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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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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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戴先生正立在门口。二人道:“先生拜揖。”先生道:“有何见谕?”许宣

道:“家中有一条大蟒蛇,相烦一捉则个!”先生道:“宅上何处?”许宣道:

“过军将桥黑珠儿巷内李募事家便是。”取出一两银子道:“先生收了银子,待

捉得蛇,另又相谢。”先生收了道:“二位先回,小子便来。”李募事与许宣自

回,那先生装了一瓶雄黄药水,一直来到黑珠儿巷内,问李募事家。人指道:

“前面那楼子内便是。”先生来到门前,揭起帘子,咳嗽一声,并无一个人出来。

敲了半晌门,只见一个小娘子出来问道:“寻谁家?”先生道:“此是李募事家

么?”小娘子道:“便是。”先生道:“说宅上有一条大蛇,却才二位官人来请

小子捉蛇。”小娘子道:“我家那有大蛇?你差了。”先生道:“官人先与我一

两银子,说捉了蛇后,有重谢。”白娘子道:“没有,休信他们哄你。”先生道:

“如何作耍?”白娘子三回五次发落不去,焦躁起来,道:“你真个会捉蛇?只

怕你捉他不得!”戴先生道:“我祖宗七八代呼蛇捉蛇,量道一条蛇有何难捉!”

娘子道:“你说捉得,只怕你见了要走!”先生道:“不走,不走!如走,罚一

锭白银。”娘子道:“随我来。”到天井内,那娘子转个弯,走进去了。那先生

手中提着瓶儿,立在空地上。不多时,只见刮起一阵冷风,风过处,只见一条吊

桶来大的蟒蛇,连射将来,正是: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且说那戴先生吃了一惊,望后便倒,雄黄罐儿也打破了。那条大蛇张开血红

大口,露出雪白齿,来咬先生。先生慌忙爬起来,只恨爹娘少生两脚,一口气跑

过桥来,正撞着李募事与许宣。许宣道:“如何?”那先生道:“好教二位得知。”

把前项事从头说了一遍。取出那一两银子,付还李募事道:“若不生这双脚,连

性命都没了。二位自去照顾别人。”急急的去了。许宣道:“姐夫,如今怎么处?”

李募事道:“眼见实是妖怪了,如今赤山埠前张成家欠我一千贯钱。你去那里静

处讨一间房儿住下。那怪物不见了你,自然去了。”许宣无计可奈,只得应承。

同姐夫到家时,静悄悄的,没些动静。李募事写了书帖,和票子做一封,教许宣

往赤山埠去。只见白娘子叫许宣到房中,道:“你好大胆,又叫甚么捉蛇的来!

你若和我好意,佛眼相看;若不好时,带累一城百姓受苦,都死于非命!”

许宣听得,心寒胆战,不敢则声。将了票子,闷闷不已。来到赤山埠前,寻

着了张成,随即袖中取票时,不见了。只叫得苦,慌忙转步,一路寻回来时,那

里见!正闷之间,来到净慈寺前。忽地里想起那金山寺长老法海禅师曾分付来:

“倘若那妖怪再来杭州缠你,可来净慈寺内来寻我。如今不寻,更待何时!”急

入寺中,问监寺道:“动问和尚,法海禅师曾来刹也未?”那和尚道:“不曾到

来。”许宣听得说不在,越闷。折身便回来长桥堍下,自言自语道:“时衰鬼弄

人,我要性命何用?”看着一湖清水,却待要跳!正是:

阎王判你三更到,定不容人到四更。

许宣正欲跳水,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男子汉何故轻生!死了一万口,只

当五千双,有事何不问我?”许宣回头看时,正是法海禅师,背驮衣钵,手提禅

杖,原来真个才到。也是不该命尽,再迟一碗饭时,性命也休了。许宣见了禅师,

纳头便拜,道:“救弟子一命则个!”禅师道:“这业畜在何处?”许宣把上项

事一一诉了,道:“如今又直到这里,求尊师救度一命。”禅师于袖中取出一个

钵盂,递与许宣,道:“你若到家,不可教妇人得知,悄悄地将此物劈头一罩,

切勿手轻,紧紧的按住,不可心慌。你便回去。”

且说许宣,拜谢了禅师回家。只见白娘子正坐在那里,口内喃喃的骂道:

“不知甚人挑拨我丈夫和我做冤家,打听出来,和他理会!”正是有心等了没心

的,许宣张得他眼慢,背后悄悄的望白娘子头上一罩,用尽平生气力纳住,不见

了女子之形,随着钵盂慢慢的按下,不敢手松,紧紧的按住。只听得钵盂内道:

“和你数载夫妻,好没一些儿人情!略放一放!”许宣正没了结处,报道:“有

一个和尚,说道:‘要收妖怪。’”许宣听得,连忙教李募事请禅师进来。来到

里面,许宣道:“救弟子则个!”不知禅师口里念的甚么,念毕,轻轻的揭起钵

盂,只见白娘子缩做七八寸长,如傀儡人像,双眸紧闭,做一堆儿伏在地下。禅

师喝道:“是何业畜妖怪,怎敢缠人?可说备细!”白娘子答道:“禅师,我是

一条大蟒蛇,因为风雨大作,来到西湖上安身,同青青一处。不想遇着许宣,春

心荡漾,按纳不住,一时冒犯天条,却不曾杀生害命,望禅师慈悲则个!”禅师

又问:“青青是何怪?”白娘子道:“青青是西湖内第三桥下潭内千年成气的青

鱼,一时遇着,拖他为伴。他不曾得一日欢娱,并望禅师怜悯!”禅师道:“念

你千年修炼,免你一死,可现本相!”白娘子不肯。禅师勃然大怒,口中念念有

词,大喝道:“揭谛何在?快与我擒青鱼怪来,和白蛇现形,听吾发落!”须臾,

庭前起一阵狂风,风过处,只闻得豁刺一声响,半空中坠下一个青鱼,有一丈多

长,向地拨剌的连跳几跳,缩做尺馀长一个小青鱼。看那白娘子时,也复了原形,

变了三尺长一条白蛇,兀自昂头看着许宣。禅师将二物置于钵盂之内,扯下褊衫

一幅,封了钵盂口,拿到雷峰寺前,将钵盂放在地下,令人搬砖运石,砌成一塔。

后来许宣化缘,砌成了七层宝塔。千年万载,白蛇和青鱼不能出世。

且说禅师押镇了,留偈四句:“西湖水干,江湖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

法海禅师言偈毕,又题诗八句,以劝后人:“奉劝世人休爱色,爱色之人被色迷。

心正自然邪不扰,身端怎有恶来欺。但看许宣因爱色,带累官司惹是非。不是老

僧来救护,白蛇吞了不留些。”法海禅师吟罢,各人自散。惟有许宣情愿出家,

礼拜禅师为师,就雷峰塔披剃为僧。修行数年,一夕坐化去了。众僧买龛烧化,

造一座骨塔,千年不朽。临去世时,亦有诗四句,留以警世,诗曰:

“祖师度我出红尘,铁树开花始见春。化化轮回重化化,生生转变再生生。

欲知有色还无色,须识无形却有形。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

 第二十九卷 宿香亭张浩遇莺莺

闲向书斋阅古今,生非草木岂无情。佳人才子多奇遇,难比张生遇李莺。

话说西洛有一才子,姓张,名浩,字巨源,自儿曹时清秀异众。既长,才摛

蜀锦,貌莹寒冰,容止可观,言词简当。承祖父之遗业,家藏镪数万,以财豪称

于乡里。贵族中有慕其门第者,欲结婚姻;虽媒妁日至,浩正色拒之。人谓浩曰:

“君今冠矣,男子二十而冠,何不求名家令德女子配君,其理安在?”浩曰:

“大凡百岁姻缘,必要十分美满。某虽非才子,实慕佳人。不遇出世娇姿,宁可

终身鳏处。且俟功名到手之日,此愿或可遂耳!”缘此至弱冠之年,犹未纳室。

浩性喜厚自奉养,所居连檐重阁,洞户相通,华丽雄壮,与王侯之家相等。浩犹

以为隘窄,又于所居之北,创置一园。中有:风亭月榭,杏坞桃溪;云楼上倚晴

空,水阁下临清泚。横塘曲岸,露偃月虹桥;朱槛雕栏,叠生云怪石。烂熳奇花

艳蕊,深沉竹洞花房。飞异域佳禽,植上林珍果。绿荷密锁寻芳路,翠柳低笼斗

草场。

浩暇日,多与亲朋宴息其间。西都风俗,每至春时,园圃无大小,皆修莳花

木,洒扫亭轩,纵游人玩赏,以此递相夸逞,士庶为常。浩闾巷有名儒廖山甫者,

学行俱高,可为师范,与浩情爱至密。浩喜园馆新成,花木茂盛,一日,邀山甫

闲步其中,行至宿香亭共坐。时当仲春,桃李正芳,牡丹花放,嫩白妖红,环绕

亭砌。浩谓山甫曰:“淑景明媚,非诗酒莫称韶光。今日幸无俗事,先饮数杯,

然后各赋一诗,咏目前景物。虽园圃消疏,不足以当君之盛作,若得一诗,可以

永为壮观。”山甫曰:“愿听指挥。”浩喜,即呼小童,具饮器、笔砚于前。酒

三行,方欲索题,忽遥见亭下花间,有流莺惊飞而起。山甫曰:“莺语堪听,何

故惊飞?”浩曰:“此无他,料必有游人偷折花耳。邀先生一往观之。”遂下宿

香亭,径入花阴,蹑足潜身,寻踪而去。过太湖石畔,芍药栏边,见一垂鬟女子,

年方十五,携一小青衣,倚栏而立。但见:新月笼眉,春桃拂脸,意态幽花未艳,

肌肤嫩玉生光。莲步一折,着弓弓扣绣鞋儿;螺髻双垂,插短短紫金钗子。似向

东君夸艳态,倚栏笑对牡丹丛!

浩一见之,神魂飘荡,不能自持。又恐女子惊避,引山甫退立花阴下,端详

久之,真出世色也。告山甫曰:“尘世无此佳人,想必上方花月之妖!”山甫曰:

“花月之妖,岂敢昼见?天下不乏美妇人,但无缘者自不遇耳。”浩曰:“浩阅

人多矣,未尝见此殊丽。使浩得配之,足快平生。兄有何计,使我早遂佳期,则

成我之恩,与生我等矣!”山甫曰:“以君之门第才学,欲结婚姻,易如反掌,

何须如此劳神!”浩曰:“君言未当,若不遇其人,宁可终身不娶。今既遇之,

即顷刻亦难捱也。媒妁通问,必须岁月,将无已在枯鱼之肆乎!”山甫曰:“但

患不谐,苟得谐,何患晚也。请询其踪迹,然后图之。”浩此时情不自禁,遂整

巾正衣,向前而揖。女子敛袂答礼。浩启女子曰:“贵族谁家?何因至此?”女

子笑曰:“妾乃君家东邻也。今日长幼赴亲族家会,惟妾不行。闻君家牡丹盛开,

故与青衣潜启隙户至此。”浩闻此语,乃知李氏之女莺莺也,与浩童稚时曾共扶

栏之戏。再告女子曰:“敝园荒芜,不足寓目,幸有小馆,欲备肴酒,尽主人接

邻里之欢,如何?”女曰:“妾之此来,本欲见君。若欲开樽,决不敢领。愿无

及乱,略诉此情。”浩拱手鞠躬而言曰:“愿闻所谕!”女曰:“妾自幼年慕君

清德,缘家有严亲,礼法所拘,无因与君聚会。今君犹未娶,妾亦垂髻,若不以

丑陋见疏,为通媒妁,使妾异日奉箕帚之末,立祭祀之列,奉侍翁姑,和睦亲族,

成两姓之好,无七出之玷,此妾之素心也。不知君心还肯从否?”浩闻此言,喜

出望外,告女曰:“若得与丽人偕老,平生之乐事足矣。但未知缘分何如耳?”

女曰:“两心既坚,缘分自定。君果见许,愿求一物为定,使妾藏之异时,表今

日相见之情。”浩仓卒中无物表意,遂取系腰紫罗绣带,谓女曰:“取此以待定

议。”女亦取拥项香罗,谓浩曰:“请君作诗一篇,亲笔题于罗上,庶几他时可

以取信。”浩心转喜,呼童取笔砚,指栏中未开牡丹为题,赋诗一绝于香罗之上,

诗曰:

沉香亭畔露凝枝,敛艳含娇未放时。自是名花待名手,风流学士独题诗。

女见诗大喜,取香罗在手,谓浩曰:“君诗句清妙,中有深意,真才子也。

此事切宜缄口,勿使人知,无忘今日之言,必遂他时之乐。父母恐回,妾且归去。”

道罢,莲步却转,与青衣缓缓而去。浩时酒兴方浓,春心淫荡,不能自遏,自言:

“下坡不赶,次后难逢。争忍弃人归去?杂花影下,细草如茵,略效鸳鸯,死亦

无恨!”遂奋步赶上,双手抱持。女子顾恋恩情,不忍移步绝裾而去,正欲启口

致辞,含羞告免。忽自后有人言曰:“相见已非正礼,此事决然不可!若能用我

一言,可以永谐百岁。”浩舍女回视,乃山甫也。女子已去。山甫曰;“但凡读

书,盖欲知礼别嫌。今君诵孔圣之书,何故习小人之态?若使女子去迟,父母先

回,必询究其所往,则女祸延及于君。岂可恋一时之乐,损终身之德。请君三思,

恐成后悔!”浩不得已,怏怏复回宿香亭上,与山甫尽醉散去。

自此之后,浩但当歌不语,对酒无欢,月下长吁,花前偷泪。俄而绿暗红稀,

春光将暮。浩一日独步闲斋,反覆思念,一段离愁,方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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