接
客,无拘无管,这叫做赎身孤老。但是赎身孤老要歇时,别的客只索让他,十夜
五夜,不论宿钱,后来若要娶他进门,别不费财礼。又有这许多脾胃处。曹可成
要与春儿赎身,大妈索要五百两,分文不肯少。可成各处设法,尚未到手。忽一
日,闻得父亲唤银匠在家倾成许多元宝,未见出笏。用心体访,晓得藏在卧房床
背后复壁之内,用帐子掩着。可成觑个空,踅进房去,偷了几个出来。又怕父亲
查检,照样做成贯铅的假元宝,一个换一个,大模大样的,与春儿赎了身,又置
办衣饰之类。以后但是要用,就将假银换出真银,多多少少都放在春儿处,凭他
使费,并不检查。真个来得易,去得易,日渐日深,换个行云流水,也不曾计个
数目是几锭几两。春儿见他撒漫,只道家中有馀,亦不知此银来历。
忽一日,太公病笃,唤可成夫妇到床头叮嘱道:“我儿,你今三十馀岁。也
不为年少了。‘败子回头便作家!’你如今莫去花柳游荡,收心守分。我家当之
外,还有些本钱,又没第二个兄弟分受,尽够你夫妻受用。”遂指床背后说道:
“你揭开帐子,有一层复壁,里面藏着元宝一百个,共五千两。这是我一生的精
神。向因你务外,不对你说,如今交付你夫妻之手,置些产业,传与子孙,莫要
又浪费了!”又对媳妇道:“娘子,你夫妻是一世之事,莫要冷眼相看,须将好
言谏劝丈夫,同心合胆,共做人家。我九泉之下,也得瞑目。”说罢,须臾死了。
可成哭了一场,少不得安排殡葬之事。暗想复壁内,正不知还存得多少真银?当
下搬将出来,铺满一地,看时,都是贯铅的假货,整整的数了九十九个,刚剩得
一个真的。五千两花银,费过了四千九百五十两。可成良心顿萌,早知这东西始
终还是我的,何须性急!如今大事在身,空手无措,反欠下许多债负,懊悔无及,
对着假锭放声大哭。浑家劝道:“你平日务外,既往不咎,如今现放着许多银子,
不理正事,只管哭做甚么?”可成将假锭偷换之事,对浑家叙了一遍。浑家平昔
间为老公务外,谏劝不从,气得有病在身。今日哀苦之中,又闻了这个消息,如
何不恼,登时手足俱冷。扶回房中,上了床,不够数日,也死了。这的是:从前
作过事,没兴一齐来。可成连遭二丧,痛苦无极,勉力支持。过了七七四十九日,
各债主都来算帐,把曹家庄祖业田房,尽行盘算去了。因出房与人,上紧出殡。
此时孤身无靠,权退在坟堂屋内安身。不在话下。
且说赵春儿久不见可成来家,心中思念。闻得家中有父丧,又浑家为假锭事
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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